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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貔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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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本能吃酒的,奈何司徒家的酒实在吃着难受,酒味不醇,吃了两钟她便放下。
“原也想过讨大哥的长女,却想着大哥怕另有打算,便做了罢,要是司徒大哥舍得,叫出来与我瞧瞧,任是哪个女儿,都是小儿高攀了。也随大哥把哪个女儿许了我家,我必都当做亲生女儿照看,断不会短了她的。”
司徒夫人与徐氏夹菜,笑道:“听你大哥说起过,你为人温厚,不怕会待她们不好,就是如今家中实在不宽裕,嫁女儿诸多事宜,你是不知道,老夫人……”
话刚起了个头,司徒夏明便疾言厉色打断她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徐氏便知有话。
果然司徒夏明连连叹气,抚掌踌躇不决。徐氏便道:“究竟何事大哥向我都不能说么?枉费我们兄妹相交一场,到底是我嫁了人,今日情分,比旧时生疏了去,才不肯告知我。”
司徒夏明忙忙摇手,“说来叫人赧颜,似有推脱之意,不说了。”
司徒夏明握着酒杯,猛一仰脖,涓滴不剩地喝下一杯闷酒,很是为难。
徐氏搁了筷子,肃容理袖道:“吃酒,吃酒。”眼神示意其夫人为徐氏添菜。
吃过饭司徒夏明说要带徐氏去转转,徐氏进门时候便已看得清楚,不过是三进门的院子,一眼竟就望到了后院。说来寒碜,不过司徒夏明正因廉洁的名声,每年总有两次奉诏入宫,领受天恩。
徐氏与他在屋内坐着,廊檐下一对画眉跳来跳去叽喳,徐氏向彩杏道:“去车上取那匣子来。”
司徒夏明微眯起眼睛,望着彩杏出去,问:“像是你出嫁前跟着的那个丫头子,如今都这么大了。”
徐氏叹了口气:“是我耽误了她。她镇日里说自己不嫁人,陪着我到今日,再要嫁恐也难了,左不过给人做房姨太太,吃用未必能比得上眼下,怕要耽误她一辈子了。”
“忠仆难得,但凭她愿意,便无妨。”
徐氏手绢沾了沾嘴唇,“她也这么说,不过觉得有愧于她,素来我吃什么她吃什么,沈家如今大不如前,小门小户也没甚多规矩,到底不曾亏待了她,才觉稍宽慰些。”
司徒夏明不胜唏嘘一番,忆往昔,刚进京那年,还是徐家出的盘缠,供他赴京赶考,不禁感慨:“徐大人怜恤寒门子弟,亏得大人周济,咱们南安才年年进士最多,听说有个陈姓的状元郎,当年也曾得过大人施舍。结果有同乡学子,进京之后去拜望,提及此事,他却一通火将人赶出去。后来陛下将公主下嫁了个给他,更是忘了本。”
徐氏神情一变,黯然神伤:“爹是识人不明,不过善恶有报,近年书信总是报安,说到底,为官岂有一帆风顺的道理,不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宣德年间的冯太傅,后来沦落至与人收泔水,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彩杏捧着一方匣子返回来,徐氏亲手接了来,向司徒夏明道:“听人说大哥前年置办了别院,但一直没有腾出空来打整,至今布置古朴,也没添多少东西,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司徒夏明狭长目中一丝精明掠过,揭开来内里金光闪闪,乃是一对金貔貅,他只看一眼,便即阖上盖子,口中道:“这如何使得。”继而叫家丁将东西收进去。
徐氏见他收了,会意道:“都说今上赐给大哥一块匾额,不知挂在哪了?”
