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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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夜晚很凉，风携着寒意一丝丝侵入骨髓。
一盏被风吹得晃晃忽忽的油灯摆在木廊上，衬得背靠在房门口的少年脸色忽明忽暗。
隐约的咳嗽声从薄薄的木门后传来，本来有些困意的少年从冰冷的地板上慌忙爬起来，小心倚在门上轻声问：“师父，你要不要喝水？”
里面沉寂了片刻，少年也不急，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你进来吧。”半晌，略微显得沙哑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人似乎是叹了口气，“我不要喝水，你先进来。”
屋子很暗，但是少年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直直走了进去，然后熟门熟路地在师父的书桌上摸到了蜡烛和打火石。
一小簇火苗就这么从蜡烛顶上窜了出来，将昏暗的房间照出一小团昏黄的温暖。
少年持着白烛，就这么半跪在屋里人的窗前，他轻轻唤道：“师父？”
烛光下的年轻人拥有极其苍白的肤色。他似乎是想要坐起身，但是细瘦到只剩骨头的手臂根本没有力量支撑他的身体。
“师父！”少年赶紧将手里的蜡烛放到地上，一只手伸手去扶对方，另一只手抽到了枕头给他靠着，这才勉强坐起半个身子。
“咳咳，咳咳咳。”不过是小小一个动作，却像是耗尽了年轻人所有的力气。他咳起来，整个人都跌在被子里，半天没有缓过气。少年并没有担忧地问他还好不好，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小山，你怎么还不去睡？”年轻人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虽然现在是春天，但是夜里还是很凉。”
“我怕你晚上有什么事情。”小山撇嘴，“我不是让柒楠回去睡了么。”
尚清微微一笑，没有再责怪他。是自己给对方带来了太多的麻烦，本来以为过不了冬天的，却没想到被两个执着的小孩子给硬生生留了下来。
“我这几天挺好的，你不必要担心。”他像安抚眼前明显有些紧张的少年一般挥了挥手，“你回去睡吧，我也休息了。”
小山并不相信尚清的话。这几天他的精神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是这却让小山更加忧心了起来。“你根本没睡，我在门口听见你一直在咳嗽。”他有些固执地说，“我要陪你。”
尚清愣了。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小山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毕竟自己对对方并没有多大的恩情。他有些不理解小孩的执着在哪里，可是心底那一刻还是感动的。
“没必要……我大概也没多长时间了。”尚清语气淡淡的，“你不必为我这般。我死了，你和柒楠收拾了东西就走吧。”
“不要！”小山固执地重复，“我不要，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不要你死。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走。”
尚清压低了声音在笑，笑得小山一阵紧张。
“你真的不必如此。”他又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这样报答我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喜欢的地方，为什么呢？”他没等小山回答，又说：“我快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甚至死了比活着还要轻松，我轻松了，但是你和柒楠还活着。你们该恨我。”尚清看着小山，眼底一片宁静。不过还是一个孩子啊，以后的路还很长，何必和自己耗着。
“不要！这么说就更不能让你死了！”小山只觉得尚清病糊涂了才会说出这种没道理的话。事实上，在那个人消失以后，尚清就一直是这样的……近乎是自暴自弃。
“别这样，你们不能比我还自私。好了……”尚清再次叹了口气，“之前那些话都是我气你的，你去睡觉行不行？熬这么晚不好。”
“那你也睡。”小山眼巴巴地看着尚清，“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
“好，”尚清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好。”
蜡烛再一次被熄灭。尚清听着走廊上木制地板的咯吱声，确定小山已经回了房间睡觉，这才闭上了眼睛。
事实上他已经不曾真正睡着了。
他害怕睡觉，他没办法不害怕睡觉。曾经的害怕是源于他怕那个人消失，在与稚源的相处的三个月里他没有好好闭眼休息过，他怕自己一觉醒来对方就不在了。他怕在梦里睡着了，醒来就是永远的醒来。
但他还是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太疲倦，他本来只是想瞌着眼睛养养精神等天亮的。他和稚源相约要去后山，他不可以让自己太累。
但是他莫名就睡着了。
稚源就像一个梦境一样，无比真实的梦境。尚清那天照例起得很早，但是他赶到客房的时候稚源已经不在了。他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床，然后下一秒将房门关上，冲向了后山。
尚清找到了那片他与小桃花长相聚的山坡，晨雾将它笼罩得轻慢朦胧，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然而生长在其中的桃花树却不见了。
稚沅也毫无踪迹。
尚清慢慢走回寺院之中，坐在走廊上开始等稚沅回来。
这让他莫名想起了后山上小桃花。是不是对方也等了这么久？原来等待是这么可怕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手抓住了你的生命一点一点的磨，最后只剩下粉末。等待的人不来，而你已经被风吹散了。
小桃花也是曾是这样吗？尚清想，自己那几场雨淋了也不算什么。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尚清记不大清了，他本身身体就不好，后来是彻底病了，迷糊中只有苦涩的药汁的味道是清晰的。
于是一直拖到现在。
现在他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死亡是注定的，也许下一秒自己的呼吸就会停止。尚清明白这个道理，病了这么久他已经很累，又无法安稳地闭上眼请睡一觉，那只能等死了以后长眠。
但是还是怕啊，尚清自嘲地笑了笑，谁能不怕呢？
自己是快死了吧。呼吸没有那么吃力了，尚清想着，也没有那么冷了。
他开始觉得困倦，似乎有什么要拉着他入睡。
自己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等到小桃花吧……无论是稚源还是小桃花，自己都没有等到，都是眼睁睁从自己的身边就这么溜走了。
但是也算不得遗憾，毕竟对方都与自己相伴了一段时光，无论是否有稚源，回忆都足够他咀嚼到下一辈子。
下一辈子……下一辈子，就让他做后山的桃花树罢了。
不过是三千意念流转的一瞬，你我还是当初相遇的模样。
又与谁相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