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册》女衍

3、第三章 楠楠轻语

　　花园中，慕清语掂了掂杯盖，押一口清茶，飞快地打量了子左几眼，却迟迟没有开口。
　　子左等了不下五盏茶的功夫，心中不觉疑惑，怎么会有人这样爱喝茶？考虑了半天，还是咬咬牙决定开口:“慕小姐，你找我过来，可有何事想要告知？”
　　慕清语轻轻搁下茶杯，起身先抱拳，尽量柔着声音说:“多谢姑娘当日相助，我才能躲过一劫。”她笑得十分真诚，眼神清明得似乎一望便能到底。
　　子左有些别扭，出于礼貌还是回了一揖，嘴边要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心想那人既然私下里要自己帮忙，一定是不愿让她知道。子左瞥了慕清语一眼，说：“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人生在世，谁不会遇上个小忙小难的？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慕小姐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顿了顿，“不过，恕我冒昧，慕小姐既然不愿意，又为何要公开出现呢？”
　　茶盖挨着杯沿，水汽氤氲，蒸腾着升起消散。“人生不得已,自可甘形役。”她淡淡一笑道：“何必执着，何必不忘，活了一生就是一场镜花水月，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子左支颐定定地瞧她，慕清语右手托着茶杯缓缓放在左手上，眼神向后延伸，不知飘向何处，陷入了回忆。
　　她生得好，有幸投胎进了丞相府，锦衣玉锻从来不曾匮乏，慈父善母，循着理该是个通读四书五经、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而她自小便闹腾，不同于一般的千金小姐，糯糯而宁静恰如白莲花，不仅对琴棋书画提不上半点兴趣，还单单喜欢舞刀弄枪之类。母亲过世得早，除却朝堂，父亲将所有的精力付诸于她身，将她捧在手心里，自然不会强迫她做一些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事。
　　有时候你觉得缘分来了，于是一眼就是一生。
　　初见萧靖天时，他着一身的白，简单的发冠束发，且大了慕清语整整十岁。许是那日他于梨树下傲然挥剑，漫天的落花如点点白雪，落在了萧靖天的身上，看进了慕清语的心里。洪阔的岁月差距无法阻隔她对那个青梅竹马、有如兄长的萧靖天的欢喜。
　　岁月匆匆，六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老来得子的镇远大将军萧远山长年疆场拼杀，沾染了诸多冤魂气息，在萧靖天二十二岁正值血气方刚时候病得一发不可收拾。恰逢其时，西面姜国趁虚而入，大举进攻无将之地，萧靖天年少轻狂，自主请命替父出征。
　　许是年级尚轻，又是朝堂上呼风唤雨之人的掌上明珠，自然成就了一幅不可一世的臭脾气，窃以为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能够得到。想着即使他没有告知自己，慕清语也不肯放弃地说是时间太紧以至于来不及告诉，那些少女相思让她不顾了一切，单单给家里留了封信收拾了行囊买匹快马径直随了萧靖天去。
　　西方大漠寸草不生，没有水榭楼阁，也没有花瓣热浴，更没有芙蓉栗子糕，有的只是长河落日的萧瑟与黄沙漫漫的荒凉。
　　但这一切慕清语都不在乎。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只希望能够一直陪在自己的心上人身边，安静地看着他的面容一直到老，相濡以沫。她对未来一切的希冀有如被判坐穿牢底的囚犯渴望有生之年再见一次明媚的阳光一般，却在她迎着大风狂沙烈日曝晒与众多将士一道，在期盼萧靖天首战凯旋的三个时辰里，被生生掐灭了。
　　萧靖天专属的战马白蹄乌上多了一个人，是一个衣衫褴褛破烂的女人。慕清语捧着绒布包着的罐头，一脸关切跑上前去，“天哥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而他并不看她，跳下马后抱起女子，面上眼里全是小心翼翼时，她第一次乱了方寸。
　　姜国集聚了最精锐的三万铁骑，萧靖天又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一时间落了下风，朝廷便派来三皇子容珩督战。她从没有意识到，容珩的到来，开启胜仗反击的同时，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听到此处，子左也在心里绘了个故事的大概。左右是慕清语喜欢上了萧靖天，而这萧靖天对她却只有兄妹之情，在天时地利人和之际遇上了边沿城里的女子，瑟瑟发抖着的，他命里的人。正当她失意时，容珩骑着白马披着大红袍出现了，然后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两情相悦私定终生，正准备双宿双飞之时，他作为皇家子弟三宫六院、朝三暮四的本性凸显，在得到她的心后便喜新厌旧，徒留慕清语一人伤心流泪。
