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梅]一九四七年春》吉尔吉加

1、【亚梅】一九四七年春

　　这一天下午，梅林爱默斯先生刚刚治好一名病人，他坐上回家的火车。梅林是一名心理医生，他待人温柔和善，说话的语气绵软的像是小孩子的糖果，这一次的病人是个固执任性的老太太，老太太说，医生，你是医生吧，我不想去你那里找你，所以还是你过来吧。

　　这是很不礼貌的，但是梅林还是去了，因为他认为那是职责所在。他和老太太谈心，听她说儿女的坏处，然后坐车回家。

　　一九四七年春天，能看到田野上开出了不认识的黄色小花，挺漂亮。

　　他坐在火车上，对面是一位头发阳光一样金黄，眼睛海水一般湛蓝的漂亮男人，这男人穿着目前上流社会的男人们爱穿的装束，打扮十分整齐，他一点也不笑，看上去严肃极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梅林就是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会很可爱，而且当他真的开怀大笑的时候，他就会像是一只动物般的单纯。

　　奇怪的想法，他想，他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过了一会，午后三点钟的阳光打在了梅林柔软的黑发上，更照射在他的脸颊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困意，便放纵自己睡着了。

　　对面那个男人，似乎在看着自己……他想，不过火车上的确无聊，有人看自己总比丑的让人看不下去好，心中转过了这样一个很冷的笑话，梅林的嘴角微微有些勾起。

　　虽然很自恋，不过他没有说错，那个男人确实在看他，或者说一直在看他。

　　亚瑟潘德拉贡，刚从战场上下来，马上要被颁发勋章。他是一名成功走上上流社会的幸运儿。这个在枪林弹雨里既没有残废更没有死亡的幸运的家伙现在正坐在火车上，心中有些志得意满。

　　对面坐着的是个瘦削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和他一般大——他真瘦，亚瑟随意的打量着这个黑色头发，眼睛深蓝深蓝色的年轻人，难道中部城市也在闹饥荒？这个可笑的想法让他差点就笑出声，很显然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体面的工作，不至于吃不饱肚子吧。

　　过了一会他又开始想别的事情，比如这一次被授勋之后，接下来是娶邻居家那个姑娘呢还是把父母接到城市生活呢。他还太年轻，作为年轻人又太成功，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了。但是亚瑟的优秀更多的体现在战斗方面，思考这种费脑子的问题让他感到累，于是昏昏欲睡，当然也有可能是午后的阳光太温柔，而对面的人又睡得太香甜，搞得他都开始困倦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一位王子，就是那位很有名气的亚瑟王作为王子时候的样子，虽然他的名字就和亚瑟王很有关系，不过那都是他父母的恶趣味，其实他本人并没有当回事过。

　　有时候别人开玩笑的问他，亚瑟王陛下，你的梅林呢？他就会说，我的梅林迷路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我。

　　但是这个梦里，他的身边真的有一位梅林。而且和历史上不同的是，梅林一开始居然是他的小男仆，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男仆笨拙，呆，但是讨人喜欢，很快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心腹，亚瑟心想，别自欺欺人了，梦境里的那位亚瑟王根本没有把他当做什么心腹臣子看待。

　　他大概是真的喜欢梅林。

　　不过是梦境里的那个“他”。

　　亚瑟冷眼旁观，看到亚瑟王总是愚钝的想要把梅林护在身后，而并不知道身边这个瘦弱的小男仆实际上是个很厉害的法师，他被蒙在鼓里，有时候知道一切的亚瑟想要告诉梦境里的他，但是有时候他又觉得他能够理解，反正不管怎样梅林都不会害他，人和人之间有距离关系才能更长久。

　　然而他们没有多么长久。

　　不管过程是怎样，亚瑟王陛下沉入了阿瓦隆清澈的湖水中。梅林蓝色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亚瑟——这个沉浸在梦境中的亚瑟想要告诉梅林，走吧，别等啦，你等不到的。但是他又不能说话，他这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个梦只是让他经历过一遍而已，实际上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进程。

　　梅林没有走。

　　他等啊等啊，一千年都过去了。阿瓦隆的湖水埋葬了亚瑟王，埋葬了梅林的希望，但是隐隐约约的，这个曾经很瘦弱但是很俊俏的老法师又会做出一脸期待的样子，这让亚瑟觉得，也许梅林心中的亚瑟王并没有死去。

　　一九四七年春天，一列向着南方的火车轰隆轰隆的行进着，在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车厢里，面对面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似乎快要醒来了，而另一个似乎被梦境迷住，怎么也醒不过来。

　　梅林爱默斯也在做梦。他明明是个心理医生，生于一九二四年，在一座中部小城市生活，目前衣食无忧。但是场景一转，突然却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这地方十分低级，就算是所谓的城市也建设的很朴素，没有任何和二十世纪有关系的东西，这一切让他感觉陌生极了。梅林往身上看去，又看到自己穿着亚麻布的衣服。

　　很是粗糙。他的身边总是站着一个要么穿着锁甲要么穿着红色衣服的金发男性，不得不说，金色和红色与这个男性的搭配好看极了，好像这男人生就为了这两种颜色。梅林还听到别人喊那男人亚瑟王子殿下，年轻的金发男人或者傲慢或者坏笑着点头答应，他有时候就像个童话里的坏王子一样，有时候却变成了邻居家的恶作剧大男孩，梅林都想不清楚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多变。

