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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了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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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她从翠微宫回宫,住进熏风殿,玺正不止一次,明明是在勤卷斋看累了书,本想只是在御园里散散步,竟也不自觉地从西南角走到了东北角的熏风殿。她在南山住了两个月,他就在宫里想念了她两个月。见不着她,仿佛总觉的生活中缺少些什么。少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她在宫里时,也是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可是知道她就在那里,转身就能看见,心里也就安稳。而她去了翠微宫,心里就莫名空荡的厉害。驻足在熏风殿前,只是偷偷地透过高大的窗户看向她,她心中的坎,她说了,只能她自己走通。他一直在等,可结果,居然是她狠心的割舍。
两个小太监扛着韦蕴的软轿跟在玺正的肩舆后面,往麟德殿方向而去。
韦蕴先行下轿,疾步走到玺正肩舆前,跪迎圣驾。
玺正从肩舆上下来,瞪了她两眼,嘴上哼道:“还不起来随朕进去。”
小太监连忙上前扶起韦蕴。
玺正暼了眼她低垂的脸庞,心中有气,不等韦蕴跟着就自己先进了麟德殿。
屏退宫女、太监,玺正才攒着眉,上下打量着韦蕴,仿佛从没见过她一般。心想,她从哪里冒出的念头。陪着太后吃斋念佛?亏她想得出来!想佛古青灯无欲无求!那他倒要看看,她怎么能抛下这世间种种欲念。
一把抓住她搂进怀里,韦蕴刚想说话,玺正就已俯身吻下,堵着她不能言语。凭借玺正阅女无数的经验,韦蕴被吻得神魂颠倒,双腿打颤,身子软软地倒在玺正身上。温香软玉在抱,玺正将恼、将怜,一股脑的抛在她身上。
江胜在麟德殿廊檐下领着一群宫女、太监听候差遣。等到日头西斜,皓月升空,还不见玺正按例召见大臣。起先是惊讶勤政的皇上破了先例,而后就是哑然失笑,叫人去熏风殿取来惠妃更换的衣物。
韦蕴披上内衫,散乱着头发靠在床边的拦板上,星眸迷离的望着玺正,嗔怪道:“要是太后知道皇上是这样教导臣妾,怕要笑话了。”
玺正嘴角噙笑道:“朕要是今天去了你的封号。那才是闹出了笑话。喜欢吗?”
“嗯。”韦蕴不知所云的看着他,见玺正满眼暧昧,顿时恍然大悟,飞霞满面。
玺正得意地笑道:“害羞了!”
“皇上。”韦蕴娇嗔道。
玺正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问道:“想朕了吗?在南山。”
同玺正对望的刹那,韦蕴心头一热,从胸腔里发出声音,“想。”
“有多想?”
韦蕴笑而不语,起身就要下床。玺正从她背后将她抱住,认真的说道,“不许更衣,哪也不许去。就在这儿陪着朕。”
韦蕴回头看着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韦蕴是懂得满足的女子,玺正依旧恩泽广施、雨露均沾,但她知道,玺正虽谈不上爱她,心里却还算有她,否则三旬圣寿的夜晚,也不会眼巴巴等着筵席结束,还让她再陪着吃了碗长寿面。
十一月的时候,右金吾卫将军出了缺,玺正将这拱卫皇家安全的重责交给了韦蕴的亲二哥林承良。正三品,位比尚书,而她哥哥只有三十三岁!朝堂上不是没人反对,连老父林秉义也上了折子劝皇上收回成命。玺正态度坚决的回绝了众臣。雁门郡公长子林承忠几年前就在北疆领兵守卫,次子林承良现今又当上皇上心腹兵马的掌管人。可见对林家是何等的信任。众人自然将目光从新聚集在惠妃身上。若不是这位娘娘在皇上耳边常吹枕旁风,皇上又怎会如此眷顾林家。
