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君彻尘

1、第 1 章

　　黯然情已殇·卷一
　　楚轻鸿还从来不知到自己的丞相府内有这么一片地方，地处偏僻，荒凉简陋，但可以看出住在这儿的人把这里打理得很用心，墙角破了的地方，被认认真真补好，坑坑洼洼的地面，也被修得整齐，路面上更是没有一刻杂草。
　　楚轻鸿出于好奇，随着上涌的酒意又往里走了几步，却见刚刚被墙挡住的地方，居然有一道通往府外的小门，一个瘦小的穿仆装的男子，正吃力地背着另一个人往外走。
　　她定了定心神，突然观察到，被背着的那个人垂下的小腿，即使是在仆装男子因吃力而走得十分不稳的时候，也没有过丝毫晃动，就如同两根木棒一般。
　　对！这分明就是一个身体已经僵硬的死人！
　　楚轻鸿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居然在她的府里，看到有杀人犯想要偷偷处理被害人的尸体！从那个死人粗糙的衣服上来看，最多也不过就是府里的一个小厮，死了也没什么要紧。
　　但楚轻鸿从现代来到这儿这么多年来，还是看不惯这样对人命的轻视，为了减少府内地位底下的奴仆的死亡，她一直看重并且忌讳的就是这种事。现在被她撞见，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于是她一边快步追上去，一边大喝一声：“站住！”

　　梦里恋轻鸿·卷二
　　今日是中秋夜，都说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我回不到宫里，父后又该是眼泪涟涟的样子了。
　　自我嫁你这一年，我日日夜夜都在细想，当初的义无反顾求来的这段婚姻，是冲动还是深情。
　　午夜惊梦全身冰凉的时候，透过窗望那苍凉的月，也因为身旁无人照料而黯然神伤。却独独升不起对你的怨恨，世人皆道无爱才才会无恨，我甚至分不清我是无爱，还是爱得太深，甚至不忍心对你有一丝的不好。
　　今夜想起被我伤了心的父后，我才恍然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对父后怀着最深的愧疚，却不愿意以离开你为代价做出丝毫的弥补，即便这弥补看起来如此简单。
　　听着前院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我确定我对中秋夜的安排让你满意了，我想我还是对你有些用处的，至少让你在公务繁忙的时候，不必为了家里细微的事情烦心。
　　我为此感到开心，可是坐在床上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觉得寂寞，我习惯性地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却反而更觉冷清。
　　我总是这样，若是没有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在旁边玩闹，气氛必然会被我搞得豪无温度，大概也是因为不讨喜的性格，便是有绝美的容颜，也不能让你有一丝的喜欢。
　　是啊，你不喜我，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在乎最纠结最无奈的事情了。
　　一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清楚楚想起新婚夜你的绝情，你说：“你该知道，我不是自愿娶你，所以即使我将你娶回来，我希望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若无事最好不要来找我。”你微微皱眉，眼神平淡冷静，周身没有丝毫的暖意。
　　我才知道，我于你，只不过是一个给你带来过麻烦的陌生人，麻烦解决了，就再无相交的必要。
　　那许多的爱慕，那看着你就会有的目炫神迷，那出嫁前的忐忑不安，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前半生的皇子生活让我太过骄傲，于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会不喜欢自己。
　　我太过骄傲，只想着被你一言毁了脸面，于是一气之下搬到府中离你最远最偏僻的地方住下，备受宠爱的少年时代，让我理所当然认为所有的妻主都该是对夫郎心怀怜惜的，更何况是如我般的美貌。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虽日日觉得思念，却也挺直了脖子，不愿主动服软去见你，只想着自己对你付出多少，却得你这样的回答，心里的终究意难平。
　　现在想起，犹十分后悔当初的幼稚，若是当初能放下倔强去讨好你，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形同陌路。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黯然情已殇·卷三
　　楚轻鸿已经做好跟杀人犯来一场追逐的准备，却没有想到那人居然十分听话地转过身来，看清是她，还从从容容地行了个礼。
　　只是这礼行得实在不成样子，透着一股敷衍的味道，再仔细看这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她吃了。
　　楚轻鸿看他的样子，知即使心理素质再好的，杀过人后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但在管理严格的府里出现这样一个死人还没有被人知道，又委实怪异。
　　“你背上那……人，是怎么回事？”楚轻鸿觉得在一个死后没有得到安葬的人旁边说死，实在是不吉利。
　　那男仆并不理会她，只小心翼翼将背后的人在干净的地面上放下了，一不小心将怀里的东西掉下来。
　　楚轻鸿的眼神不好，大概是在现代近视在久，到了古代换了一副身子，还是觉得看物体不甚清楚。
　　隐隐约约看见陈旧的信封上似乎写着“妻主亲启”四个小字，笔迹隽永清秀。
　　再看旁边因被平放在地上而露出脸的人，现在看来，才发现他竟是瘦得脱了人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细长的木架子。
　　而且这死人不知是原来如此还是死后腐烂了，一张脸坑坑洼洼丑陋无比，模模糊糊看着，更是令人作呕。

