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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光纪 ...

  •   一、
      我跟铁男还有未央喜欢到海边闲逛,把喝空了的易拉罐乐此不疲地踢来踢去,或者搬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去吓唬那些朝我们走过来的小孩子,看着他们担心受怕的模样落荒而逃,我们会放肆地笑出声来。
      玩累的时候我和铁男会坐在捡一个离海岸线不远的台阶坐下来,看着未央依旧兴致勃勃地踩着海水追着潮头。她停下来的时候回过头朝我们笑笑,眼角微微上挑的褐色眸子里盛满暖暖的光,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不过我绝对不会忘记我是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大半夜的她戴着头盔骑着重型机车嚣张地在大马路上疾驰而去,因为超速违规身后引来几辆警车呼啦呼啦地追。我刚跟一群混混干完一架,一边擦着鼻血一边横穿马路往家走,迎面就被她超速的摩托车撞飞,雪上加霜的车祸折断了我三根肋骨。
      下巴上那道缝了三针的伤口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其实事后如果她不承认,我多半不知道那天丧心病狂地把我撞飞的就是她。
      “没什么。”未央随意地把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长发拢起来卷了个髻,朝我漫不经心地撇撇嘴,“可能也只是想被你记住也说不定。”
      第一次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想揍她的念头忽然消失了大半。我垂着眼角看着这个比我矮上一个头的女生,她略微宽大的衣领滑下去露出小半边肩膀,被纹在精巧的锁骨下那只细细长长的黑猫正卷着长尾巴慵懒地伸着腰。
      这只是冰山一角——我见过她赤/裸的后背,那里布满了纹身。鸟的羽毛,狰狞鬼面,还有嘴里叼着匕首的半/裸艺/妓。颜色鲜艳的染料沿着每一寸皮肤从腰际开始往上爬,有些红色妖冶得我都搞不清是不是她纹身时留下的被风干就擦不掉的血迹。

      二、
      那时候我刚刚脱离篮球队,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过剩的荷尔蒙激起的叛逆心理终于在某天怂恿我当起了不良少年。没有朋友,没有兄弟,没有伙伴,总是单打独斗地一个人应付看我不顺眼的一群混混们。直到遇到了铁男和未央。
      但初次见面实在太过惨烈——身体被撞飞的腾空感。警车的声音。很大很大的雨。几团模糊的影子。以及,我感到很冷。
      然后,混乱的思维如同重启失败的电脑,卡机,黑屏。我终于晕了过去。
      “......喂,铁男,这个家伙没有死......”
      “......死?要是他真死了你觉得你还能安然地呆在这里吗......”
      “.....哦,也是。我不想再进局子了。那些警察太讨厌。”
      “知道的话就给我安分一点......伤脑筋,我还得去修被你弄坏的机车。”
      两个声音夹杂在耳边,潮湿而粘腻,断断续续的尾音像是在蒙蒙的雾气里找人。我努力听清楚那番对话,想记住那两个声音,但大脑仍旧没有完全加载完毕。
      妈的......我要真挂了怎么着也得睁开眼看看这两家伙长什么样啊!秉承着这样倔强的意念我总算醒了过来。医生给我检查完身体,说出院没问题。我脱下身上那件又是血污又是泥水以及满是汗臭的T恤,挂着空档披了外套走出医院。
      有人在后头叫我,我不耐烦地回过身——嗯?有些面熟的短发护士。我拍了拍缠着绷带的脑袋,思绪迟钝得很,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她。看来脑子是真的一时半会坏掉了。
      “有什么事吗?”虽然我不赶时间但逗留在这样弥漫着消毒水味儿的地方我真的不舒服。
      “小鬼,膝盖的伤好些了吗?注意不要让伤口裂开,也不要碰水......”
      我没听完就转身走掉了。
      ——本根没法做到啊。我望着眼前漫天的雨幕,耸耸肩膀,冲了进去。

