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2、噩梦

　　梦里，藏着我们最真实的渴望……

　　阳光明媚地洒下来，一片绚烂场景，好似初春时节。油菜花开得正艳，徐徐春风拂在脸上，痒痒的，很舒服。

　　“我的花儿，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想起，循声望去，正见一位中年男子立在花海中，面容略显沧桑，但眉眼俊秀，仍能看出年轻的风姿。

　　女孩在花海中抬起稚嫩的脸庞，笑盈盈地望着男子，果断地回答：“花儿要像爹爹一样，成为一个惩恶扬善的大侠！”

　　男子抱起沾满花粉的女孩仰天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的花儿，有志气！以后，肯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女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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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影转瞬即逝，男子的笑脸刹那间变得扭曲，嘴角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原本雪白的前襟，熟悉而柔软的黑色鬓发杂乱无章地披散在扭曲的脸颊上，贴在脸颊上的散发夹杂着尘土和鲜血，凝固在眼角旁……

　　他说，花儿，逃，快逃，不要再像我一样……

　　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呼吸急促，心跳声犹在，满头的冷汗。

　　五年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中，她几乎夜夜都会梦见爹爹最后惨死的模样。

　　她起身，提剑，来到院子中。星空璀璨，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风中寒气很重，阴风阵阵渗入骨髓，女孩身影单薄，却没有一丝颤栗。她抬起头，看见满空星辰，鼻子有点酸。

　　此刻，看不见月亮，分不清楚是丑时还是寅时，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甘还是孤单。

　　明晃晃的月光依稀能够照见剑鞘上残留的血痕。血痕已是重重的玄黑色模样，像是一条丑陋的疤痕，盘踞在剑鞘的玉兰花纹上，翡翠琉璃镶嵌的玉兰花已然不见当年璀璨。

　　这已紫黑的血痕时刻提醒她，要为爹爹报仇。

　　爹爹是她见到过的最好的人。在这个他自己搭起来的小竹屋里，独自一人将她这个捡来的孩子抚养长大。最后还为了别人，丢了自己的性命。

　　从小到大，她没有娘亲，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她却从来没觉得孤单，因为爹爹一直陪着她，护着她，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可是，老天爷没有一直眷顾，她又一次失去了亲人。只不过这次，她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若不是爹爹救了一个被青龙帮左护法调戏的小姐姐，惹恼了青龙帮帮主，无辜地成了青龙帮和无花会争斗的一枚棋子。就凭爹爹的武功，单枪匹马，哪个帮主都不是爹爹的对手！

　　爹爹吴峡，仗义直肠，为人剑术在江湖上哪个不竖大拇指称赞？！没想到最后却落了个身首异处！

　　她恨，

　　恨自己最后连爹爹的尸首都没能从青龙帮铁蹄下抢回来！

　　爹爹一生清贫，乐善好施，留下来的只有几件旧衣裳，和她手中的那把白虹剑。

　　白虹一出，四海皆空。

　　爹爹第一剑客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

　　可像爹爹那么厉害的人还是死了，被无花会的尸毒害死了，被青龙会的铁蹄碾压了尸首……

　　那时候她就躲在远处的灌木丛中，看着爹爹身首异处，颤抖着，除了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什么也做不了……

　　噩梦从那一刻开始，从未停止。

　　爹爹死去那一年，她刚刚十岁。

　　她唯一的依靠，消失了。

　　前十年中，她随着爹爹游走江湖。爹爹既当爹又当妈，还是她习武学文的先生。在她的印象中，爹爹无所不能。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母亲……她只有爹爹。

　　可她不觉得孤单或是难过，因为她的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爹爹就是她的天。

　　爹爹给她取的名字叫吴风，说是希望她能像风儿一样，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很多人叫她吴风，也有人叫她小风，却只有爹爹叫她花儿。爹爹说，女孩子都是花变的，她是爹爹最宝贝的那一花。

