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 第四章 隐耀之日 ...

  •   当黄昏最后一丝生命力被抽走时,黑夜亲吻了这片寒冷且贫瘠的土地。荷京中区的大部分地段已被灯火覆盖,核心内域的街道更是沉迷在入夜后的繁华笙歌里,豁亮如白昼。哪怕是被享有永久居住权的公民所鄙弃的外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喧嚣和活力。

      而从夜空中俯瞰这座城市,却能望见一块格外深黯死寂的地域,仿若在光海中晕染开的一大滩墨汁。在城市区域划分图上,此地即为黑琥珀教区。

      在奥黛威教的历法中,今夜正是隐耀日。所有信众与教徒都将与黑暗作伴。整个教区在白天时就已拉下了电闸,街面上看不到一盏闪亮的景观灯,每一扇窗户后都是黑沉沉的,不见有端着烛台的人影。

      教区的街头空荡而又寂寥,一辆仿古式的有轨电车停靠在路边,棕红色的车厢在日光下颇有点浪漫风情,而在夜色中却只显得幽冷恐怖。在这个日子,即使有外人想在内域和中区之间通行,也都宁可绕些远路,纷纷避开了这片让人本能地不想靠近的地带。

      他们畏惧的不是黑暗,而是某种比死亡更阴郁,比鲜血更黏腻,比墓地更森冷的无形之物。未知,永远能唤醒人类心底最原始的恐惧。

      海纳宾滋在橡木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午夜来临,浑厚而悠长的钟鸣打破了岑寂,方才沙哑地开口:“黄金炎轮……真正的用途是什么?”

      他的意识中传来一声轻笑,“看来你并没有得到我全部的记忆,否则也不会有这个疑问了。”

      海纳宾滋淡淡道:“我不需要拥有与你完全相同的记忆。我不会踏入这个陷阱,从而增加你的胜算。”

      “即使是关系到柯蒙的事,你也不关心吗?”

      “但凡有损于他的事,你都会主动告诉我的,不是吗?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宛若镜像般对立的精神世界中,黑暗一侧的圣殿王座上,夜魇唇边笑意渐冷,徐徐道:“黄金炎轮的来历无人知晓,却在传说中被誉为神器。在你和柯蒙所知的那个版本中,黄金炎轮足以掀起新的进化狂潮,这并非谣传,而是事实。”

      “那的确是个危害极其深远的禁忌装置,而且无法销毁。虽有神器之名,本质上却更贴近潘多拉之匣。”海纳宾滋坦然承认,“以我之能,也只能封印它的轮轴核心。”

      假如当初遗产之钥落入裴斯因莫手中,将会演变成一场永无平息的大灾难。那个满身罪孽的匪徒在进入失落之地,并找到黄金炎轮之后,一定会将这个装置全面启动,让第二次大灾变降临人间。

      他将借此重塑能力体系,甚至以雪耻与复仇之名,点燃血腥而疯狂的战火。那是为了自第一次大灾变以来,东陆夜魔所受的苦难与戕害而向天宠和旧人类发动的战争,那是死海协奏历任首领所追求的圣战!

      届时,这场毁灭性的风暴绝不会局限于亚希罗一座大陆,而势必将席卷整个世界。

      和平永远不会到来。

      “你应该感谢神,幸运与时间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夜魇显然也想到了那个被囚禁着的战败者,轻蔑地敲了敲扶手,冰冷而悠缓地说:“事实上,那项禁忌的功能只是一层迷惑人的伪装。对于站在最顶端的强者而言,再来一场大灾变也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而在絮果兰一族中,黄金炎轮之所以被煌祖指定为圣物,绝不是因为它表面的价值。”

      “可是,就连絮果兰的核心成员也不知道……”夜魇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中隐含着冰寒彻骨的怨憎与深深苦涩,“黄金炎轮的真正用途,是全面激发原罪意识!”

      海纳宾滋遽然动容。在这一刻,以他强韧至极位之境的心脏,竟也感到一阵冰削火灼般的绞痛!

      漆黑无光的殿堂内,深邃而凝固的黑暗刹那间肆虐翻涌,冥冥间似乎打开了通往另一个国度的大门。庞大到足以侵蚀整个荷京的能量自门后的世界源源不绝地涌出,却自始至终未曾超出教堂所覆盖的区域。

      而与此同时,荷京城内战力最超卓的几名能力者无不骤生感应,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惊悸狠狠摄住了心神!在他们被惊动之后,一道又一道极其强悍凌厉的气息冲天而起,刺破了沉郁苍茫的夜空!

      但是这些人将感知扩张到极限,乃至于彼此撞击到一起,搜索到最后却仍是一无所获。

      “那是夜魔一侧的力量!敌袭吗?”

      “不,这点可以否定。就算真的开战,首当其冲的也不该是荷京。也许是什么人在别处发动了能力,恰巧被我们感应到罢了。”

      “难道是我们太敏感了……”

      “不管怎样,近期都要提高警惕。真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可不能指望梵城的那帮家伙。对了,和西黎那边联系一下,让他们也加强戒备。”

      在此之前,柯蒙和卓勒已回到了荷京内域。

      他们正聚在一间由旧式火车车厢改装而成的酒吧内,温暖的光线,别致的盆栽,清雅而又怀旧的格调,令人置身于其间分外放松。

      洛娜也不知是深夜失眠,还是在收到柯蒙路上发送的简讯后便一直在等候,竟在这个时间点跑了出来,陪在桌边一块儿划拳嬉闹。在她和卓勒相爱相杀之余,偶尔会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独自坐在另一个角落的新成员。

