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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Sindarin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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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冬青树林开满了花,由南至北招摇着深浅不一的紫色花枝。
冬青树常绿,层层叠叠的树冠长上去,搭起了天然的拱顶,下方立柱和空中步道无数。提汀妮丝行走其间,珠光从盘错的虬枝、从垂吊的花序撒下,宛若涂在了树身上的点点繁星,较之少有自然光透入的千洞殿,多一份惬意的可亲。
头顶前一刻还飘着紫红的花絮,一眨眼就换成一簇簇淡紫色花伞,正是在这条花期线上,兴建了统管冬青树林的琥珀家族的宫舍群。
花絮夹杂零丁的花瓣落满了肩头,她微微偏头一吹,便洋洋坠落步道边缘,或滑出树干。
太阳石堡在伊默受赏微光森林期间,曾挪出部份作提芬奈尔带领的水晶家族的行宫,琥珀领主还为此在花期线以南另辟了一处办公点。那时候的花期线附近,经常交织两个家族的小调,水晶家族的空幽剔透,琥珀家族的融融雅致,截然不同,又奇异地调和。
提汀妮丝隔着外衣摸了摸收在里层的书函,灰精灵侍者正和门卫说明,她侧身看,楼亭灯火,远近笙歌,提芬奈尔和他的子民奉命回到空城一样的微光森林,荡漾在埃尔贝里昂的树林里的小调,却依旧沾着那种不胜凄清的华美色彩。回过神,侍者向她比了比手势,她于是收敛心绪,抬脚穿过煌煌生辉的琥珀门。
树心中空,越是往上攀爬螺旋梯,和暖的袅袅乐音越是清亮,伴随着视野也渐转明朗。直至她看到了树洞外的艳阳。
“赛洛斯的冒犯,正好给了早就渴望回去兄长领地的凯兰崔尔殿下一把推力。”一片低笑后,格瓦萝斯兴叹道,听到门前的动静,她不偏不倚攥住访客的脸孔,“今天我这里难得的热闹呢。”
提汀妮丝在冬青树林作客已有好几天。按她此行身负的使命,理应直接拜访琥珀领主,但是琥珀家族素来与哈丽丝部族交情甚浅,若非哈米尔族长的坚持,她根本想不到要来太阳石堡一趟。
可格瓦萝斯不一样,她们见过几面,纵然算不上熟络,总比和埃尔贝里昂之间少些局促。
格瓦萝斯娴静,心思却超乎外表上的缜密,她眼尖,没错过人类姑娘落座时的小动作,“不妨直言。你是西莱恩的朋友,也教兰希尔青眼有加,”双眸刻意划过一旁扬眉回视的兰希尔,邻座的吉丽西尔眼带好笑,被格瓦萝斯惯性无视,接着转回来:“就让我们看看,琥珀领主的秘书可以为你效劳什么。”
放在银面木脚的圆台上的信封质地古朴,朝上的背面烙着一枚菱形章印,铜红的边框,浮金的日轮,发放四道触边光束的八芒星被火环包围。
只一眼,三人的神情便闪过了然。
“所以,琥珀领主也都收到梅斯罗斯王子修的请柬。”
格瓦萝斯抬眸,其中一颗精灵宝钻经过重重劫难,终于落到重栏王国之中的两年后,亵罪者的长子突然向偌原的各方自由之民号召组建联盟,主上和他代表的一国之力当然没被绕过,一篇说辞简练真切、词锋铿锵,可惜身为费诺众子的长兄,梅斯罗斯忘了好好过问弟弟们做过的龌龊事,既然曾经胆敢禁锢露西恩公主的无耻之徒在列,王国军队断然不会借出一分兵力。
这边的邀请石沉大海,梅斯罗斯又各修了类似的请柬给重栏的六位领主,此事秘而不宣,但是领主们间的信任岂是一个外族王子能够小觑的。
格瓦萝斯一笑,看不出任何贬低的意味:“不过琥珀家族不会应邀派出队伍。是不是令你失望了呢?”
提汀妮丝抿了抿唇,“族长让我过来的目的原本就是确认。”
“你们和欧瑞费尔大人做了一样的决定吧?”格瓦萝斯往吉丽西尔投去询问的眼神。
吉丽西尔回道:“还有水晶家族,薄暮森林尚且有哈丽丝部族的一臂之力,微光森林却不然。”
提汀妮丝闻言陷入了思索,格瓦萝斯见状,不由开解她:“就算六大家族都不参战,难道障山族群就会甘于效仿?你们不会。芬罗德王子对你们一族有恩,你们是主上的家臣,南薄暮森林却也和纳河下要塞建立了情谊,你们祈盼光复松林高地,同时羡慕使敌人吃苦的其他两个部族。”
“也许你说的全对。”她垂下眼帘,旋舞的光尘中,信封的每条纹理每个褶皱都有如遭到放大,“我无法妄断所有族人的想法,但起码,族长一家会最先表示认同。”
这时候兰希尔插了进来,“亵罪者长子此举起初定是受露西恩殿下和贝伦的故事的鼓舞。真让人惊叹,精灵与人的爱情竟可穿透亡者大殿。”说着她眨了眨眼,兴致满满地扭向一边:“提汀妮丝,你和格洛里西尔到底怎么样?”
她目露迷茫,“你觉得能够怎么样?”
