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11、追踪符

　　“——从来没人画成功过？！”

　　小叫花的叫声冲破云霄，直盘旋在整个码头的上空。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捶着‘百事通’的铺面，再一次把对方吓得一屁股滚下了凳子。

　　“我告诉你，你别看我们好欺负！”他卷起袖子露出他那竹竿差不多细的胳膊，威胁性地对着‘百事通’的脑袋晃了两晃，“小爷我也是街头摸爬打滚过来的，你少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要敢骗我们一个字，我今天就掀了你这铺子！”

　　“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你要真敢动手，我就喊、喊、喊人了咧！”

　　“大哥哥，等下，”二丫抓着小叫花的手在事态恶化前阻止了他，她看向‘百事通’，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没人画成功呢？”
　　“这我哪儿知道……没人成功那就是没人成功过呗。”‘百事通’摸着鼻子在小叫花的怒目而视中爬起来，他缩着脖子挪到凳子上，“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来找我问这事儿的人也不少，都痴心妄想着要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那么多年过去了，没用啊。我是讲良心的人，所以才不想诓你，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放弃，各回各家去吧。”
　　“我看你那劳什子的方法根本就是假的吧！”小叫花想也没想就呛了回去，他肉疼着二丫花的那十文铜钱，这会儿口气就不怎么好听。
　　‘百事通’一听就不乐意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们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而且就算我今天把制符的方法告诉你们了，你们也做不了咧。”

　　二丫一听也愣了，“做不了？”

　　‘百事通’重又搓动手指比划出数钱的动作，见二丫还是一脸茫然，这才痛心疾首般嚷道，“钱呐！”
　　“小丫头，你知道绘制这种符纸要花多少钱么……买我这个方法至少五十个铜板，这还不算完，材料你们总得自备吧，那黄纸倒也罢了，主要是这用来绘符的朱砂……普通的朱砂可不成啊，至少要质地上成，细腻得跟女儿家用的胭脂差不多成色的才可以。你知道一般药房卖的最普通的朱砂要多少钱么……一两至少两吊钱，少一分都不成……你有两吊钱么你。”

　　此言一出，二丫和小叫花顿时都傻眼了。他们谁都没想到钱的问题，满心以为只要付了‘百事通’报酬就成了——十个铜板还不算什么，可二丫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满打满算也就能攒出半吊钱，还是在她平时零用多从不开销的情况下……两吊钱，对她来说就实在是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
　　小叫花对此同样也无能为力——他要有能为力的话就不会是小叫花子了。

　　“这……丫头，要不今天就先算了吧。”他放缓了语气劝着，生怕二丫一时想不开哭出来，“这家伙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没准就是想骗钱呢，你看他长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样……我们先回去，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二丫沮丧地撅起嘴，但心里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只能点头。

　　眼看着两人就要放弃离开，一直冷眼旁观的‘百事通’突然出声道。“慢着。”

　　他满意地看着两人错愕的表情，这才跟只偷腥的猫儿一样得意地笑了。
　　“你们没钱，但是可以拿东西换呐。”他从木桌下头抽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露出里头装着的一叠黄符纸，和一碟鲜红的液体来。他拍着那个盒子，看向二丫，“你是伞铺家的姑娘，应该知道你们家卖的一种会发光的伞吧……你拿一把那种伞给我，再给我三十文钱，我就让你画一张符纸怎么样？”

　　伞……？虽然不明白对方要伞的目的，但眼见事情有转机，二丫还是坚定地点了头。

　　对方心满意足地笑笑，从她手中接过钱点清后，便把那个装着材料的盒子推了过来。

　　“只许画一张，成败自负。”

　　二丫深呼吸一口气，攥紧小拳头努力让自己放轻松。

　　——成败在此一举了。

　　‘百事通’提供的并不是什么具体做符的方法，他只是提供了一个图案，乍一眼看上去跟蚯蚓爬一样复杂的图案，但二丫盯着看久了，便能发现其中隐隐蕴含着一条符合灵力运转的线路。她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这样仍然感到了头晕。
　　她抽出一张黄纸摊平在桌上，右手边放着那碟红色的液体——据‘百事通’说是混了鸡血的普通朱砂，用来代替高级朱砂的效果的。看对方笃定的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虽然小叫花一口咬定这是奸商以次充好，好让他们失败的欺诈手段。
　　她拿起毛笔，蘸满红色液体，思考着要从哪里下手。

