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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art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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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是杜时第三次来。
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她敲敲门。
没人回答,再敲。还是没人回答。
杜时举着手,正要开口,门在她手要下来之前开了,里面的人看都没看来人是谁,打开门后径直转身。
“进来吧。”
房间里干净不少,明明窗帘依旧被拉上,但地上一干净,就显得房间空荡亮堂许多。
晁今穿着黑色连帽衫,纯黑裤子,光脚在地上走。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味,应该是刚洗完澡。
不同于第一次,杜时站在门口,又看了看玄关边,那边只有一双男式拖鞋。
除了一双拖鞋,还挂着串钥匙,杜时走过去。
晁今突然回身,她站在鞋架前。
“不用脱鞋,你进来吧。”
杜时收回东西,将门带上,“哦。”
他什么时候都很随意,让杜时进来后,直接躺在沙发上,手遮住眼,长腿曲着。
房子清净了,才能看出它原本的装扮。
很简单的公寓式装扮,二室一厅,外加一间卫生间和开放式厨房。
客厅中间有一台液晶电视,电视开着,却被调成了静音,躺在沙发上的人也没有在看。
屋子里有清淡的橘子味,像某种清洁剂的味道。风一吹,她就能闻到。
风?
杜时走近沙发,上次她打开的那扇,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边角随风扬起。
这么多扇窗户,偏偏这一扇是开着的。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自那以后,它就没关过。
电视里人影闪动,默剧一般表演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也没人说话。杜时自己拖来张椅子,在晁今对面坐下,挡住了电视。
晁今放下手,一抬眼就看到她放大的脸,并没让她移开,又轻轻转开视线。
拿出带来的东西,杜时打破沉默:“这几天我没收到照片,但是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封信。”
慢慢放下腿,晁今坐起,修长手指从她手里接过信封。
信封完好,还没被拆过。
晁今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两人对视一眼,他展开了信纸——
一封匿名信。
手捏着信纸,凑上去闻了闻,淡淡墨汁味。
又正反两面看了下,晁今微微挑眉:“你的跟踪者原来是个百年书迷。”
“啊?”头微斜,杜时不太明白,凑上去看,轻声读出信上的内容。
“眼泪是假的,只有悲伤是真的,一千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百年孤独》里的一句话。
读了两遍,杜时没戳中重点:“这什么意思?”
“不知道。”诚实的回答。
“眼泪是假的,只有悲伤是真的……”又轻声读了一遍,“悲伤是真的,以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她在探询着,揣测着。“对方是个孤独者,在向我抱怨他的悲伤?还是在安慰别人?”
晁今放下信,“不知道。”
他的冷淡并没有浇灭杜时继续揣测的热情。
杜时目光转向晁今,又仿佛在看他身后,“每个人都是不可复制的,你的悲伤不可复制,孤独也不可复制。”
视线一收,对视上晁今看过来的眼睛,“所以你感觉孤独了,悲伤了,这些都不可怕,因为除你之外的每一个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感到难过和孤寂,你不是唯一一个,不是另类。
也不用为此消沉,碾压着你的并非是外界眼光,而是自己内心的那杆秤,你需要做的,就是去拨开它。”
——去拨开它。
声声温柔,刺激又安抚着黑夜里受伤的心灵。
晁今静静看着她,目光上挑。电视的静音突然被人打开,声音压过杜时的声音。
很明显,这是不配合,不想交流的表现。
拖动椅子,杜时拦在他头和电视屏幕之间,完全挡住他的视线。
电视光映在他脸上,而她却背对光明,这种对峙给了她力量发问:“你有觉得孤独,有觉得绝望无力的时候么?可是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因为失落,还是失败?”
清澈的眼眸淡淡看住他,如同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却充满巨大重量,在他人心房狠狠捶了一记。
晁今眼神渐渐聚神,戾气变重。
“这和信的内容不符合,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视里的广告音欢快律动,男女笑声充斥整个房间,飞出窗外。
眨眨眼,杜时轻轻一笑,耸肩道:“我在猜对方的想法啊,你觉得他会不会就想对我说这个?”
