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意》二你妹子

1、壹

　　在后山浅浅的溪边有一株小树。
　　尚清对于山上除了寺院以外的地方着实不熟悉，更何况独自在树林里行走。虽是极其小心地顺着有人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一步一步前行，却仍是不免迷了路。
　　于是一路转着转便来到了从未被人踏入过的后山。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浅绿柔软的草地，不是温暖和煦的日光，不是宛如银色绸带蜿蜒着的溪水，而是那棵瘦瘦小小毫不起眼的小树，三两片蔫蔫的、皱巴巴的叶子，细细的枝干脆弱得仿佛一只小鸟的停栖都会将它折断。
　　即便是不懂得花草的尚清，都看得出这株小树怕是活不长久。但奇怪的，明明只是一眼罢了，尚清却打心底儿冒出不想让这株小树死掉的心思。
　　于是尚清在虚心请教过爱花草树木成成痴的二师兄善清之后，每天都会跑去后山为它浇水、施肥，偶尔捉捉虫。
　　小树渐渐开始长大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虚弱得要死掉。
　　尚清每天在打扫完庭院，砍好柴，挑好水之后都要偷偷跑到后山去，消磨一下午，这样经常性的消失，终于引起了大师兄的注意。
　　“尚清，你每天下午都要跑到哪里去？”大师兄皱着眉头挡住了尚清的去路。
　　“呃……我去……”尚清嘿嘿笑了两声，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我出去溜达溜达……”
　　“出去溜达？”大师兄显然对于尚清的回答非常的不满意，“你每天下午都出去干嘛？溜下山玩去了？”
　　“这没有啊！我从来没有私自下过山！”尚清大惊，这可冤枉大了！
　　大师兄淡淡地扫了眼前站立不安的少年，抿了抿唇，最后只说了句：“罢了，你自己看着办了。”转身离开。
　　尚清偷偷吐了个舌头，犹豫了一下回房往怀里揣了本经书，还是往后山跑去。

　　春日的午后，阳光温暖而充足，尚清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已经长高长大的小树为他撑起一小片阴影。
　　尚清念起经来，可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又困倦，他随手把书一丢，开始和小树聊起天来了。
　　“诶树兄啊，我给你浇了三个月的水，你还真是长大了不少啊……二师兄说一棵树是长的很慢的，还叫我不要着急，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嘛。”尚清抚摸着小树日渐粗壮的枝干，粗糙的表皮实在是磨的人有些疼，然而尚清完全不在意。
　　“大师兄天天嘀嘀咕咕唠唠叨叨的，和厨房的周婶儿有一拼，三师兄就知道念经，连饭都不吃，二师兄还会和我说说话，但他一天都窝在花草里，我实在不耐烦把他扒拉出来，况且说两句他就走神儿了。”
　　只有你耐心听我说话啊……”
　　呆在寺院里是真的好无聊啊，每天都在重复着，又不允许下山，我感觉我都要把庭院那块小破地扫平了。”
　　诶，你听说了吗，等等你怎么可能听说。我是不小心听见五师兄在那和别人咬耳朵才知道的，山脚下那个王家姑娘最近要来我们这儿烧香，据说长得可漂亮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是一棵什么树……梨树？苹果树？柏树？”
　　其实我挺想你是一棵桃花树的，我还没有看过桃花开呢，那个场景一定……很美。”
　　少年对着天空微微笑了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桃树开花的场景。
　　……
　　尚清没有意识到这个画面在别人眼中是有多么的傻。
　　少年一个人的嘀嘀咕咕，陪伴他的只是身边那棵永远沉默着的小树。
　　阳光柔柔的笼在他们的身上，少年的手臂在空中伸直，手似乎在触摸着不存在的面容。风从少年的指缝间溜过，吹响了一树叶子，“沙沙沙”的，像是在回应什么。
　　可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
　　以后再也不会有的宁静。

　　一日又一日，小树终于长成了大树。
　　在一个不算温暖、甚至还下着细雨的春日颤巍巍开了花。
　　尚清撑着一把白面的纸伞匆匆赶来，污泥弄脏了他僧袍。
　　因为天下着雨，尚清原本是不想出门的。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于是还是撑着把伞往后山去。
　　等他深一脚浅一脚钻出树林子，站在山坡顶上却愣住了。
　　灰蒙蒙的天空阴沉而压抑，斜密的雨丝织成朦胧的雾，世界是灰的，而那棵绽放了嫣粉花朵的桃花树是唯一的色彩。
　　纸伞“啪嗒”掉到了地上，溅起一簇小小的水花。
　　尚清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全身都被雨水打湿。
　　少年在静静开放的桃花树前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树绚烂，让尚清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善清和他说过，种一棵树，你唯一不可期待便是它的开花。
　　但他还是忍不住期待这棵陪伴了他许久的是一棵桃花树，能在春天绽放出美丽的云霞。他私底下唤它为小桃花，他知道这份执念是错误的，却还是忍不住。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能看见它开出花朵，而且这么快。第一次自己为它浇水施肥的狼狈仍历历在目。
　　而现在它已悄然为自己开放。
　　“小……桃花？”尚清的声音很轻，像是呢喃，眼睛微微睁大，黑色的眸子里透着不可思议。
　　迟疑地伸出手，尚清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触摸桃花树的树干，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梦境，它会不会随着自己的触碰而破碎？
　　“小桃花？”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点惊慌，他不安，他犹疑，他恐惧，眼前如果只是梦境，尚清不愿意醒过来。
　　而等他的手指终于感到了那熟悉的粗糙，世界在那一秒寂静了下来。
　　耳边再也听不见那扰人心神的繁杂雨声，尚清紧紧抱住眼前的桃花，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小桃花……”
　　大梦千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