　　这是一张追踪符。
　　需要绘制的符纹相比黄天师的火符和井盖上铭刻着的降魔符来说并不复杂，只是对于初次尝试绘制的二丫来说具有相当的难度，在几次试图看清上头的纹路都以失败告终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口鼻默默运行起那种呼吸法来。
　　温和的灵气汇聚到胸口，她想着之前灵力涌出手臂的经验，无师自通地尝试分出一股灵气输送到眼睛上，但第一次尝试很快以失败告终。
　　灵力输送到眼睛并不像输送到手臂的过程一样轻松，相反它要难上许多。因为手臂距离胸口的位置要近得多，上头存在的经脉也更多，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让灵力自由地汇入流通，但眼睛上的经脉就要细弱得多了，经受不起很大强度的灵力输送，但倘若没有足够强的灵力，又会在到达眼部之前就消散到别处去了。
　　这个发现让二丫一时束手无策。不过她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锲而不舍地尝试从胸口的灵气团中调动适度的灵气，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往眼部的位置送去。
　　如此几次之后，她终于掌握住了诀窍，一次将灵气输送成功。
　　在灵气冲进眼部的同时，她感觉脑中轰的一声，就跟有什么长期堵塞的地方被冲开了一样，温暖的气体充斥着双眼，让她终于能够看清面前复杂的纹路结构。
　　她生怕错过这次机会，急忙抓起了毛笔。

　　那些蚯蚓般爬行的纹路如同一座迷宫，而现在迷宫的大门已经向她敞开，毫无连贯性的纹路自动在二丫眼中分成了几个部分，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在黄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这第一笔就让二丫持着毛笔的右手差点颤动起来，若不是她及时稳住身子，只怕即刻便要失败。她从前没怎么写过字，拿笔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但也知道该如何运用手腕去运笔，只是此刻她的灵力仿佛被符纹所引动，决堤洪水一般争相往外涌去，差点要把黄纸戳破。她连忙调息压住那些乱窜的灵气，手中却不敢停顿，仍是一笔一划地往下游走。
　　这一过程耗费了她很大的心力，她努力保持着身体和手臂不动如山，只有右手手腕灵活转动着，一边又要不停地压制躁动的灵气，还要确保手眼上流通的灵气保持通畅不能停滞……很快，一层细密的汗水就从她额头上泌了出来，吃力的神色让一旁的‘百事通’都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

　　前三笔一气呵成。此时追踪符的符文已经成形了一半，纹路曲曲弯弯地缠绕着，只等填满下半张纸的空白处。这样高的完成速度和效率让围观的两人同时精神一振，动也不动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二丫睫毛上都挂满了汗珠，这第四笔，却是怎么都下不去。
　　她的眼前隐隐出现发黑的迹象，她知道这是因为体内灵气不足，画符又用去许多，快要供应不上的关系。她原本储存在胸口的灵气就那么小小一团，不管打坐吐纳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平时还不觉得，如今方才察觉这点灵气量简直是少得可怜，她的右手跟铅铸一般无法动弹，握着笔的手也有些颤抖起来……但一想到离目标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二丫性子里的倔强登时被激发了起来，她咬紧牙关，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画完这张符纸，便再一次地调动丹田，硬生生又从里头挤出了一股劲气，这股劲气冲进手笔的时候，右手手腕登时便解除了禁锢，二丫不敢耽搁，看也没看地便顺着脑中记忆落下了笔。

　　须臾之间，第四笔成形，空气中发出微不可闻的一阵“噼啪”脆响。二丫终于是控制不住地抛开毛笔，大口喘息起来。

　　“符成了！”‘百事通’捧着画满了符纹的黄纸惊喜大叫，满脸不可置信。

　　小叫花却注意到一旁二丫的脸上丝毫没有成功的喜悦，反而紧紧抿着唇，低垂着眼显得有些失落。
　　他心里一声咯哒，便去扯了扯对方的袖子。
　　果然见二丫轻轻摇了摇头。

　　还没停下喘息的二丫咬着下唇不说话，实际上她此刻也不想说话。肉眼凡胎的‘百事通’可能看不出来追踪符的变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在刚刚那第四笔即将完成的时候，她胸口一痛，原本要送至手笔上的灵气就那么硬生生地散了去。

　　无以为续的笔尖完美地在纸面上勾画出了最后一个圆圈，但缺少了灵力支撑的追踪符，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