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佛劫 有功·家纲篇》加里莫多

4、第三章：第一条禁令

　　本心丸表大殿中，家纲坐着，底下群臣拜首。

　　“将军，这位是新上任的町奉行①，稻叶家家主，稻叶野乃。”肥后守保科正之向家纲介绍。“于盆节维护治安就由她来负责。”

　　一女子上前见礼。她不过二十出头，丹凤眼、柳叶眉，步伐轻盈，着装利落，端是英姿勃发的女子。

　　“稻叶，是春日局的孙女吗？”春日局已经过世多年了，在家纲的记忆中，她一直是个严肃古板的人。家纲对她印象模糊并不亲近，但不知怎么，十分有好感。大概是前几年听一个小姓②说当年就是她逼迫有功大人还俗入大奥的。虽说手段不太光彩，还死了不少人，那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有功在大奥！真是要好好感谢她呢！

　　“回将军的话，祖母正是春日局，父亲稻叶正胜。”稻叶野乃回道，声音清亮，不卑不亢，显得自信又大方得体。

　　因为和有功相关的人，家纲非常感兴趣。歪着头，仔细思索：“正胜大人我前几年还有见过呢，后来就没见到了，是回家吗？”

　　稻叶野乃愣了愣神，而后又释然，仿佛压在心口多年的疑问得到了答案，再开口时声音一片冷静：“将军，我父亲在我幼时已经过世，您记错了。”

　　家纲心有疑问，不过也没再追问。

　　中奥大殿，处理完政事后。

　　“肥后守，正胜大人的事情你知道吧？”家纲冷冷开口，小脸认真起来还是有将军的气质。她自小在将军家长大，原本与生俱来就有带着气势，满不在乎只是对不在乎的人和事罢了。这样的家纲保科一直没见过，所以她回话的时候分外小心点：“是有听过。在家光公身为女子还不能继承家业的时候，春日局让正胜大人当家光公父亲的替身，当时春日局就宣布正胜大人去世。后来你母亲越来越显露威仪，才干也获得大老、老中们的肯定。正式继任将军后正胜大人随侍左右。”

　　“这些事情我也隐约知道，那后来呢？我母亲过世后，正胜大人为什么既不在大奥也没回家。”之前这个问题她没在意，所以从来不曾问起。遥遥想起那是个沉默守礼的大叔，和他的母亲春日局完全不同，大奥里的人都挺喜欢他的。以前似乎也常常听有功说起，每每提起他的时候有功总带着敬意。

　　“那是因为正胜大人随家光公而去了。”保科叹了一口气，世事弄人，稻叶正胜可谓大奥里最令人叹息的人。

　　“这样啊，当时听说朝廷上也有许多人随母亲而去。”听保科这么一说，家纲也就释然了。主子过世后家臣若是切腹那是一种荣誉，令人敬佩的事情，整个家族都会感到光荣。家纲生于将军家，立场注定她不会感到不妥。

　　“是啊。当时很多人自愿随家光公而去呢！有功大人年少的时候就和家光公约定一同长眠，但她病重的时候把将军托付给他。有功大人看您无依无靠才守着您活了下来。”想到大奥里那个如仙如佛的男子，保科崇敬与怜悯之心并起。家光公和有功大人可是大奥里的一对璧人，奈何人世间总有那么多悲剧。这四年，有功大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大奥生活的？她回忆起威严的家光公每次提起有功大人时总是很温柔的眼神，却没发现将军的小脸瞬间苍白。

　　“我知道了，今天政事都已经说完了，肥后守大人应该累了，早点回去吧！”

　　保科不知哪句话触怒了将军，行礼后退下。小姓进来收拾东西被家纲喝退。她看着空空荡荡的议事厅发愣。有功差点随母亲而去吗？习惯了有功占据了全世界，如果大奥没有有功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点，家纲觉得有只大手拼命撕裂她的五脏六腑，指尖慢慢冰冷，仿佛天都塌了下来，眼泪不知不觉溢出。如果没有有功，谁能牵着她的手走过大奥中奥之间的御铃廊？谁能一边和她下棋一边叫她不要赖皮？谁能用柔和动听的声音教她读书，明白世间的道理？孩提时，多少个怕黑的夜晚，只要听到他一声“我在这里”就能安睡到天明。这样的有功，曾经要随母亲而去。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就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夺了。痛得连呼吸都困难。

　　“来人，把肥后守大人叫回来！”

　　保科正之还没走远又被拉回来。平时将军恨不得半刻钟就把所有事情做好回大奥，今天是极不寻常。

　　“将军大人，不知还有什么吩咐吗？”

　　“传我命令，昭告天下，主人过世之后，无论正室、侧室还是家臣都不得殉死。”家纲站起身，神情肃穆，长袖下拳头握得很紧。

　　“可是将军，惯例都是如此啊！”将军难得对一件事如此上心，但千百年形成的观念想要改变自然困难。将军家也就算了，那些大名肯定会抵触。

　　“有功说‘上苍有好生之德，平民百姓的生命也应该珍惜’，况且主人过世，最好的报答不是陪主人死，而是好好守护家族。大名谁有不服，尽管叫她直接和我说！肥后守大人，你可明白？”

　　保科正之震惊地看着家纲，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家光一身华服站在群臣面前，气势威慑大声宣布由她来继承将军之位，谁有不服！

　　“是！”保科俯首拜退。走出议事厅，神情略有担心，但更多的是欣喜。
　　回到大奥和有功吃饭。家纲不动筷子，就是盯着有功发呆。有功今天穿白色的里衣淡蓝色的裃服，没有过多的花纹，衬托白皙的肌肤更加明亮，三十多岁的年纪了，依然像棵青葱，体态优雅，单薄而不瘦弱。

　　“将军，今天是怎么啦？”有功也放下筷子看着她。

　　“今天看到稻叶野乃了。听肥后守大人说了些事情，有些感触。”家纲不敢问起她真正关心的事情。

　　“稻叶野乃？是正胜大人家的千金吗？”正胜大人和家人一别就是将近二十年，明明家光公顺利继承将军之位，他却依然回不去了。大奥，真是个悲伤的地方。

　　“是啊。她现在已经晋升为町奉行了。”

　　“她可好？应该已经招了婿吧？有没有孩子了？”他与稻叶一家真是有很深的因果。突然听到故人之子的消息，难免有些感叹。

　　“也就没说几句话，才不知道那么多呢！”家纲很不开心，用筷子戳了戳米饭，真是一点胃口都没了。有功从来不问她政事，今天却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就算知道只是因为正胜大人，但她还是很不开心。

　　“大奥一年一度的御花见就快开始了，将军要不要看？”女孩长大了，应该会有各种烦恼吧。

　　“好啊好啊，办完御花见，你屋子里的那盆兰花我就要带到中奥去。你上次可说过送给我的。”那盆花是有功一直养着的，之前怎么求他他都不给。有次被她闹烦了，就说过完御花见就送给她。

　　“嗯，答应过你一定做到。”有功轻笑，伸出手摸摸家纲脑袋。

　　家纲缩了缩脖子，笑得很开心。

　　有功眼眸朦胧，渗透了时光。微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他此时的神色，她才走了四年，为什么每一日都如此长久。若能一晃四十年那该多好。

　　注：禁止殉葬原本就是历史上家纲功绩之一，至于原因嘛，这里杜撰了一下。
　　1、町奉行：负责掌管江户城下町的警政、市政、消防、仲裁庶民争端。

　　2、小姓是贵族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