她的神情无异,盯着她半饷,晁今坐起来,调着频道。
“不知道。”
选中了法制频道,他放下遥控器,“如果对方也是给孤独的人,那他给你写这封信的用意就白搭了。尼采不是说过么,‘从本质上讲,人都是孤独的,无法沟通’。”
“那你呢?”
杜时手托腮帮,胳膊肘撑在腿上,等待他的回答。
“哼。”
他笑了下,明明是个普通的小平头男性,黑暗给他增添了不平常的邪气,“严格来说,我们也无法沟通。”
杜时:“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是个孤独的人。”
他活在暗中,是个见不得光的孤独者。
晁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背靠窗棂,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根烟,烟在手中漫不经心转了个圈,始终没被点燃。
他耸着肩,没有回答杜时的问题,也许,对方那句话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没点燃的烟被含在嘴边,他轻轻笑了声,也或许根本没笑。
“杜时……”
叫着她的名字,生涩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杜时抬眼看过来。
晁今:“心理治疗师么,这就是你的自由职业。”
心中早就有数,杜时并不觉得惊讶,含笑看向他。
窗台边有一枚火机,被他拿来上下颠了两下,最终弹开盖帽将烟点燃。
点燃的烟就咬在嘴里,没见他有下一步动静。眼神放空了一会,晁今拿下烟,垂眼看着香烟在手中慢慢燃烧,要熄灭时才吸上一口。
淡雾升起,他的声音似乎染了烟味。“你的工作就是通过文字、环境,来揣摩病人的情绪和心思么。”
杜时轻轻摇头,“也不全是。”
“你会催眠吗?”
“不会。”
晁今固执地说下去:“听说催眠可以让人忘记一些事,是真的么。”
“我不会。”
她又强调一遍,“我的工作是将自己代入到病人的世界中,去解开病人的心结,而不是将他们带进我创造的世界。”
才听清楚她的意思,晁今悠悠点头:“哦,原来你不会催眠。”
杜时点头,让他死心,“嗯,我确实不会。”
他挡着风,也拦住了光。
安静的空间,时间都停止了,唯有电视里的画面在动,他手中的香烟在燃。
烟最终燃尽。
晁今离开窗台,拎了啤酒过来,问她:“你喝酒吗?”
杜时:“不喝。”
晁今无所谓一笑,顺便扔给她一瓶纯净水。
“你工作中有没有遇到类似跟踪狂的病人?”
“没有。”她坦诚告诉他。
晁今猛灌了口酒,“行为奇怪的?”
“也没有。”
“那……”
手机突然震动,杜时看了下屏幕,又关上,动作自然。
晁今看她一眼,“谁的?”
“一个病人。”
她顿了下,决定坦白,“他约我待会见面。”
“他当初因为什么病找上你?”
杜时眼梢微扬,“火灾后遗症。”
第九章
安静的午后,微风拂动一池的水。广场中央,一排大小喷泉都开着,洋洋洒洒湿润了初夏的空气。
灿烂阳光跟着喷泉的脚步,耀白光芒映出行人的笑脸。
今天的天气不错,他的心情也不错,激动,又难掩羞涩。
“杜时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杜时坐在喷泉旁的椅子上,干净声音从身后传来。孟飞然坐到她身边,清秀脸上洋溢着兴奋,以及一丢男孩的害羞。
面前人今年才二十岁,在他十五岁时家中经历过一场火灾,身在屋外的他亲眼目睹了这场灾难,也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离开。
天灾夺去了亲人的生命,亦夺走了他的笑容。
接手孟飞然的时候,他才十七岁,是个不爱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男孩。
三年过去了,虽然孟飞然依然不如其他男孩那么自信,但情况比起当初好了很多,现在的他,与这个世界有了交流,不再将自己关在小黑屋中。
所以在为人处事中,他有着一时难以磨灭的拘谨和不安。
杜时坐近,递了瓶水给他。“怎么了,今天突然找我?”
