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9、疑窦重重

　　“丫头，丫头……别看了，我们走吧。”
　　等一切平息之后，小叫花扯着二丫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唤道。这小丫头从刚才开始就跟丢了魂儿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树下发呆，连黄天师一行人撤离都没发现，他担心这丫头被吓傻了，此时叫她都不敢放大声，生怕再把她弄出个好歹来。

　　二丫如梦初醒般一抬头，“哦……哦，人都走了。”
　　她的耳边静悄悄的，没听到任何动静。长时间的注视让她的眼睛有些发酸，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么会儿功夫里小叫花已经一马当先地从树上爬了出去，趴在墙头一叠声地催促她。
　　于是二丫用力拍了自己脸颊两下，甩开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
　　她最后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荒芜的庭院，终于跟在小叫花的身后离开了树影的包围。
　　很快两人的身影便一起从墙头消失。

　　又过了许久，久到蓝天的尽头染上了橙黄的色彩，一块乌云慢悠悠地飘过来，把西沉的太阳挡在了后头。
　　阴影笼罩着死寂的土地，满地荒草摇曳，起风了。

　　被怪物的□□腐蚀成焦土的地面上，所有沾染着黑色污渍的泥土之下都在发生着异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拱着土块，又异常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响动。那些躁动造成的痕迹齐齐地向着中央靠拢，越靠越近，终于在快要凝成一团的时候产生了异变：黑色污渍上凝结出了许多水珠，水珠飞快地彼此融合着，终于在几个呼吸之后，拉长延伸出了一只生物的形态。
　　那生物分为黑与白两种颜色，黑色占了大多数。它长的像个破布口袋，刚一出现就迫不及待地冲破土地的束缚，往上生长着，又是几个呼吸过去，那生物终于长成了一个女性的形象：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上，赤裸的身子白皙光滑如同上好的瓷器，身体上方应该是头的位置浮现出一张小小的人面，两只没有眼白的瞳孔陀螺般转动，里面流转着妖异的红光，人面下方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之中藏着一口三角状的锐利白牙。
　　哀怨的呜呜声从裂缝中发出，这只人形的怪物围绕着水井口转了好几个圈，在确定无法打破绘着降魔符的封印进入水井之后，终于放弃地停下了动作。
　　那张疑似嘴巴的裂缝骤然大张，丛生的利齿径直撕裂了它自己的躯干。
　　人形生物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掉落的躯干嚼碎咽下，之后便四肢并用，化为一道黑烟往城外的方向卷去了。

　　更多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县城上空，厚重的积雨云翻滚着，预示着今年难得的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被乌云笼罩的洛县百姓，对此还一无所知。

　　二丫和小叫花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之上。
　　方才他们经历的事情说起来不可思议，但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对洛县的其他人来说，日头刚过中天，正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光，港口往来商船络绎不绝，街上到处都是贩夫走卒，充满生气的叫卖声飘扬在所有大街小巷。明明与这里一区之隔就是北区，但两边的世界却如云泥之别，让人不禁产生了时空扭曲的幻觉。

　　这对可爱小姑娘加邋遢叫花子的组合让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这样的目光见得多了，小叫花先沉不住气发声了。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叫花子走路么……再说了小爷我这张脸是给你们白看的么！”
　　小叫花不满地嘟囔着，他到底没胆子对路人喊话，并且方才事件造成的阴影还未散去，也没心情惹事生非，于是他放缓了速度，落后几步，跟条斗败的癞皮狗似的跟在二丫身后。
　　二丫注意到他离开了身边，便也停下了脚步等他。

　　“你说……那个黄天师最后怎样了呢？”
　　她低声问道，声音同时勾起了两人心底深埋的对方才那幕的记忆。杀灭怪物之后，黄天师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拄着桃木剑不止地喘气，还是听到动静的赵捕头带人冲进院子，才半拖半抱地把黄天师带走。
　　看黄天师离开时候的模样，她不禁有点担忧起来。
　　“不知道，”显然小叫花想的跟她一样，“看他那样子只怕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不过你别担心，那老头儿那么厉害，又是赵捕头带走的，巡捕房可厉害了，能把人治好的。”
　　他自己对这话也没什么信心，不过他看见二丫低落的情绪，明显还没从惊吓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又想起全部事情全是由他而起，心里多少也生出了些歉意。
　　“对，对你不住啊……我不该带你去看什么水井的……我也没想到会赶上这样的事情。”他结结巴巴地道歉，又小心斟酌着字句试图安慰对方，“不过你也别多想，那‘东西’也死了，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也都过去了……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你权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二丫摇摇头：“不是梦。”