　　梦里恋轻鸿·卷四
　　近来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不久前夜里还能撑着绣上三个时辰的绸缎，现在却是一个半时辰都撑不住了。
　　前天又去中院的假山那儿偷偷见了你，当时只觉得满足，现在才又想念了起来，于是停了绣针来写这封信。
　　我知你永不会看到这些信，我知你已经完完全全忘了我，即使已经习惯这样想，心里还是绞痛起来。
　　不过没有关系，大概，写了这封信，心病就会好了，这样被你遗忘，也好过勉强去见你，看你厌恶的眼神。
　　这张以往我引以为傲的脸庞，终究是害了我，它不仅让你不喜我的性格，还招了他人的嫉妒。
　　那日的火不大，又是在白天，离我最远的你，大概都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场火。可是这不大的火，将将就把我困在了屋子里，生生烧了我的半边身子和一整张脸。
　　自醒来以后，我就日日戴着面纱，连沐浴的时候，都不敢去动被烧过的丑陋至极的皮肤。
　　我还没有来得及放下骄傲争得你的宠爱，就已经变成了鬼的模样。
　　真是的，这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还在不停地叨叨。今早心血来潮照了镜子，才知道已经有一半的白发，以往自己梳头时，不知怎么没有注意到。
　　这样啊，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变成小老头，总喜欢啰啰嗦嗦讲以前的事情，要是身边陪着你和我们的孩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些事情白天想多了，晚上不免就会梦到，但不知为何，明明白日里我想的都是那么美那么好的事情，夜里的却往往是噩梦，半夜里惊醒过来，便是诛心的惊悸，等平复后再躺下，也只能睁着眼到天明。
　　但大多时候是不用害怕噩梦的，若是无事，傍晚吃过饭食，在床上支起绣架，点了油灯拿起绣针就可以度过一个晚上。
　　我当初最骄傲的，除了已经毁了的相貌，就只剩下这一身绣工了。
　　年少时被父后逼着，在手上扎了上千针才学会的功夫，居然成为我现在最大的依靠。
　　偷偷躲着看你的时候，见你穿上我一针一线绣缝出来衣物，心中涌起的幸福，大概是我这辈子能从你这儿得到的最多的数量了。
　　你大概不知道，在你每件衣服的左胸口的夹层处，都绣有我的名字，小小的，但永远存在。
　　除此之外，多出来的绣样还可以让小桃带出去卖，卖得的银钱，还可以贴补家用。
　　啊!你千万不要为这件事生气，我已经让小桃在卖绣样的时候，小心谨慎不要被人发现真实身份，这样也就不会丢了你的脸面。
　　我也曾考虑过不要这样做，只是自你升了丞相以后，交往的官员多了，府里的花销也就越来越大，我怕你嫌弃我连家里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也怕你不再然我做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更怕告知你引起你注意之后，被你看见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不怕吃苦，我只怕你嫌弃我。
　　我想见你，却最怕见你。
　　我渴望你的爱，却怕你会注意到我。
　　自你以后，怕是再不能寻到一人，让我这样纠结彷徨。