兰希尔半眯着眼调开了视线,只听吉丽西尔用极淡的语调绕回到前一个话题:“我听父亲说,主上虽然不打算动用王国军队,但还是批准了玛伯隆跟贝烈格的请战,而阿尔凯林大人居然陪艾勒格那个不动脑子的家伙疯,允许两人调动家族战士。”
兰希尔听到最后几乎要笑出声来,如果艾勒格在场,指不定又要被吉丽西尔嘲讽得无语凝噎。她不以为然地伸出手,平常习惯了挽弓引弦的手指纺锤般缠起柔丝银发:“你在其中一个奔流家族的战士面前说她的领主没有理智真的好么。”
“变成铁一样的事实了啊。”格瓦萝斯望着吉丽西尔苦笑。
吉丽西尔神色不豫,良久,她压低了声音:“你也会去?”
兰希尔轻描淡写地应了声。
“我收到消息,亵罪者四子在五天前,领着庞大的部队经过了临垒河和银河的交汇口。”格瓦萝斯并未一口气说完,似乎遇到什么难言之处,“同行的不光是绿精灵,更有此前鲜为偌原的精灵所知的人类部族。若那则传言是真的,他们的来源地比先来的你们,还要接近太阳升起的方向。”
提汀妮丝和她对视着,霎时面色为之一变。
不管少数几方怀着如何的仇怨,梅斯罗斯的号召获得空前回响,各路自由之民的军队分别齐集芬巩治下的雾影王国及梅斯罗斯镇守的永寒山。隔年五月,梅斯罗斯为了诱导铁恶境出兵,接连荡平苍河远岸和沁凉平原,撤退的炎魔死守大小苍河之间的流域,北方龙在蓝山矮人的奋勇进击下放弃梅格洛尔豁口。及至一年后冬日降临前,东军配合芬巩至高王率领的西军夺下浮阴森林。
欧瑞费尔不知不觉漫步到了三树桩森林的深处,只消昂首,王后封圣的树母即可被窥探一斑。这棵拥有三头树桩的极高大的山毛榉,饶是严寒亦未使她凋零一片叶子,露西恩殿下第一次离世的那个已彻底回暖的春天,却赫然无霜而冬。
他记得,当时逡巡的树胡们面对枯而不死的树林颓靡了颇久。那份心情,大概跟主上,跟此际的自己,别无二致。
风声飒飒,遮盖了低浅的叹息。
“你就那么想踏上向北的荆途?”想到迫不及待冒着风雪来找自己的程度。他返身,西莱恩静立在数步开外,他的次子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或许不久,自己再不能平视他。
“他们收复了松林高地!”西莱恩伸直脖子,重述了这则捷报。
“那么此番若是成行,你是准备建功立业,亦或者仅仅随性而为?”他反问。
西莱恩对父亲的抵触早有预料,只不过,要是他厉声呵责自己便罢了,这副一如往常不温不火的神态反倒让他略感惶然。
“贝烈格他们不愿意一味等在后方,才罔顾触怒主上的可能全力请战。父亲若非肩负领主的职责,也一定会奔赴前线。”
欧瑞费尔眸光一暗,“主上假如像你猜度的那般,完全可以在按兵不动以外,禁止任何一位领主调用部队。”说罢,他闭了闭眼,张开时复归冷静,“至于你的假设,即便仅是一名单纯的贵族,我都不会被意气冲了脑。”
西莱恩一时捉摸不准话里的含义,唯有贴在身侧的手指默默曲紧。
“吾儿,你要执意而为,我决不阻拦你。只是在这之前,请你考虑一下已然形同失去了长子和大哥的母亲和妹妹。”不等他答话,欧瑞费尔径自背过身,重新跨开了双腿。
等他站到树母之下,他听到西莱恩终于离开了原地。
很多时候,距离隔得太远或拉得太近,俱影响辨别和判断,树母如此,当下战局之于梅斯罗斯的联盟如此。
出乎他的意想,欧洛隹斯接管的纳河下要塞竟不约而同没有挥军北上,只容一名将领带了不足一千的队伍投奔东侧大军。他们拒援的理由不难猜中。然而规模固然重要,在这场对峙面前却不过是次要。
为什么黑暗大敌眼看费心扩大的势力节节败退而迟迟不出手,为什么甚至呈现出一种面对两面的包抄而无力转圜的表象?这样的态度令人如坠云雾。
树母未能困足露西恩殿下,她得以在苍茫的北方协助爱人撷取了一颗精灵宝钻。宝钻落到主上手里,无论是宣称拥有绝对所有权的亵罪者众子,还是始作俑者的黑暗大敌,王国的命运到底与它产生了牵扯。
那是否会如妻子所言,这份牵扯将把重栏一同卷进亡者大殿之主的诅咒里?
他微抬着手,却踟蹰不前。
一个极普通的盛夏,因他们即将出征而格外骄扬。
里诺尔身置金花家族的战列,和他的同僚一样,白金色的盔甲在他身上发光,绣着银线嫩芽的亚麻色披风在山谷风中,仿若麦田被轻轻掀动。
自被先王遣至特刚殿下麾下,除却中途参加过铁恶境的合围,他再没投身环山外面的战斗。是愤恨吧?所以真正迎来出阔谷的这天,他体内的那抹火焰卟的腾上了胸口。
当初北方之炎烧到跟前,他做的惟有瞠目欲裂,然后和其他人一路狼狈地赶回岩隐城,若不是松林高地被染指得太早,殿下不会即刻闭城。然而并不能阻止接下来的噩梦,不能改变先王遗体被鹰王送进阔谷的未来。
啊。即使人已钻入了遮天蔽日的隧道,他仍感受到仿佛是先王发自环山北巅的充满力量的注视。
踩着无声的一致的步伐,他望不见就在前头的领主,遑论远在这万人之军最前的特刚殿下。可是他看得十分清楚他们的目标,那躲在迷影山脉的阴影中的漭河通道、那块满目疮痍的窒烟荒野、那一毛不拔的铁恶境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