　　然而，替花儿遮风挡雨的大树倒了，爹爹走了。

　　她的天，也塌了。

　　青龙帮和无花会，就是夺走她爹爹的罪魁祸首。她恨！她要用爹爹的剑，为爹爹报仇。

　　爹爹，花儿还记着您的教诲，照着您留下的剑谱，一刻都未敢耽误练剑，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我就能为您报仇雪恨了！您再等等，再等一等……

　　您放心，花儿很坚强，不会再像您一样那般耿直善良，也不会像您一样沦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你的花儿长大了，马上就能帮您报仇雪恨了！

　　您再等等……

　　三个月后，青龙帮与无花会的帮主，分舵舵主，分坛坛主等大大小小的领头人相继全部离奇死亡。

　　江湖传言纷纷。如今无花会虽然已不如五年前同青龙帮声势浩大，却也是不可小觑的中原大帮派之一。

　　青龙会则更不必说。中原势力中的最大帮派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抹杀，江湖中人无不咂舌。

　　一举灭了这两大帮派中最重要的领头人的人，实力必然不可限量。江湖人都说，若不是五年前死去的第一剑客吴峡死而复生，世上无人再有这样的实力。

　　最诡异的是，传言在所有的暗杀现场，墙壁上都有用死者的鲜血写的两个大字，吴峡。

　　吴峡已经死了，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事。

　　五年前那一场恶斗，他作为一个最冤死的人，很多江湖人都是亲眼目睹。尸首搬家的惨状，五年后再次重现在青龙帮与无花会的领头人身上。

　　不信鬼神的一些人也多少对这样的诡谲巧合后背生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很多暗中参与了谋杀吴峡的人，都心有余悸，躲在安全之处，避不见人。

　　杀人之人，从未现身。整个事情蹊跷得很，就好像真的是亡魂杀人一般。

　　没了领头羊的青龙帮无花会内部顿时陷入混乱，一盘散沙。无花会之前为了总舵主接任的事情，会中两派斗争就已经大伤元气，这次总舵主和一派重要骨干全数离奇死去，剩下的没有一个人可以主掌大局，会中的秘药配方都已失传，无花会已经无药可救。而青龙帮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财力势力都不可小看。而青龙帮的问题也恰恰出在钱上。

　　有人说，金钱乃罪恶之源。

　　其实则不尽然，罪恶之源是人为了满足贪欲不择手段的险恶之心。

　　杀人者对总舵中的金山银山珠宝首饰分文未取，这也是人们对鬼魂杀人津津乐道的重要原因。

　　若不是鬼魂，有哪个人面对金山银山会无动于衷？

　　青龙帮毕竟是大帮派，也不是没有可以挑起众人的人。可大家没了领袖人，帮派众人无不担忧帮派今后存亡，都有自保的心思，极力装满自己的口袋才是要紧事。就算青龙帮再大，规矩再好，可少了监管，帮中人原本老实的人也经不起诱惑，哄抢帮中财物之风盛行。青龙帮这中原第一大帮派的境况也是岌岌可危。

　　亡魂复仇，成了都城安阳一大要闻，整个江湖人心惶惶。大家一面揣测这复仇的亡魂究竟是何人，一面担忧江湖帮派格局因此改变，势必要卷起一波新的腥风血雨，唯恐牵连自身。

　　大仇已报，吴风却并没有因此解脱。相反，她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十天，她暗杀青龙帮与无花会的核心人物的实施，并不似计划般顺利。途中坎坷艰险自然不少，尤其是最后无花会总舵主那老太婆的尸毒，险些就要了她的性命。还好她及时运内功逼出了大部分的尸毒，算是捡了条命。

　　五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但一直隐隐藏在胸口的空洞在逐渐扩大。她的生命，似乎已将要耗尽的无力感袭来。

　　那几日面对各大帮派老手，她受了好些内伤外伤，最后又运功排出尸毒，体力已然耗尽了大半。再加上内心的包袱终于卸下，她直接晕倒在临时落脚的破庙中，人事不知。

　　以为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是人生新的开始。没想到，却是另一个噩梦的前奏。

　　被一盆冷水泼醒，她愕然地睁开眼睛，以为是被自己手刃之人的手下来找自己寻仇的。她虽然极力隐藏身份，可也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有一天她会接受惩罚。可她不怕，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为爹爹做的事情了。只要能为爹爹报仇，她就已死而无憾。