　　他还听到别人喊他的名字，梅林，和现在的他是同样的名字，和历史上那个有名的梅林是一个名字。

　　梅林看着亚瑟王子变成亚瑟王，带着一种不知道为什么的追忆。有时候这个梦境真实到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的。

　　梅林觉得，他有时候搞不清楚亚瑟对他代表着什么，当然局外人的看这个梦境的梅林也搞不清楚。但是没关系，反正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既然一直在一起，很多事情说不明白也没关系。

　　但是他们没有一直在一起。

　　亚瑟死了。

　　梅林亲手送他沉进阿瓦隆，湖水吞噬了这个曾经意气奋发，现在毫无生气的男人的身体。他金色的头发散在水面上，就像是在阳光下已经枯萎的金线，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了。

　　这个男人真的死了。

　　梅林明白。

　　不过梦境里的那个梅林不明白。他总是觉得亚瑟还活着，这个有时候很可恶有时候很温暖的大男孩，一个国家的王子和国王。梅林想不明白，更多的是不去想，他就这样又过了一千年。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因为做了太长的一个梦，所以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糊的。

　　但是他看到了对面的那个男人。

　　金色头发，沉睡在午后的阳光中，金色的睫毛和薄薄的眼睑把湛蓝的眼睛隐藏住了。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有红色搭配，他果然很适合穿红色。梅林看着他，良久，突然发现自己搞不清楚是清醒的或者继续在做梦。

　　而面前这个男人睡得有点不安稳，他急促的呼吸，却醒不过来。

　　梅林突然感觉到了紧张。

　　就好象。很久以前的那个梅林，他听到他的亚瑟对他说，不要担心，那时候他的嘴角都翘起来了，因为他觉得亚瑟不会死了，但是心里却是十分紧张的，就这样紧张了一会之后，亚瑟彻底闭上双眼。

　　他再也没有醒来。

　　“亚瑟……”梅林轻唤道，把手放在了眼前这个亚瑟的手上。

　　似乎这样放着，隔了一千年的请求就能传达过去一样。

　　“请不要再一次的……”

　　然而这一次，眼前这个亚瑟醒过来了。亚瑟喘着粗气，就好象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溺水者。他久久的盯着眼前这个救了他——一直想要救他——终于救了他的黑发男人看。

　　刚才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两个从来不认识的人，在梦里互相看着过了一辈子。

　　这样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但是亚瑟想，还是不要认识眼前这个人就好了。一千年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想，如果当年那个亚瑟从菜市场上一开始就没有遇到梅林，两个人的故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

　　梅林等了他一千年的时间，亚瑟就在梦境里看了一千年。

　　那实在是，太长了。

　　所以梅林还是不要认识他比较好，所有的伤害都回到最初，黑色头发和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绝对不要认识，这样两个人的悲伤就被这两个人各自保留，不会减小，但是也不会增大。

　　毕竟那只是一个，长长的冷眼旁观的梦境罢了。

　　“啊，谢谢你，我刚才做了个噩梦，”亚瑟笑着，他的笑容既不是傲慢的，也不是坏笑，他就像是社会上一个疏远的陌生人一样礼貌的微笑：“现在我感觉好多了，我在下个车站下车，你呢？”

　　“我还要坐两站路。”梅林说。

　　于是他也不禁想到，两个人就这么错开，就不会有一千年的记忆了。

　　下一个车站，亚瑟提着行李走下去，很快淹没在人群中。他的金色的头发被阳光晒着。梅林从窗外一直看一直看，过了不到一分钟就看不见他了。

　　“要是在那个菜市场上也是这样……”他想：“那么梅林就不会见到亚瑟，原来错过就是这种意思啊。”

　　一九四七年春天，一个普通的下午，梅林坐火车回到家里继续当他的心理医生。他再也没有做过那个长长的梦境。

　　似乎这辈子是真的不会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了。

　　梅林想。

　　他还是那个温柔的好心理医生，大家也都是这么称赞他的。

　　……

　　时间过了十年，十年，又十年。不知道第几个十年的时候，亚瑟已经成了个老爷爷。有一年春天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情。他娶了一个很能干的姑娘，他把父母接到了城市生活。现在他是个老年人了，老年人能做到他这种程度，一辈子想要做的事情全都完成是很少见的，所以他是个很有成就的老年人。

　　亚瑟在院子里晒着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突然让他想到不只是几个十年以前，有一个春天的一个下午，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那个梦里有一个黑色头发的瘦削的年轻人，他很笨拙，呆，但是惹人喜欢。

　　而他几乎是在梦里，就喜欢那个年轻人了。

　　别自欺欺人，别自以为是，他想。当他一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年轻人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其实是想要握住他的手，问他：“嘿，梅林，虽然是二十世纪但是你要来当男仆吗？”

　　他那个时候忍住了，因为二十世纪已经不需要男仆，亚瑟也已经不是王子。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是现在想起来，又觉得，那个时候能再一次的认识梅林的话，就好了。

　　亚瑟这么想着。现在又是一个春天，田野上开出了黄色的小花。但是上一个被他清晰的记忆田野上的小花的春天已经是不知道几个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是一九四七年的春天，亚瑟第一次见到梅林，亚瑟最后一次见到梅林。

　　那已经是，一九四七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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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觉得虐不虐。
不要打作者英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