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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意难全 ...


  •   宝钗坐在轿子里,隔着纱窗向外望得一眼,典库就在前边几步路远了。轿子却停了下来,她微觉诧异,正欲开口唤人问话,就听得一个沉稳清雅的声音隔着轿帘说了两句话。

      她听到那个熟悉已极的声音,微怔忡了片刻,才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那人看不到,心中也觉好笑,一个清淡的笑容已然出现在脸上,低声吩咐了一句。

      轿外不再有声音回复,轿子却又抬了起来,转向大街斜对方走去,进了一家绸缎坊的后院才停了下来。待轿夫退下后,有人打起了轿帘,宝钗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走了出来。

      尹昀带着宝钗上了阁楼,她坐定后打量着此处甚是清静无扰,然而三面临窗,后面对着一条静僻的小巷子,前面却临街,正好斜对着当铺,进进出出的客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来旺儿夫妇二人走出来时,她也是心头一松,却见尹昀刚好煮好了茶,递给她一盏。他温雅清浅地笑道,我心知薛姑娘看在亲戚份上,也不愿此事闹得太难堪,就吩咐赵管事让那二人留个字据,将此前押在铺子里的东西取走;姑娘特地过来一趟,人多口杂的地方却不能赶着上前,就在此处看个结果也就是了。

      宝钗接过茶盏,清茶正温,她低下头去品茶,心中也似有暖意流过。两人却不知,其后竟有如此精彩的一出转折可看。

      这是她第二次亲眼目睹刀剑之事,宝钗极力稳住心中的惊悸,直到看到那三人分头离去,底下的那条巷子里空无一人,也久久回不过神来。

      抬眼,却见尹昀也似在沉思,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却似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了。然而她此刻思维却比平日里缓滞许多,一时也未能想出个究竟。

      她慢慢将方才听到的话又在心上过了一遍。平儿说起尤二姐之事时,她不过是想到以凤姐的心气,必是对于贾琏偷娶之事心中难平,故而对那女子出手狠辣也是后宅常有的勾心斗角之事,却不曾想过凤姐的所作所为已非胆大妄为四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这位表姐难不成竟是把官府衙门也当是自家院子了么,如此轻易地授人权柄。诉状入了衙门,无论过了多久,只要有心人留意上了,都是能翻出来的。更不论遣人灭口之事,那样一个公侯世家出来的妇道人家,怎就会做出了这样的计谋。

      宝钗心中再明白不过,凤姐嫁入的是贾家,也是金陵王家的姑娘,这两家都与薛家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深深地叹息道:“听母亲说,凤丫头小时候,伯父是将她充作男儿教养的。却不知为何竟不令她读书明理。”她以为凤姐今日做出如此之事,全然出自骄狂与无知。都说到妇道人家只需专注于针线内务,但如凤姐那样心大的人,不读书却是反而害了她,也只怕累及家族。

      “书读得多了,也不见得就能做人,多少寒门苦读一朝及第,穿上朝服后却官官相护,仗势欺人,致使清白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这天下间难得还少了么?”

      宝钗闻言正想说,既是读书就应该知道圣人之言,朝廷法度,岂能如此行事?她是由凤姐此事想起贾赦为了抢夺几把古扇、迫害得石呆子家破人亡之事,贾赦其人也是不学无术好色无德之人,故而才会有不读书害人之念。

      然而她犹未出声,却倏地住了口,才想起尹昀同样有过锥心刻骨之恨。他从来都是最稳重可靠之人,温雅知礼,全无愤世嫉俗之态,也无哀伤自怜的神情,故而总是让人忘却了他也是身世坎坷之人。

      他当是最痛恨那些肆意妄为罔顾法度的官宦世家子弟的吧,宝钗心里想着,又想到自家兄长亦有过的种种劣迹。然而,偏是那样的混账人里有她的至亲,或是有亲朋的情分,她实在没有立场置喙,只低声道:“也不知那家仆会怎样鸣冤雪恨。”

      尹昀神情淡淡,看不出他的心思来,但说的话却直戳人的心窝,“种下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善恶轮回,无人能够逃脱。”

      她心中忐忑难安,余人都可以不论,然而唯独她那哥哥却是不能不管。于是问道:“若是做过错事,却能悔过从善呢?”

      “我朝自有法度,犯了什么刑法,受什么样的刑责。若是不能加国法于其身,亦会有忠烈之士愿以一腔热血换得冤仇得偿。”

      她的心沉了下去,抬眼看向他,“若那人是我兄长,你可愿看在我的份上,不让他落至如斯地步?”