　　可这一次，还不如让她死了。如此，她就不必体会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她的确是落到了一个魔窟里，只是这个魔窟与青龙帮无花会没有半毛钱关系。

　　“老大！这小女子醒了！”

　　“哈哈哈，好久没见到这么标志的姑娘了，若不是带了些伤，准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这里，吴风的心顿时沉到了底，手脚被麻绳帮在十字桩上，动弹不得。睁开眼，两个人影模模糊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遭了……自己在人贩子的手里，能有什么好事？年轻女子不是被卖去青楼或歌舞坊，就是被卖到有钱人家里为奴为婢，或是做个妾侍童养媳……她自己生活的五年里，遇到过不少贩卖人口的团伙，也曾经悄悄因为看不惯这些人的卑劣行径，救下过一些被抓的女子，渐渐知道了这些人幕后的始作俑者身份特殊，不敢太过轻举妄动。

　　“您看，要不要请孙娘过来看看？这女子之前不知道被怎么糟蹋了，感觉随时可能翘辫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买主来……”

　　高个子的壮汉钳住吴风的脸，坏笑着说：“不必了，看这小眼神，厉害得好像要把我们吃了似的，一时片刻死不了。反正是要卖去青楼的，就这姿色身段绝对少不了银子，不如咱么俩先验验货~”

　　听着二人嘿嘿地诡笑，吴风简直要吐出来。

　　“你……敢……”，她咬着牙气得浑身颤抖，狠狠地挤出这两个字。

　　“呦~脾气还挺大！哈哈，没准真是哪家离家出走的有钱人家的小姐呢！老子玩了那么多女的，还没见到哪个这么辣！今天就让爷爷我看看你能不能嘴硬到最后，哈哈哈哈哈……”

　　“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她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根本挣脱不了钳制自己之人的手，她恨不能一口咬断他的手指，奈何却被钳制，一动也不能动。

　　眼前的人逼近，她逐渐看清了满脸横肉的人贩子，闻到他喷出的恶臭，胃中一阵翻腾。

　　“我就要碰碰看，看你如何杀我！”

　　她想要反咬一口的举动扑了个空，一记重拳击在脸上，眼前又是一阵眩晕，她仍然强撑着，恶狠狠地瞪着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人说：“我、要、杀、了、你！”

　　“杀我之前，让我先教教你什么叫□□……”

　　人贩子将这威胁听成了玩笑，肮脏的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移……

　　“哈哈……老大，您吃肉，也给小弟留口汤喝啊！”

　　身旁附和的喽啰动手开始解她的襟带……

　　“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她一滴眼泪也没流，一声求饶也没叫，瞪着眼睛，狠狠地盯着这两个人……像一只受了重伤却仍然桀骜不驯的狼，寻找着反咬猎物的那一刻……

　　“你杀孽深重，迟早要有报应。”

　　无花会的老太婆死之前，最后对她如是说。

　　她心中冷笑，咬着牙愤恨地想，若此次厄运是报应，那么只要她活着，一定要手刃这两个恶徒，如此才算是真正的报应。

　　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是她的信条。

　　虚伪的忏悔，面对死亡而流下的眼泪，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人作下的孽，她才不会等老天爷替她惩罚。

　　世上作恶之人千千万，都等老天爷惩罚，要等到何年何月？

　　她要的，现在就要；要杀的，能杀就杀。

　　宽恕？爹爹就是因为宽恕别人，从不怨恨结仇，也不轻易取他人性命，相信人会悔改，才会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她就像是一条脱离了狼群的野狼，带着一身伤，遗世独立，又孤傲刚强。

　　这样的狼，若不融入狼群，那么所有的狼群都是她的敌人，走到哪里都没有归宿。

　　孤独如此的她，未来，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