司徒夏明便引徐氏向后面院子里去,谦道:“今上谬赞,愧不敢当,且这么块牌子,领了回来却也不知能挂在何处。”
司徒家现住的宅子,不是新起的,安阳府素来就是个出清廉的地方,前任如此哭穷,司徒夏明旁的没学到,唯独学会了一招,便是如何装个廉洁。
过了二门,隐约望见司徒家女儿们的闺阁,徐氏便住了脚。
司徒夏明因道:“这时辰她两个要在楼上睡觉,不便见客,未若下完定,大妹子再来看。”
“闻说大哥的二女敏光身子弱,不知是何缘故,早前吃的什么方子,咱们家中一年到头总有两三个常吃药的,吃药倒不怕。”
“哪是身子弱。”司徒夏明笑道:“既是大妹子来问,我也不瞒你。只因她是个男儿心性,幼时总向外跑,拘不住她,才朝外说她身子不好,省得跟不三不四的混在一处。”
徐氏了然,心下一想,沈柳德之前喜欢的公蕊,是个唱武生的,英气十足,先时怕司徒敏光约束不住他,如今且不必担心。
“那便下了定,我再来一次,看看她,今日也是来得匆忙,钗子也不曾带。”
司徒夏明拢着袖子,点头道:“她也没个准备,头一次见你,怕也着急忙慌的,失了丑不好。”
“司徒大哥这话不对,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要有什么不好的,我自然提点她,何来丢丑的说。”徐氏一听今日见不到了,逛园子的兴致也便消了。见过司徒夏明家中正堂挂的“一秉大公”匾额,便辞了要去。
司徒夏明并未留她,送了徐氏,方才回转自己房中,见到夫人正在看那两尊镇纸。
司徒夏明见惯了金石的,懒洋洋道:“夫人看过,便叫人收到库中去。”
他夫人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这铸得像比皇上赏的东西还要精妙,栩栩如生,貔貅听说乃是护持财运的,大人来年必定财运亨通。”
司徒夏明鼻腔里哼哼,闭上眼坐在椅中,两根手指在桌上敲个不停:“没个千把两财礼,这亲还说不定。”
“方才见你周转,我还以为已然成了定数。”司徒夫人乃司徒夏明进京时认识的屠户之女,糟糠不弃,亦是当今圣上屡次以他为典范训诫地方官员的事迹之一。
“年少时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官家小姐,岂有真瞧得起咱们寒门士子的,不过施舍一口冷饭。这两尊东西,必不是她那夫婿的意思,否则不过来送个帖子探探风声,何必她亲自过来。身边带的那个丫鬟,是从前徐家的丫鬟,想必也是不想让人知道给我送了东西来。”司徒夏明两腿翘在桌上,朝后一靠,他夫人便给他按揉肩膀。
“那徐家究竟何等来头?老爷亦须让得三分吗?”
司徒夏明叹了口气,不胜唏嘘:“三十年前或者得避着,这老大人被一贬再贬,眼下已再无可贬,在族中虽还有点威望,却也不过是强弩之末。都是当今御史台的陈中丞作怪,所以说,小人惹不得。”他哼哼两声戏腔,摇了摇头:“当年她未出阁时,求亲的人踩破了徐家门槛,死活要嫁给个工部的芝麻小官,大抵也是性情中人。”
金貔貅在司徒夏明手中转了个圈,确是金光璀璨,光彩夺目。
“可敏光那身子……瞒着沈家当真妥当?若将来败露……”司徒夫人忐忑不安道。
“败露也是数年之后了,再说,此等丑事,沈家怎敢宣扬出去。放心罢夫人,况乎为夫也不贪心,不过是千两银子,要正经来日嫁敏夕时,为夫还有主意,得嫁高的才好。”司徒夏明恹恹一个呵欠,那司徒夫人又红了眼圈,感慨司徒敏光苦命。
徐氏回得府中,已是傍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便去向沈平庆说安阳府知府二女儿模样秀气品行端方,又带刚毅,想是管得住沈柳德的。
沈平庆听了,招呼人摆饭,与徐氏一起用膳。又叫人将沈柳德叫来,想着说的是他的事,也叫他听听。
沈柳德一直无言,不曾辩驳半句,却也没有任何喜色。
沈平庆冷哼一声:“知府家的女儿,怎么还慢待了你么?”
沈柳德忙道不是,愣了会儿,叹了口气,不置一词。
沈平庆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拉着脸,难得好言安慰了句:“日子总要过,陪不得你的人去了,自有那与你有缘的人来。”
沈柳德眼圈红了。
徐氏不耐地递给他手帕,沈柳德却没哭,低头扒饭。
沈平庆吃完要茶漱口,将手擦净了,见徐氏搁下筷子,沈柳德也吃不下什么了,才道:“叫你来不光为你的事,有件事要问你,夫人也在,正好说。”
沈柳德便放下筷子,侧耳静听。
“今日一早,我把咱们家三代内的细帖起了一份,让媒人带走。”
“什么媒人?”徐氏因忙着操劳沈柳德的婚事,却不知这个。
于是沈平庆将昨夜见的人说的事一气和盘托出,徐氏顿时变了脸色。沈平庆向着沈柳德问:“你同你妹混在一处时候多,小侯爷究竟待她如何,可是真心要与我们家结亲?”