      尹昀默然不语,这还是她首次出言相求,他却不能依允。当年救下薛蟠时,并不知他的品行如何。后来知道薛蟠仗势欺人打死过人,这是他无法容忍之事。何况看薛蟠平日行事,已知这样的世家公子,全然不把律法人命当回事,劝诫得了一时,也保不得一世。

      而在宝钗心中,她也知道薛蟠做错过很多事,但也毕竟是她的哥哥,对她和母亲,乃至尹昀这些朋友,并无半点差错的,难道事到临头,那人却连看在她的面上也不愿吗?久久没有等到尹昀的回答,她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终是扭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家中的,只是坐在屋中怔怔地出神,薛家的大姑娘,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也是会伤心的。

      并非赌气或是忿忿,而是心事无可依托的凄楚和埋怨,却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往事历历在心,两人却从此再不能毫无隔阂了。

      她不知道,尹昀也在她屋外站了许久,却终是没有叩门,也没有留下什么话语给她。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薛蟠的婚期。

      大婚之日,薛蟠心中得意,一时喝多了酒,带着醉意笑嘻嘻地跑来拉着尹昀问:“我妹妹,你觉得怎么样——”喜宴上喧哗声鼎沸,旁人也不曾听闻他说了些什么。

      还不等薛蟠说出后半句,“下回就让我也帮你们把喜事风风光光地办了吧”,就又被人扯去灌酒了。

      薛姨妈为薛蝌娶了邢岫烟后,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岫烟性情温柔,侍候薛姨妈无微不至。现下薛蟠也娶妻了,薛姨妈原盼着看到妯娌和睦,她后半生也可以不用操心了,没想到从此竟是家宅不宁。

      原想着夏家小姐是个才貌双全、知书达理的,却不想夏金桂从小被寡母宠溺坏了,养成了十足泼辣的性子,更是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她先是看不起邢岫烟的家世,岫烟虽是处处忍让,怎奈夏金桂一见面就话中带刺,两人竟是不能共处一府之中。薛姨妈无奈,只好另拨了一处房舍,让薛蝌夫妻搬出去住了,才称了夏金桂的心。

      这位薛大奶奶一进门后,趁着新婚燕尔,将薛蟠拿捏在了手中,对着香菱妒火中烧,总是寻着由头编排香菱的不是,连名字都说犯了自己的忌讳,硬是让改成了秋菱二字。

      薛蟠最是个喜新厌旧之人,新婚中听了妻子的话,就把香菱抛开了,时日一久,却看夏金桂也没有新鲜感了。偏偏他在这妻子面前已失了先机,气势矮了半截,再也难振夫纲,反而处处被她挟制。

      这日又与夏金桂在家中口角,他不甚烦闷,想着成亲之后也没什么好处,比不得以往自在,于是心中生念,想着与往年一般,出京到外省去走走。

      薛姨妈劝阻不得,只得由他去了。不想尹昀却也来说,此趟由他陪薛蟠走一趟,至于薛家的家业,可以让薛蝌协理,与宝钗二人足可让人放心。薛姨妈原也有这个心思,想让薛蝌多帮衬着薛蟠些,当下就点头了。

      及到整理好行装,一行商队出京之时,宝钗才得知此事。她与尹昀自那次不快而散后,两人竟是再没有过交谈,此时宝钗听闻他要出京,也是默默半晌,却也觉无话可说,于是也未曾去送别。

      入秋后一天,忽听闻贾府二小姐迎春的亲事定下了,薛姨妈带着宝钗二人到贾府去贺喜。进了贾母的屋子,却见老太太有些无精打采的。按理说老人家是最对儿孙的婚事上心的,不问也知其中必有缘故。

      原是贾母并不看好迎春的夫家,但是贾赦已拿定了主意,寻了许多话来哄老太太。老太太想着他到底是二丫头的父亲,既是决意结这门亲事也只好如此了。

      宝钗去探过二姑娘后,又来到三姑娘的房里。探春和她说起二姐姐的婚事,叹息说,孙家只怕并非良配,其余再无更多的言语,也不是闺阁女子能说的了。宝钗见探春郁郁寡欢,明白她们姐妹一体,三姑娘虽是真心为迎春忧虑,何尝不是想到了自己。

      探春忽然又道:“太太房里的彩霞,前些时候配给了旺儿媳妇的儿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宝钗不想她忽然提及此事,按理说贾府中丫鬟小厮的婚配,亲戚家的姑娘又如何会知道。可这事偏是宝钗老早就听说过的,而且还牵扯着她不愿回想的心病。

      探春淡淡笑道:“你可还记得有一年,姐妹们论起各房里的丫头,我说太太菩萨似的人,什么都不留心,一应事都是彩霞在旁提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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