　　她举起一直攥紧的右手，指缝间漏出一张黄符纸来，待小叫花看清楚之后，又鼓着嘴巴往上面吹了一口气——之间那黄符纸遇气便膨胀起来，很快在二丫手上变成了一簇白色的火苗，那火苗飘在空中颤悠悠停留了一刻，便被二丫一个反手捏灭了——小叫花大惊失色地冲上来，只来得及抓住二丫掌心里漏下的零星符纸碎屑。

　　“没事，不烫的。”她一边对小叫花说，一边摊开了手掌，果然白嫩的手掌光滑如昔，小叫花刚松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到二丫手腕的时候又是瞪大了双眼，那里缠着的端午节时戴来辟邪的五彩线绳焦黑一片，晃晃悠悠地飘荡在女孩儿腕上，随时会断开。他二话不说先甩手给了二丫脑门个爆栗，这才低吼道，“你个笨蛋，火是能随便玩的么！再说给人看见怎么办！”
　　“哎呦，没人看见！”二丫揉着生疼的脑门，怀疑这是不是平时老拿石子儿砸人头的报应，一边跟小叫花解释道，“我动作很快的，除了你之外肯定没人看见。还有这个火真的不烧人的，你看我什么事儿都没有……烧人的是那‘东西’的火，刚才我抓纸的时候被擦了一下，不过只烧了手串，没烧到我。”
　　“真的？”小叫花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听到二丫斩钉截铁一声“嗯！”，他想起方才他们藏在树上的时候，这位小祖宗英明神武的表现，顿时觉得自个儿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归根究底，他跟这位小祖宗也就是两个半馒头的恩情……什么时候轮到他操这些心了。

　　这么想着，他就更加坚定了快点把这位祖宗领回家的念头——大不了往后他不吃那几个桂花糖，也省的这位大神再给出什么难题。不过他这边脑子还没转过弯呢，那边的小祖宗又开口说话了。

　　“对了，大哥哥，我好像知道要怎么找到那个人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祖宗眨巴着眼睛，整张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色彩，她用手比划出那黄符纸的模样，兴奋道，“我想起来我好像见过类似的东西……那个大哥哥也画过类似的东西，不过不是这种纸，要更加鲜艳一点的，上面的图案也要更鲜艳一点。说不定那个黄天师就跟大哥哥认识呢，我们找到卖这种纸的人，也许就能知道大哥哥在哪里了。”

　　小叫花看着她沉默了。“……。”

　　“小祖宗……你真的知道你说的那个黄纸是什么东西么？”半响后他叹息地问道，果不其然得到了对方茫然的眼神作为回答。

　　“那东西叫黄符纸，从前我在坟堆里找吃的时候见得多了，画着什么图案的都有，可我从来就没见到过一张能发光能变成火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二丫继续摇头。

　　“意思就是天底下有很多很多种黄符纸啊，我们根本连黄老头那样的符纸都找不到，更何况连你都不确定长什么样的那种……你怎么知道你那大哥哥不是在随手乱画啊，万一他只是涂着玩儿呢，完全就没法确定他跟黄老头拿着的是一种东西嘛！”
　　小叫花一副‘过来人’表情地指点道，还深谙打个巴掌给颗枣的道理，又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说，“你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肯定还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所以呢，你现在就回家去，我呢，再慢慢帮你找，行不行？”

　　“可是、可是……不试试看的话怎么会知道呢。”二丫着急地说道，“我记得刚才那张纸上的图案长什么样……没准儿就找到了呢，你说过要帮我的！”

　　她情急之下直接拽住了小叫花的袖子，仰着头直勾勾望着小叫花的眼睛。

　　后者被她弄得没法，又想起那两个半馒头的恩情……嗯再加上其后无数次的投喂和最近的桂花糖，只得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忽然间，他眼前一亮，拍着脑门叫道。“有了！”

　　“你确定记得那张符纸的图案是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打了个响指，“我知道有个家伙能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难事问他准没错。”

　　“走，小爷我带你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