      三、
      “我说,你很耐打嘛。”
      那个头发束成马尾的女生蹲下身来,伸出食指戳了戳我。
      我现在没法还击,刚刚又被胖揍了一顿,我照例寡不敌众,被打得如同一摊烂肉丢弃在脏兮兮的巷口。
      女孩和穿着红色工字背心的卷发男就靠在五米以外的地方看热闹。充足的光线从他们身后漏进来,勾勒出这两个百般聊赖地欣赏着斗殴好戏的家伙。
      卷发拆下嘴角叼着的香烟,熟练地吐出缭绕的雾气,忽明忽暗的暗红色烟头在黑漆漆的小巷口里羸羸弱弱,像只摇摇欲坠的萤火虫。
      他掸了掸烟灰,“未央,别玩了。”
      未央。未央。
      这个叫做未央的女孩还在继续伸手戳我,而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一条一条地告诉我她真是不知死活。最后凉飕飕的手指来到我嘴角,我晕乎乎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凶狠地咬住她的指尖。
      牙齿突破皮肤的感觉很惊悚,我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口腔里迅速充满咸腥味,那是血,带着人的体温的血。她没有及时把手指抽离,我含着她的指尖,就像一个吮着奶的婴儿。
      未央笑起来,两颗虎牙尖尖的十分可爱,但眼神里是惊涛骇浪的凶狠。
      “杀了你哦。”

      四、
      后来才发现,那句话几乎成了未央的口头禅,其实她不过也是光打雷不下雨那种,不然我早就被她千刀万剐无数次了,更不要说那些总是想对她动手动脚的小混混。
      跟着铁男和未央在一起,总算成了个半吊子的不良少年,认识了其他的几个游手好闲的高中生,拉个帮结个派,至少打架的时候没再那么惨。
      为所欲为的生活无端让人生出优越感,也许是我之前太过规矩的缘故,现在连细胞分裂的速度都嫌太慢,新身份新鲜好玩,终于拥有大把的旺盛精力和漫长时间。我蓄着很长的头发也不去打理,翘课打架,日子顺风顺水。
      未央作为跟我们混在一起的唯一女生,从来都不屑我们的干架和找碴,我很难再遇见当初那个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被人围殴的表情。她总是嚼着口香糖卷着发尾。“幼不幼稚啊,你们。”
      她袖手而观,就如同看着马戏团里的耍猴戏法。
      不过确实也是,我们就是还不上道的小混混,之间的相爱相杀从来没有理由,没人管没人教,条条框框也锁不住想挥出去的拳头,任何事情全凭一股子莫名的上头劲。
      而未央的原话则似乎对我们这样的行为更不堪,“下者动武......多学学山口组,穿着西装打领带,恭恭敬敬和声和气,聊了一大堆发现交涉不下去才动手——我说你们呐,能不把校服的扣子扣窜了就不错了。”
      猝然不急地,她伸手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拖过来,我制服上的扣子一颗一颗被她解开再耐心地重新扣好。
      我低下头,从她解开了两颗纽扣的领口里瞥见那只慵懒黑猫,趴在她锁骨上。
      心脏,无端地被什么挠了一下。

      五、
      我们三个人平日里不回家的话就呆在铁男这里,看一些老得掉渣的带子,吃着潮掉略微发软的仙贝,困了就挤一张床,铁男则老老实实地打地铺,一天天就这么嬉笑怒骂插科打诨,时间从缝隙里溜走。很多时候半夜里我总是被未央踹下床,早上我们俩爬起来就看到她一个人横在床中间睡得四仰八叉——她一个女生,力气居然那么大,有一次她睡迷糊了直接一脚踢在我脊椎上,我痛了大半宿。
      那晚我跟铁男在看录像带,很老的电影,阿西门的街。
      门被踹开——是的,用只有未央才有的女子怪力,猛地踹开——重重地撞到墙上还弹了一下。
      “喂,外面下雨了,衣服收了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还来不及伸手去撩开窗帘,她已经整个人笔直地砸向地面,砰的一声。
      之后的整个过程我都混乱无比,记忆像是被打散的拼图,我只能模糊地捡起几个片段。
      被我咬掉一半傻愣愣地从嘴角边掉下来的饼干。铁男帅气利落的公主抱。昏迷的女孩那血肉模糊的皮肤。再来是被铁男用剪刀迅速而温柔剪开的衣衫。最后是她赤/裸的背,大片图案繁复的纹身,美丽如同刺绣。
      “刺啦——”布料被撕开的声响果然跟电视剧里如出一辙。我脑子只盘旋着一个念头:等未央醒过来她会杀掉铁男的,因为他毫不留情地毁掉了她最喜欢的那件衣服。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视线触到那件被丢在地上的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的黑色棉质单衣,线头像从树洞里钻出来的虫子。
      我这才想起来昨晚「似乎」发生了什么。
      铁男正在抽着烟,简陋的铝罐烟灰缸里七扭八歪已经戳着好几个烟头。
      我并没有问昨天未央遭遇了什么、
      我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未央,肩膀裸在被子外头,呼吸平缓——如果这是一块已经结了痂的伤口,我不想再把它鲜血淋漓地掀开来一探究竟。