他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杜时每个月都会去查看孟飞然的情况,一般时候他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我……”
手捏瓶子,孟飞然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其实,我找你是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他支支吾吾,杜时柔了声线,“什么事?”
孟飞然挠了两下脑袋,“就是,就是最近我……”
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听不清。
“什么?”
“我好像喜欢上一姑娘了!”一口气说完,拧开瓶子猛灌水。
说出了自己的小秘密,情窦初开的情绪蕴在他胸膛,夏天的风也吹不散。
水甜甜的,孟飞然的心跳有点快。
杜时眼中带笑,“你们班同学?”
“不是。”对上杜时的眼睛,又移开,“我也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的,就……就在图书馆遇到的。”
微风吹起男孩柔软的发,温暖的光照在他肩头,在这个纷扰的世界里临摹出他安然的样子。
“我偷偷跟着她上过几次公共课,去看她借过的书,吃她吃过的东西……我不敢问别人,不敢打听她的消息,就怕,就怕……”
他说着,停了下来。
杜时拍拍他肩膀,“你害怕什么?”
孟飞然抬头,“我害怕她会不理我。”
“为什么会不理你?”
“我也不知道,就是害怕。我想告诉她,可是不敢。”
他的朋友很少,这两年也就和杜时接触最多,一遇到什么事,孟飞然都会跑来跟她讲。
只是缺个人坐下来,好好听他讲讲心事而已。
同样的症状,一个在寻找可以倾听的人,而另一个拒绝别人的靠近。
“那这样。”杜时目光穿过喷泉,在不远处停了瞬,又转回。“你把我当成那个女生,你想说什么先跟我练习一遍。”
孟飞然不确定,“真的要这样吗?万一遇到她时,她不听我说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连听你讲话都不听的人?”
“她……”
孟飞然垂下眼,像在思考她的问题。
杜时默不作声,孟飞然突然小声说:“不知道,就觉得我应该喜欢她,没有为什么。”
“那你就应该相信她会听你讲,因为这是你选中的人,你要相信自己。”
他抬头,“那……”
“来,跟我练习一下。”
在杜时的鼓励下,孟飞然站起来,局促不安,又把手中的瓶子放下,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
“你好。”他微欠了个身,舌头打了结一样,“我,我叫,孟飞然,是……”
杜时也站起,和他面对面,“别紧张,她会听你说完,就算结果再坏,你也认识了这么个人,不是么。”
得到鼓励,他点点头。
“我叫孟飞然,是计算机132班的,上次,上次我们在公选课上见过面,我就坐在你后面,对,你后面那个。我想问你,你……”
卡住了。
“什么?”杜时示意他接着说。
孟飞然脸颊被太阳一晒,泛出薄薄红晕,“我也是摄影社团的一员,最近在拍一组照片,想请你当我的模特,可以么?”
终于完整说完,孟飞然提着心看她,杜时欣慰笑了,“这不就行了。”
“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
“你害怕她拒绝吗?”
“不害怕,我害怕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杜时笑笑摇头,“不会,你就这样讲。”
所有的交流,真诚是打开心扉的第一步。
广场里的喷泉突然停了,有人驻足观望,疑惑声四起,不一会,喷泉又起,耳边声音重回复杂。
阳光静静穿过树梢,午后一切安然。她却因某件事愣住。
“姐——”
回过神,“什么?”
孟飞然拿起水瓶,手指勾了勾她的包,“你在想什么?”
想到某个人,杜时轻轻拥抱他,凑上孟飞然耳畔,“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
晚上回到家中,晁今回忆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喷泉那边的人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见。
那个叫孟飞然的男孩不过才二十出头,好像格外粘杜时,两人很亲近。
到最后,两人都站着,一个拥抱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时间不长,也不短。事后杜时也没告诉他孟飞然到底说了什么,只说了句职业秘密。
既不透露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跟自己说个大概,所以她肯定,这个男孩不是跟踪她的那个人?
拿来原先的本子,在沈应祺下面增添了一号人物,孟飞然。
曾经的病人。
这些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晁今看着本子上的两个名字,除他之外杜时接触过的两人。比起这两人,事情本身的主人公好像更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