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三十九章：世人之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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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有功如平时下学。今日许是幕府的事情比较多，家纲没能来接他。他走过街头的时候停下脚步，在一家梳篦店里为家纲挑了一件小礼物。这时听到有人喊他在外用的假名渡边淳，一回首，对面酒馆江户学院的同事野村坐在里面。
野村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长相端正儒雅，书读的也比较多，是学院少数几个教导圣贤书的男教习。此时他神情豁达中透着悲伤，大口大口喝着酒，招呼有功坐下来。
有功感觉到他的疼痛，没有拒绝。他朝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先行回内城告诉将军御台所有事耽搁了，会晚点回来。
有功斟上一碗酒，陪他喝了一碗。野村笑了笑，心里有些温暖。他的这位万人迷同事并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今天这样做实属难得。
有功没有发问，只是看着他喝酒，自己偶尔浅酌一下。野村几碗酒下肚，冲淡了几分苦涩，启齿似乎容易了许多：“渡边先生，你有没有孩子？”
有功愣了一愣，当他是万里小路有功的时候，全天下都知道他没有孩子。当他是阿舍的时候身份为和尚，也没人问他。如今这个问题野村倒是第一个问他的。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毕竟曾经为此泪雨下、心成灰，甚至失去生存的勇气，而今就算放下了，还会有深深的遗憾和悲哀。但刚刚徒然面对这个问题时，他的心平静安然。那个曾经为此怨恨、愤怒、悲伤的自己已经离得很远了。于是他微笑着摇头，神色从容。
野村咬着嘴唇笑得有些凄清：“这世上，我最羡慕两个人，一个是御台所大人，另一个就是你了。真是令人羡慕到眼红呢！御台所就不必说了，前日看到你妻子，非常年轻，看你时眼中盈着满满的爱意。你衣装被人扯乱了，她随手帮你打理好，真是一个宠爱你的好妻子。以你的气度，一定是她的正夫。以她的气派，我觉得应该是大名家的继承人吧？”明眼人都看的出那几个武术教习是专门来保护这位渡边先生的，而每一次他夫人过来的时候也会带着几名护卫。
有功点点头。想起家纲，不自觉得舒展了容颜。家纲不是大名，是幕府的将军。他以渡边淳认识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奥里的那对夫妻整日在他们面前晃荡。对平民百姓来说，江户内城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两人是高高在上，只能仰望的人，与自己永远不会有交接点。
“其实我和你很像呢！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也同样没有子女。但我们又完全不一样。你当教习，是因为妻子宠爱你，希望不束缚你，让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我在学院，是因为其它地方没有我容身之处！我曾经也是一名旗本的正夫，因为无种被降为侧室，又因为受不了这种侮辱和嘲笑，顶撞了妻子而被赶出家门。”许是渡边太适合做个倾听者，或是喝了几碗酒微醺，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男女之间，不应该只有延绵子嗣这么一件事。”他深刻明白野村的悲哀，那是一种恨不得毁灭自己的伤痛。野村大概也是爱着他曾经的妻子，爱之深沉，哀之悲切。
“是啊，不应该只为延绵子嗣。可即使将军御台所做了榜样，但世间风俗如此。寻常人如何逃脱得了？”
“相公，你们在喝酒啊，我也来喝两碗。”家纲从外面走进来蹭到有功旁边。“今天事情做完有点晚了，但你还没回来，我就想出来接你，那么我也许会在半路上碰到，后来遇到传信的就跟着他过来了。这位就是你朋友吧？你好，我是松平，我家相公多亏了您的关照！”家纲有礼得向野村打了声招呼，然后自顾自为自己斟上一碗酒。
有功脸色一变，赶紧夺去她的酒壶：“不准喝！要喝也回家再喝。”还记得上次她喝醉酒闹的事，江户内城直到现在一提到酒，他就会被各种奇怪的眼光盯着看。
“不嘛。”家纲拽着有功的袖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又开始如小狗一样扮可怜撒娇。但有功目光淡定，眉头都不抬一下。“那就让我喝一碗。”家纲只好争取一点小小的权利。
有功无奈地给她倒了一碗酒，把酒壶放在离她最远的角落。一旁的野村看得心里暖暖的，眼睛却酸酸的。再饮一碗酒下肚，野村对着家纲道：“松平大人，你可有侧室？”
家纲摇摇头。
“等以后立了侧室，不要忘记今天你对渡边的心意。”曾经，他的妻子也爱护他。但时间和责任会让改变当初的心意。他也以为，他曾拥有名为爱情的东西。十数年后才明白，爱情就像镜花水月，当时看着很美，但一戳就破。
家纲笑着摇了摇头：“谁说我以后会立侧室的？我家相公可是鼎鼎大名的妒夫，别说立侧室了，就算我路边多看了大伯老爷爷几眼，回家都要罚跪。”刚讲完，有功就赏了她一个爆栗子，外面守着的护卫拼命捂着嘴笑。
“你看看，我在外面都没什么地位了，不要说在家了。”家纲捂着头，一副怕怕的模样，看着逗人。
“那总要子嗣来继承家业的！如今你是这样想的，但未来会遇上很多事，从邻里的闲言碎语到族里的长辈教训。”他也曾经得到只立一夫的承诺，再比照今天，那时的自己太天真了。
“家业怎么会比我丈夫重要？况且我松平家继承者多得是，等我辞世前还得好好挑。闲言碎语？我相公说嘴长在人家身上，我和他听不到就行。你知不知道，我当时追他的时候花了多少心思。我自认长得也不丑啊，我家相公一直看不上我，我整日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我记得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向他表白了，直接把他吓跑，后来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追回来，他这两年才对我好了点。我要是敢立侧室，保准死定了……”家纲仿佛找到了闺蜜诉苦般滔滔不绝，后面的话题完全跑偏，有功尴尬地咳了好几声她都停不下来。
这份执着和豁达让野村出神。眼眶也有些发红，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是他没有遇上对的人。除了延绵子嗣外，活着，相爱本身就有意义。
月明星稀，三人离开酒馆，街上已人烟稀少。有功蹲下身背起家纲，一步步往前走。家纲许是刚刚已经把所有话讲完了，这时安安静静靠在有功身上闭目养神。
野村走出门的时候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最后融入夜色苍茫中。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低着头，轻笑一声，迈步走向另一方，脚步似乎轻松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世人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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