      六、
      不过后来还是知道了,虽然只有一星半点。
      那什么......我可没有死缠烂打地问哦。我用这种可怜又无辜的想法掩饰内心膨胀起来的罪恶感——靠在墙边,从铁男家虚掩着的门口无意间听到的,而已。
      “十四岁,我去纹身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雨。又是雨。我几乎条件反射地嗅到了雨水打在地面上时蒸腾而上的泥土味。
      漫长的午后被雨水浇了个透,潮湿的气息从没有关好的窗沿一点一点渗进来,爬过皮肤,最后变成未央眼里无知无觉留下来的眼泪。
      我第一次听见她哭。
      心脏,仿佛被雨水淋得湿透,很难受......很,疼。

      七、
      “三井,不要去。”
      我跟铁男商量着去向宫城那小子报仇时,一直低头盯着指甲的未央来了这么句话。
      我恼怒起来,啐了一口,把滚到脚底的篮球当足球一样狠狠踢向了前来问我要球的一个男生,“妈的......太不爽了,那个小个子!”门牙空了一颗,我说话都不利索,居然连膝盖都在隐隐作痛,“篮球部!顺便把湘北篮球被一起给我烧了!”
      “唔.......我奉陪。”铁男垂着眼角,笑得风轻云淡。
      凑热闹的阿龙一行人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要参加。
      “三井,我再说一次,不要去。”
      “你烦不烦!”
      我并不明白未央今天一直跟我对着干是什么个意思。她平时不是这样的,虽说不让我抽烟不许我喝酒,但我们做出的决定她向来不干涉。最多在我打完架一身伤倒在铁男家门口时把我像拖行李箱一样拖回去,捻着沾了医用酒精的棉花故意使劲按在伤口处,我痛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朝她怒吼,她笑笑着丢掉沾满血的棉球,“啊,原来你还知道痛。”
      未央挥开阿龙摸向她大腿的手,从铁栏杆上跳下来,朝调笑着她的其他人踹了脚沙子,扬起睫毛冲我眯了眯眼睛,眼神凉飕飕的,“你会后悔的,三井。”
      后悔?前来寻仇的不良少年三井寿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
      我看着被阿龙用锐利的拖把打到满脸时血的黑发高个子,扬起手,狠狠给了木暮一拳头。
      什么社团。什么篮球。什么梦想。什么永不放弃。
      都他妈的是放屁!

      八、
      我跪在地上哭得前所未有很狼狈。
      眼泪,鼻涕,血迹,各种伤,还有乱糟糟的长发和衣领。
      “安西教练!!.......我想打篮球......”

      九、
      我带球越过防守我的木暮,停在三分线,在他们赶过来要截住我的球时起跳。膝盖,上身,手肘,指尖。一气呵成把球扔出去,“嗖——”漂亮的空心篮球。
      篮球入框时与球网摩擦的声音带感极了,无论听几次都不会腻。
      我转身回防,自负感满到爆棚,“木暮你的防守太差了!”
      哈?我才不会管现在篮球部谁对我炸毛呢。红毛的樱木也好,三白眼的流川也好,小个子的宫城也好......篮球部可是用实力说话的地方,不服就先打败我这个国中时的MVP啊。
      对方气势汹汹地攻过来。
      “来——!”我摆出防备的姿态迎战。
      篮球撞击地面的节奏感,如同激烈加速的心跳。

      十、
      与角野的比赛结束,我照例去医院复查。
      我回头看着那家医院,我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十分钟之前,医院的病房里,带着厚重眼睛的医生把视线从X光片上挪出来,对我喜笑颜开,“伤已经完全好了,打篮球绝对没有问题,放心地去吧。”
      突然有些感慨——脱胎换骨这个词,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双手抄兜往家走,一辆机车快速略过街道,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片段的同时听到尖刺的刹车声。
      我回头,穿着牛仔服的男人也恰好停下来转头看我。没有熄火的机车还在轰隆隆响个不停。
      “铁男?”
      “......三井......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多久没有见到他。
      然后我习惯性地移动视线去找那个锁骨上趴着一只慵懒黑猫的女孩,未央。
      ——没有来吗?
      我听到身体内某处敲了一个失望的鼓点。