沈柳德皱了眉,低声自言自语:“这么快?”抬头回沈平庆道:“孟兄待三妹确实很好,认识的日子也长,彼此知根知底,性情也相合。况且此事爹怎来问我,既然来了媒人,这不已是诚心了么?”
沈平庆半刻沉吟,见徐氏犹在出神,握了徐氏的手,宽慰道:“昨日我也惊了一跳,不过既是忠靖侯对咱们家有心,三日后我要往庆阳去,此去恐要月余,若又来人有消息,你便处置着,要紧事叫人送信来便是。”
话毕了,外头几个与沈平庆共事之人来见,徐氏与沈柳德各自回去不消说。
不过当晚,沈府上下便就都知道忠靖侯打发了人来,沈母那里正要睡下,一时又消了困劲,叫沈蓉妍扶着,带着四五个婆子,要去马氏那边看看。
马氏这里刚接了沈柳容回来,饭还没吃,两个荤菜两个素菜一个汤,正叫着沈寒香过来一起吃,听老太太来了,众人都丢了碗筷起来问安。
沈母叫了起身,于上方坐了,摆手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就来看看,你们说着话热闹,我才不算白来。”
本来要细问沈柳容跟着徐荣轩读书觉得如何,徐氏那边住着如何,吃得如何,却碍着沈母,没得可说了。
沈寒香给沈柳容盛了碗鲜鲫鱼汤,笑道:“你不是爱喝这个,就多喝些。”
沈柳容有得吃便懒怠说话。马氏问过沈母可要吃些什么,沈母见桌上有板鸭,便道:“将鸭肉夹一块好咬的来,我也凑着尝个味。”
马氏示意沈寒香去,沈寒香便给沈母夹了,沈母咀嚼时,沈寒香便捧着个瓷碗在旁等着,沈母嚼足了味,吐出鸭肉来,要水漱口。
沈寒香便又捧了粗茶与沈母漱口。
“蓉丫头,你过去同你娘说会话再来。”沈母道。
沈蓉妍才一出去,沈母便道:“香儿不是祖母养大的,与我不亲,却不该这么大事也不向我说一声,我老脸老皮子的如今都丢到李家去了。”她叹了口气,“不该做你们小辈儿的主,安安生生坐着等死才是正理,省得都瞒着我。”
沈寒香忙放了筷子,向沈母跪了,垂着脸道:“祖母说哪里话,让老祖宗心里不痛快了,岂不是该死了。”
沈母既不叫起也不说话,足让沈寒香跪了一刻钟,马氏在旁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求情,沈柳容爬到沈母身边席上,在席上向沈母跪着。
“祖母莫生气。”
他抚了抚沈母的背。
沈母这才叫沈寒香起来,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她一番,“祖母不知道你是个有心气的,不过这亲事不好攀附,还要从长计议。”
沈寒香闭口不答。
沈母嘴角下拉,正待发作,沈寒香又跪了下去:“素来我是不会说话的,老祖宗既说了,今日不得不说,婚姻之事,但凭父母之命。做女儿的,不过如同无根之萍,全凭安排罢了。且不说眼下事情未成,既不曾议定下定,婆家也尚未来看,老祖宗就说我要攀附,当真冤枉。确是人生来是什么身份,就该哪样的命,但当年祖父若不是不甘心做个庄稼人,一心向祖师爷求学,岂不是一世的泥腿命?”
见沈母没有动气的意思,沈寒香方续道:“李家原没有要娶我的心,不过见到入了女德博个美名而已,为这般小利蝇营狗苟,究竟看轻了沈家。”
“那你与忠靖侯家的小公子,究竟如何了?”沈母缓了语气。
沈寒香一愕,随即跪拜道:“止乎于礼,从无逾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