岳清远心里很清楚,玺正喜欢韦蕴倒在其次,扼制杜家才是真心!眼见着过了年皇长子就满七岁了,要是不趁早扶持出强势力量,只怕杜家会独霸朝纲,到时要立皇长子为储君,再捎带上立杜妍为皇后。他玺正又怎能与满朝大臣为敌?不如扶持起战功赫赫的林家。一来让满朝文武知道皇上的态度,二来对杜家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韦蕴对哥哥的新官职,既高兴又担心。这既是玺正对哥哥的信任,也是对她的信任。少不得写信给哥哥,让他小心当差,忠心护主。背着她,信在玺正手里打了个转,才送到林家。
玺正心里自然是高兴,将一件罕见的祖母绿宝石送给了韦蕴。韦蕴笑着问他,无缘无故为什么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她。玺正轻描淡写的笑道,恭喜你哥哥当上右金吾卫将军。
转眼间已进腊月,宫里又忙着准备新年。十二月初十是佑楠生日,韦蕴特意亲手绣了一件麒麟小袄送给佑楠,心里暗自期盼,也许来年上苍就会赐给她一位皇子。
明德七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二月初四,玺正亲自下了恩旨,未经考核就恩赐韦萌六品京官的散职。随着韦萌进京,韦如令一家从洛阳搬回了长安。三月初八,玺正又下了道恩旨,准许韦蕴回家省亲。
在内仪门迎接皇舆的,除了太夫人、夫人外,还有韦萌新娶的妻子穆英贤。一见弟妹,韦蕴只想出“豪侠”二字。虽着女装,却也是英姿勃发。这穆英贤就是楚王私盐案中,不计名节,以一纸血书救了韦萌的盐帮姑娘。老父不以门第为忌,却不能不顾忌她这位宫中娘娘的意思。特地差人带信入宫,请她示下。韦蕴自然是乐得同意,还特地送了穆英贤两付金钏,表示满意。
看着韦萌脸上的欢喜模样,韦蕴不由想起,在洛阳的时候,韦萌少小年纪,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要娶公主的话。当做笑话讲给穆英贤听,英贤朗声说道:“我会把韦郎夺回来!”认真的表情,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尚公主,又哪里比得了这般平凡的夫妻恩爱!
柳条抽芽的时候,韦蕴已有一个月没有来潮。心里高兴,行动越发小心。特别挑了个福寿双全的日子,请太医到熏风殿诊脉。
“怎么样?”韦蕴满面桃花的笑问道。
苏太医将跪在地上的身子俯的更低,颤颤巍巍的说道:“惠妃娘娘身体安好。气血略有不足。吃几付调养的方子就没事了。”
“不是怀了皇嗣?”韦蕴着急的追问道。
“回禀娘娘,从脉象上看,不是有喜。”苏太医俯在地上不敢多说半句。见韦蕴既不说话,也不叫他起来,才缓缓说道:“娘娘要是不放心,太医院里的胡太医医术在臣之上,叫他再来给娘娘请请脉。”
韦蕴挥挥手,小太监才上前扶起苏太医。不一会儿,胡太医就赶到了熏风殿。两位太医轮流诊了脉,都说不是有喜。
正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当口,玺正听说太医在熏风殿,以为韦蕴生了病,下了早朝不待回麟德殿更衣,特地来看她。
刚进门就瞅见立在一旁的胡太医,心里吃了一惊,脸上却笑道:“惠妃怎么了?苏太医、胡太医,仔细给娘娘看病。治好了有赏,治不好罚你们的薪俸。”
苏太医、胡太医慌忙跪着请安。
韦蕴正要请安,玺正快步上前虚扶一把。
韦蕴起身回道:“让皇上操心了。臣妾没有大碍,吃几服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玺正听她这样说,才放下心来。看着胡太医点点头,使了使眼色。苏、胡两人才敢告退。
出了熏风殿,胡太医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擦汗,一双手还不住的哆嗦。
苏太医问道:“胡太医您怎么了?”
胡太医苦笑道:“知道皇上为什么那么着急就从前朝赶过来吗?”
苏太医说道:“自然是为了惠妃娘娘。”
胡太医刚想解释什么,就听见身后有个小太监,追赶上来说道:“皇上让您二位去麟德殿候旨,皇上还有话问您二位呢?”
苏太医笑道:“皇上对惠妃还真是宠爱有加。只是这方子该如何写?”
胡太医道:“不过是开些补气养血的药,还能怎样?”