      十一、
      铁男倚在铁栏上,我告诉他我来检查我的膝盖。
      “怎么回事,你那个头发?”铁男看了我一眼然后偏过头,文不对题。他低头,让嘴里的香烟去找窜着火苗的打火机,火光忽明忽暗,吞云吐雾一如既往地老练。他的自问自答最后圆满地解决了我的沉默,“好一个运动员的发型。”
      我愣住。
      他却松松散散地笑,“算了吧,这个发型更适合你。”
      由远及近的警笛从身后追上来,铁男不咸不淡地抱怨了一句怎么还没放弃啊便踩灭香烟重新跨上机车,伸出小指朝我漫不经心地比划,他说他不喜欢带头盔。
      机车轰隆隆地发动,他留给我一个线条清晰的侧脸。
      “再见了,运动男孩。”
      机车绝尘而去。追在屁股后面的警车响着毫无威胁性的喇叭。
      “......前面的摩托车请停下来!没有戴头盔的那个!......”
      抬头,看见饱满而圆润的一轮月。
      我忽然想起来以前一个不成熟的比喻——“喂,你。”我用两只手指按住未央的嘴角然后往上挪,迫使她做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表情,“要笑得像个不完整的月亮才好看啊!”

      十二、
      之后除了在赶去比赛的路上被一群混混赌在巷口,我再也没有见过铁男,包括当时目露凶光居高临下地提着铁棍在我左右手游移的阿龙。
      德男他们倒是一如既往地组成三人帮,每每在我们比赛时于观众席上挥舞着写有“炎の男”的旗子然后把我的名字喊得如雷贯耳恶心异常。好几次我忍不住炸毛了可他们仍旧死猪不怕开水烫。
      于是这面不伦不类的旗子与那三个跳大腿舞的流川命一路跟着我们闯到了全国大赛。
      嘿,我们说过什么来着?称霸全国啊!而我,可是无可救药的男人三井寿——当一直以为我已经累得下一秒就会倒地的松本稔放弃了对我防守,我接过球立马投了个完美的三分。
      最终一分之差险胜王者山王。
      瞧,反派角色的成功逆袭!
      可赤木这家伙,之前中场休息时居然哭了!那时候有什么好哭的!眼泪得留到现在流才值得啊。
      这群家伙啊,或许不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一定是,最好的伙伴。后来我看着从杂志社寄来的那张终究还是没有登上封面的照片,我这么想着。

      十三、
      赤木他们退队后我依旧选择留在篮球队参加冬季选拔。
      天气冷下来的时候,我在社团结束后回家时在校门口遇到一个女生,没有穿着规矩的制服,缠着厚厚的围巾,靠在墙边上,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
      “嗨,好久不见。”
      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以前垂着蝴蝶骨的长发现在短至齐耳,一边刮到耳后去,耳垂上缀着一个小小的明晃晃的十字架。
      ......未央?
      ......未央。
      心脏的鼓点莫名其妙地密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她走近我,伸手按住自己的头顶然后平移着掌心朝我伸手比划,“哗,长高了?”手指恰好比到我下巴,我嗅见她手背上清香的味道,然后她手心轻轻一收拢,单独留出食指,摸上我下巴上的伤口。
      冰冷的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迎面撞上来低于体温的温度让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我想我的脸一定烧红了,于是我别扭地扭过头去。可就是我这一举措让未央的手指不知所措地僵在空气中,她之前扬起来的嘴角也是。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抱歉,她耸耸肩,表示不在意。
      时间就这么尴尬地被冻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艰难地前行,最后还是未央说话了。
      “看,月亮很圆啊。”她朝我笑,说话时呼出白花花的雾气,抬手指了指天。
      我听话地仰起头去找,接着,脸颊上被温暖的触感碰了一下。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机械地低头,恰好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正笑成一弯并不圆满的月,长睫毛根根分明。
      “短发果然很适合你,铁男没说谎。”
      “那就再见了,运动男孩。”
      印象中忽然刮起又冷又猛的风,就像经典电影里镜头的精致切换,风停树静之后,我再也找不到她——我是说,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着痕迹地消失掉。我确信自己没有开玩笑。
      然后我平静地毕业,工作,生活一如既往地一路航行。穿着整齐的西装系好领带,成为城市里步履匆匆上班族中最平凡的其中之一。
      有一天遇到一个女生,在地铁上,我从玻璃窗的反射上看到她的面容。
      ......很像,像谁?......像她,未央。
      心脏如同被掀起一个角落,那个笑起来露出两只虎牙的女孩正抱着膝坐在那里,卷着发尾冲我笑着。
      她好像说,嗨,好久不见。
      我才明白过来,心脏里最柔软的角落,什么时候,被她住了那么久。
      我也想跟心脏里的未央的影子平平淡淡地道一声好久不见。
      可是我下意识地却脱口而出——我很想你。