　　司命偷偷从人界带回的话本子大多是这样的段子，看得多了，子左也能估上一估。
　　她低额捋袖说:“初见容珩时，我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没有正眼瞧过他，直到后来才清楚他的模样。”自嘲的笑容衬得她满眼的哀。
　　萧靖天带回的女子姓李名蔷，模样清秀，面庞柔和，眉眼含着的是娇是弱，比不得慕清语的倾国倾城，却是另有一番风情。
　　如往常一般，她煮了参茶要端给萧靖天，还不曾入营帐便给李蔷拦将下来。
　　李蔷施施然地柔柔抬手，以指描眉，脸上挂着笑，模样甚是乖张。她朱唇轻启道:“军中事务繁忙，将军此时正忙着，姐姐还是不便去叨扰罢？”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李蔷被萧靖天那样小心地保护者，慕清语本就不大喜她，如今又摆明了与她做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着斥道:“不过是天哥从死人堆中捡回来的，堪堪住了两日便成了这般模样，以后还得了？”
　　她凑近问：“莫不是，你还将自己想成什么大家小姐了？”
　　李蔷脸色白了白，僵持了片刻瞥见她手中端着的参汤，突地陡然一笑，慕清语不禁蹙眉，莫名的心里有些疑虑，人也向后退了几步。
　　却还是不及她的快速，李蔷突然夺过木案上的参汤，一股脑地倒在自己手臂上，好看的翠绿缎子湿了一块，“嘶嘶”地向外冒着热气。慕清语惊得手中木案也掉在地上，倒吸一口凉气掩着唇看她说不出话来。
　　相反，李蔷眉头皱也不皱，面上一派的从容，甚至还有一丝的笑意。“啊！”她突然一声尖叫，转身冲入了营帐，慕清语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却只扯碎了李蔷的一截袖，愣了眨眼工夫也连忙跟了进去。
　　萧靖天紧皱眉头看着慕清语，喝道:“军营之中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扭头瞧见李蔷衣裳上热气直冒，忙撩起她衣袖，只见手臂上红了大片，有的地方已经鼓起了泡。
　　此时的李蔷已经成了泪人，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明明已经泣不成声，却还要强忍着抽噎说:“奴婢是将军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自知身份卑贱不堪，留在将军身边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绝无任何非分之想。”
　　他紧蹙眉头，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既是我救回来的，你的命就是我的，何来卑贱之说？”双手捧着她的脸，温柔地替她拭泪，神情专注极了。
　　慕清语立在一旁，有些呆愣。李蔷突然望过来的一眼，满含泪水的双眸全是不解和伤心，她不知所措，只能抬眼看向案前的男人，将希望尽数寄托在他身上。
　　“可是，姐姐为何就是不愿相信我？”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慕清语浑身抖了一下，蓦地感到有些冷意。
　　萧靖天猛的拍桌，面上尽是怒意，眼神狠厉地瞪着慕清语，抬高了声音问:“慕清语！你究竟要将我的军营变成何种样子才会满意！”
　　李蔷将要开口，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慕清语看见她晕倒过去，伸出了手正要上前去扶，萧靖天剜她一眼抱起李蔷，焦急之色显而易见。临出营帐前，他定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若是蔷儿有何损伤，我定要你十倍偿还！”
　　除了他发现了她跟着来到边疆之外，萧靖天从未对她生过气，如今却只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陌生女人，他竟然对她说了这样重的话，慕清语咬着唇仰起头，攥紧了手上的碎布，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泛滥决堤。
　　“萧靖天，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她会害死你的！”

作者有话说

　　有木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