“可是惠妃的症状,倒有些像是有娠。为什么脉象上偏偏就看不出来?”
胡太医叹口气说道:“自然是看不出来。皇上这么急匆匆从前朝下来,就是怕……”
“怕什么?”苏太医追问。
胡太医犹犹豫豫地说道:“唉,你我皆是御医,实不相瞒,去年惠妃小产是我诊的脉。惠妃身子受了损,怕是不能再生养了。”
苏太医面有惊色道:“此话当真。这还了得!”
胡太医望着他,摇摇头,“皇上当时就动了怒。连太后都不让告诉。惠妃更是蒙在鼓里。皇上是怕我当着惠妃的面说漏了嘴,才从前朝下来的!”
“我就说皇上为什么见到你眼神那么慌张。原来因为这个!”
胡太医和苏太医两个人一路叹着气、发着愁进了麟德殿。
杜妍将香炉里的香灰用铜筷子拨了拨,合上炉盖,用上好的湖绸帕子擦擦手,才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李月湖,轻声问道:“真的吗?听谁说的?”
“奴婢身边的小丫头,叫小翠的。同麟德殿的小宫女要好。前天去麟德殿看她的小姐妹,听见西配殿里头有人说话。原来是两位太医讨论惠妃娘娘的方子。说惠妃娘娘上回小产伤了身子,怕是不能在生养了。这次传出有娠也是思子过甚引起。奴婢那小丫头听了,吓得也不去找她那小姐妹了,回来就说给奴婢听。奴婢也吓得厉害。心想这后宫里只有贵妃娘娘能掌事,安慰惠妃娘娘。这才赶紧告诉您。”
“也难为你想这么周全。”杜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琢磨着,这李月湖连皇上身边的事情也敢打探,足见不是省油的灯!韦蕴不能再孕,对她自然是一件好事。李月湖既想将事情挑出来,又想让她出面。算盘打得也太如意了!
杜妍苦着一张脸,拉着李月湖的手说道:“这事怕皇上、太后还不知道呢?”
夜里杜妍思虑再三,想出一招一石二鸟的主意。
隔了两天,杜妍往长庆殿里请早安。说话间提起韦蕴。杜妍才红着眼圈,凄凄惨惨的说道:“可怜韦妹妹,上回流产竟不能再生养了!”
太后闻言大吃一惊,追问道:“从那听说的胡言乱语?”
杜妍起身回道:“李才人,李月湖告诉臣妾的。”
“李月湖!”太后细细想了想,还是没有印象。
杜妍在旁提醒道:“就是去年秋天在含烟堂池塘里给皇上跳舞的那个宝林。”
太后一时想起来,有着水蛇腰、狐媚眼、一身水绿的李月湖,不由冷笑道:“她倒升得快,才半年工夫就升了才人!”
杜妍在旁笑道:“李才人舞跳得好,皇上喜欢。”
太后干笑两声道:“你叫她来。哀家问问她,这话是从哪听的!这些宫人没事就喜欢乱说妃嫔们的闲话。”
杜妍哪里会让李月湖见到太后,连忙回道:“臣妾处置她就好了。那里还用劳烦太后您!倒是惠妃的事,还是召太医来问问清楚。”
太后于是悄悄召来胡太医细细问清楚,胡太医不敢隐瞒。太后才知道了原委,心里惦记着韦蕴,又急匆匆的移驾熏风殿。
见到韦蕴,未语,自己倒先咛噎。想起许多旧事,竟也伤感起来,“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有哀家和皇上给你依仗,有没有子嗣,也没人敢轻看你。先皇当年有位徐贵妃,也是一生无子,可丝毫不影响先皇对她的宠爱。”
韦蕴原本因为自己闹出怀孕的笑话就极为不好意思,听太后这样说,不由心内狐疑起来。
太后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自责!这不是你一人的错!凡事想开些,将来哀家给你做主,让皇上指个皇嗣,放在你位下,膝下也就不孤单了。”
韦蕴听此,神色一震,面色煞白。
麻木的送走太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天黑了,掌灯了,她的世界完了。
玺正站在炕沿边,紧紧地将发呆的韦蕴抱在怀里。韦蕴像木偶一样任他抱、任他摇,都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韦蕴才木然的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朕对不起你。”
“我再不能生养了。是真的吗?”