      未央,我......很想你。

      十四、
      【我是未央。Mio。】

      我故意忘记我的姓氏,所有人初次见面,我只让他们叫我「未央」。
      爸爸被关进监狱那一年,哥哥和姐姐依旧穿着整齐的校服上下学,妈妈依旧梳着一字不苟的发髻撑着阳伞带我出门买东西,藤村老管家依旧对来客彬彬有礼依旧不会溺爱我们这些孩子,祖父依旧会把我抱在膝盖上坐着指给我看门前郁郁葱葱的樱桃树结了多少果子。
      没有什么兵荒马乱的日子。
      直到流言蜚语开始从邻里间慢慢地像缝隙里的水一样往外渗出来,我们家一直以来的宁静日子被打破。
      “你是山口组头目的女儿,呸!”那个把我的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的胖男孩气势汹汹地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爸爸是个坏蛋,活该被抓进进局子里,你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老师们同样是这样,意见达成一致似的认为我是个智商不足以来上学的笨蛋,我在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把天生偏浅的发色染成黑色后,终于不堪折磨逃了学。
      具体什么时候当上不良,这个时间没有一个明确界限。
      耳洞纹身化妆酒吧飙车超速什么的,一应俱全。只是我不碰大麻,但为了寻求同等的刺激,我会跟女孩们躲在房间里用苏打水把安眠药灌进胃中,再喝酒抵抗睡意,最夸张的一次我们整整昏睡了三天。
      十四岁时我没了童/贞。在纹身店里,名叫一树的男人把浑身湿透的我按在椅子上,亲吻我的耳垂。
      “未央.......我真喜欢你呢。”
      软绵而露/骨的情话在十四岁少女耳朵里只会让人束手无措,我被强迫地接受他,虽然跟我玩的好的女生曾告诉过我,再怎么不济,「第一次」总要建立在「交往」之上,可我莫名其妙就被先暂后奏了。
      遇见铁男是在一次飙车前,一群人就他形单影只没有伴,像匹孤独的狼。靠着摩托不急不躁抽完了烟,载着我的男生已经急不可耐地加大油门。他忽然朝我们走过来,把安全帽扣在我头上。
      “喂,裕一,至少让她把安全帽带上。”
      在跟铁男熟稔起来后,我脱离了原先的那群人,不久便遇见三井。
      那时候爸爸的债务已经变得越来越厚,追债的人凶神恶煞跑到家里来,弄坏了家里名贵的瓷器和沙发。铁男帮我挡过几次,每次劫后余生我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揪着铁男的衣角,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让他绝对不要透漏给三井。
      三井,他跟我们不一样。他终究是要回到阳光下继续走上正轨的人,不能让他搅和我这滩已经发烂发臭的泥巴。
      所以我相当反对他那次去寻仇,我说你会后悔的,他不屑一顾。
      可过程虽然惨烈了些但听说结局特别美好,三井被打掉了三个牙,我笑得眼泪都快跑出来了。铁男告诉我说那家伙把头发剪得清清爽爽,被打掉的门牙也补回去了,运动男孩的样子。
      “他回篮球部了。”
      我笑了,“那不是挺好嘛。”
      铁男仰头吐了口烟雾,斜了我一眼,我心虚地卷着发尾挪开眼神。
      “想好了?真的不去看一眼吗?”
      “......嗯,不去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让他忘了反而更好。”
      “随你便吧。”
      那天晚上,我对着夜里橙色的饱满圆月失眠了整整一晚上。脑袋里全是三井的样子,鼻青脸肿的,吊儿郎当的,欠揍的,孩子气的,帅气的,偶尔别扭地温柔下来的。
      于是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去找三井了。
      天寒地冻的气温里,我在湘北高中门口等了他一个下午。
      我耍了小伎俩吻了下他的侧脸。他真高,我还得踮起脚尖才行。我垂下睫毛时能看到他下巴上有点青色的胡茬,那道疤痕也赫然入眼。
      他愣神的样子特别傻,让我本来涌上来的泪意又憋回去了。
      还好最后够坚强,我仍然笑着说了再见。
      “短发果然很适合你,铁男没说谎。”
      “那就再见了,运动男孩。”

      ——“喂喂!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本来想任性地说出整个青春期最青涩最心跳的表白,可是我发现,他的转身,已经带走了我的十六七岁浮躁不安的心跳声,也许注定了我们只能用背影告别彼此。

      那就再见了,再也不见了。
      我不良时光里最爱的小少年。
      三井寿。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时光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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