　　黯然情已殇·卷五
　　楚轻鸿忽视与那人眉目间的一丝熟悉，赶紧别开眼，生怕本来就因饮酒而不舒服的胃，会就这样把吃进去的饭都吐出来。
　　再看过去时，只见那个男仆已经将信都仔细捡起收好，眼睛直直看着她，像是看了一会儿了，怕是把她的反应都看到眼里去了。
　　男仆的脸早已经被泪水糊满，眼里的神色复杂难辨，像是仇恨，像是愤慨，又像是惋惜，就这么僵着身子看了不久，矮下身子跪了下来，竟有一股决绝：“丞相大人，我家公子本出身名门，风华绝代，但无奈出嫁后为妻主所不喜，卖到丞相府为奴为仆。自搬到这院中，公子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后又遭了难失了容颜，又因没有好药医治，自此留下病根。”

　　梦里恋轻鸿·卷六
　　最近不知为何，总是想起初见时你的样子，你大概不知道，你十七入殿试的时候，我正贪玩躲在大殿后面偷听。
　　那时你针砭时弊，字字珠玑，生生把无聊的政事，说地如同话本一般动听，我一下子入了迷，再醒神时，斗胆探头一望，便满眼都是你神采飞扬的样子。你这般自信耀眼的女子，怕是世间任何男子看了，都免不了误终身。
　　待我再转身出来，已经是殿试完的时候，秋日里平常的枫叶，突然使我下定决心，若能嫁你为夫，便是如满地的红叶一般，零落成泥碾作尘，此生也绝不后悔。
　　我就这样守着一片红叶，守着这个誓言，糊里糊涂过了这么久。
　　到现在，我就要完成这个誓言了，但仍旧沉重也无，轻松也无。大概是磨得太久，已经丢失了常人的感情。我只是有些疲惫，清晨的时候也总是嗜睡，想就这样闭上眼就不用再睁开。
　　这几日被烧伤的地方总是疼痛难耐，下雨天更是恨不得晕过去，我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连坐起来都觉得困难，我知道我大概留不了多久了。
　　只是今日突然来了趣味，无端无由地就兴奋了起来，即使如现在这般下床给你写信，也不觉得吃力。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宫里老人说过的回光返照，我却觉得这样极好，至少不用再像软脚虾一样总是躺着，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午时我还差小桃扶着，跑到府那边去看了我出嫁时就注意到的那棵枫树，可惜现在是夏天，看不到它火红火红极美，仿佛天地都要烧起来的样子。
　　我不免有些失望，因为我总想，来生我怕是不会，也不愿再看到红叶了。
　　若是有来生，我愿做山间的小鸟，朝饮清露，暮眠于林，无情无心，最是逍遥。

　　黯然情已殇·卷七
　　“公子过得苦，却是一刻心早已落在他那没良心的妻主身上，思念时总会写信，临了了，却依旧没有一丝怨恨，反而嘱咐我不要将他的事情告知他妻主，唯恐她心怀愧疚，少了一丝快乐。之后又嘱咐我将他悄悄带出去，与这些信件一起烧了。公子虽卖身为奴，但现都已身陨，求丞相成全，放他自由。”男仆述说完毕，深深俯下身去。
　　楚轻鸿虽怜悯这样的痴情男子，但现在听说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而且现在酒劲上涌，脑子也不甚清醒，于是挥挥手示意后，便自行离开了。
　　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那一丝的熟悉，想仔细想清楚，奈何头脑如同浆糊一般不顶用了，于是也不欲勉强自己，复前行，再无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