“朕会好好弥补你!”
“你们是骗我的对吗?”
“韦蕴,你听我说,振作些!”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没有孩子,就咱们两个人也很好。从今天起,你就叫我六郎,就象宫外的夫妻一样。”
“皇上,我们不是夫妻!”韦蕴说着,泪珠坠落。
“我们同床共枕,怎么不是夫妻!”
“不,不一样。”韦蕴轻轻推开他,缓缓的说道,“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死了。皇上就放了我吧!”
“仅仅为了一个孩子。一场欢爱的结果。你就要离开我!”玺正追问道。
韦蕴痴痴的望着他,泪珠涟涟,“你是谁?你是皇上。我呢,是太后亲封的清思殿惠妃。不为皇室繁衍后代,不为取悦皇上,有什么用?难道是用来爱吗?”
韦蕴边说边神经质的笑着,“皇上爱我吗?当然不爱!雁门被围时,我是一人身抵二十万大军的人质。入宫侍主?谁问过我愿不愿意?哼,皇上谁都不爱!”
“韦蕴。”玺正轻斥道。
韦蕴盯着他,笑的更响了,“那天我求你,我求你……你一脚就揣了下来,根本就不顾往日的情分,不顾我妹妹远嫁塞外,不顾我家几代忠心,不顾我家男丁战死沙场。”
“孩子没了!没了!”韦蕴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涩涩的发着苦。“没了,再不会有了。这样的女人你要吗?你要她做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尽说这些没来由的话。”玺正上前抱住韦蕴。
“是。我是疯了。在皇上身边,不疯才怪呢?”
说着,韦蕴就伸手将玺正狠狠地往外搡。
“你要我怎样,才能不怨恨!”玺正低声下气的问她。
韦蕴眼瞅着他,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这一年里,她把她前二十年攒下的眼泪都流光了。
当怨恨与爱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呼吸越来越混乱,手脚开始麻木起来,连鼻尖也跟着酥酥麻麻的没了知觉。
抱着昏厥过去的韦蕴,玺正彻底慌乱了。如果放开她,能解开她的心结,他愿意放手。
春天刚刚将御园渲染的美艳动人,韦蕴就从景色秀丽的熏风殿搬回了清思殿。虽然清思殿里充满她的回忆,可这里毕竟是整个后宫最像家的地方,有她最初的欢乐和痛苦。
玺正每次从清思殿经过,都会对着宫门,深深地叹气。翠微宫中,韦蕴对岳清远说,惠妃的心坎,得自己走通。这一次呢,韦蕴的心坎,还能不能走通?
太后见到惠妃与皇上这般,自然将所有起因归结到李月湖身上。对杜妍交待下密旨,从今往后,即使皇上提议,也不准再晋升李月湖,这辈子她就只能当个才人。
杜妍早就知道太后讨厌后宫搬弄闲话,这件事殃及惠妃,太后必然对李月湖心生厌恶。至于韦蕴,果然是自己将自己打入冷宫。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她不过是从中递递话,谁能说是她杜妍主意。林家出个右金吾卫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你家妹妹失了宠,林承良又能在皇上眼里红到几时?杜妍越想越得意。
韦蕴像多年前的余嫣一样,将自己关了起来,除了给太后请安就是一个人默默读书。宁儿抱着佑楠在清思殿外,想要见上一面,十次里有五、六次会被劝回去。
玺正听闻韦蕴连最喜爱的佑楠也不愿见,心如刀绞,这是多么的自暴自弃,才会如此狠心对待自己。无数次,他想闯进清思殿,让她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他。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因为心痛昏厥在自己怀中韦蕴的样子,他实在不敢去冒险,宁可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年轻貌美的女子不断地充斥于后宫,起初,麟德殿的小太监还会去清思殿请安,看看惠妃是个什么状况,可渐渐的,清思殿寂冷的胜过冷宫,终日安静的如同死寂。除了每个月会有姜老爷子的镜糕送进殿里,算得上是皇上的些许关心,其他时候,清思殿的惠妃似乎已经被皇帝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