      那是一名身量修长的男子,墨蓝色的短发典雅且利落,看起来刚刚修剪过,但那并非天然发色,而是刻意染成的色泽。

      他分明未戴面具,却奇异地令人记不住容貌,唯一的印象仅有那双蓝灰色的眼睛。至少以洛娜的眼力,根本分辨不出他是英俊还是丑陋,显然是用某项秘术掩饰了真容。

      这个夜魔自称空幻,虽一听就不是真名,但也没人在意。他一身金咖色的皇魂战服,并未佩戴肩章,可见身份是一名拥趸。

      在固有的观念中,列兵和士官的服饰皆是金咖色调,前者为经过军事训练的非能力者,后者则是有觉醒迹象的临界者。而从少尉开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能力者,同时也有了将战服换成深翡翠色的资格。但这些分类,针对的是皇者呼魂麾下的战斗人员。

      拥趸在体系上不受总部束缚,并且不具有军衔,服饰的划分标准则又有所不同。如果是金咖色,即象征着能力等级未达真阶。而若是深翡翠色,则表明拥趸的实力已在真阶之上,这也意味着——此人一旦转职为皇者呼魂的军官,再不济也能获得一枚上尉军衔。

      而空幻……姑且这么叫他,就凭他那让人看不穿真面目的秘术,哪里像是真阶以下的能力者了?

      眼见少女又一次将目光扫向空幻,卓勒很想说:“洛娜你别看了,没听说过有一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吗?”奈何他不能说破夜魔身份,连暗示都不行,只好将一腔心事强压回去,好不憋闷。

      以他卓勒大爷真阶初位的等级,比头儿也只差一线,即便当了拥趸,也可堂堂正正地换上深翡翠色的华丽军装。可是看看对面那个巡狩人,居然心安理得地选了金咖色!

      这究竟是低调还是招摇?

      不过有一点得承认,明薰的伪装看似有颇多疑点,却也让人摸不透虚实,事实上还是很管用的。只要不刻意暴露,没人会把他和安息之刃联系起来。

      卓勒端起酒杯凑近柯蒙耳朵,一边晃动着沉在杯底的冰块,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我觉得他最好换一身制服,你看着不心慌吗?真是越看越难受,以后再看其他拥趸都要有阴影了!”

      “你是借酒壮胆吗?都敢当面挤兑他了!”柯蒙又好气又好笑,指尖用力戳了戳这颗红毛脑袋,随即把他推到二十公分外。

      明薰则安静地充当着调酒师的角色,摇酒器以繁琐多变的花式在他五指间旋舞翻飞,短暂而炫目的摇晃过后,便将调制好的酒液注入杯中,在杯口插上一片深岩薄荷,轻轻放到柯蒙面前。

      柯蒙举起酒杯,如喝水般畅饮着,却不知怎的突然呛了一下,险些将口中酒水喷出来!柯蒙愕然转首,往黑琥珀教区的方向望去。

      尽管只有稍纵即逝的一瞬,他依然敏锐地察觉并认出了那股神秘力量的来源。

      在敌方重镇搞出如此动静,甚至惊动了坐镇的强者,海滋那家伙在想什么啊?!万一被哪个感知格外妖孽的高手寻到了踪迹,绝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小麻烦。况且在目前阶段,海滋随时都可能变回普通人,理应更加谨慎才对。

      明薰蓝灰色的瞳孔亦是遽然收缩,与柯蒙望向同一个方位。然而他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双眸,似是万事如常,一切太平。

      “哎,怎么了?”卓勒左右看看,直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偏偏又抓不着头绪。

      柯蒙忽然说:“我要去见一个人,您们继续。”

      “现在?”卓勒愣了一下,旋即摊开双手,“嘿,头儿!我都和奏戈约好了,等他从格斗场出来,就来和你谈一谈。错过这次的话,他大概就不会考虑加入拥趸的行列了。”

      柯蒙失笑,“不会放你们鸽子的。我若回来得晚了,你就请他多喝几杯,都记在我账上。”说着起身离席,在三人的注目下推开门,快步走进了夜色。

      ※ ※ ※ ※

      教堂中,狂暴失控的黑暗之潮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方才渐渐平息,侵袭现世的异度空间也随之湮灭。

      海纳宾滋轻抚着教典的封皮,声音依旧平静而轻柔:“原来,这才是你阻止柯蒙得到黄金炎轮的理由。那么当时,他是如何解除我……解除你亲手设置的封印的?”

      夜魇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把黄金炎轮当作诱饵,让柯蒙凭本事夺取,不过是一个让他必须留下来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出手帮他?帮他的人是明薰。”

      海纳宾滋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看来是‘命运具现’的指引……”他闭上双眼,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推想。

      明薰凭借这项能力所窥见的天命,很可能也是本源意志埋下的陷阱。然而明薰毕竟是夜魔,一个被灾厄物质侵染的生命体,又缘何会被本源意志钻了空子?

      “你忘记了吗?”夜魇笑得温雅且柔和,而那双澄净如蓝宝石的瞳孔中却无一丝人类情感,说:“他身体原本的意识早在蜕变之初就已死去,只剩下一具空有潜力的躯壳。你最初遇见的明薰,就是从虚无中诞生的,一个没有过去的空白灵魂!这是他与正统夜魔最大的区别,也是本源意志选中他的原因。”

      “为你效死才是明薰的原初天命!可只要稍加误导,柯蒙就变成了他需要侍奉的新王。而明薰为新王奉献一切的结果,却是提早把人送上了祭坛。很讽刺,也很精彩的设计,不是吗?”

      听到此处,年轻的主宰终于睁开双目。

      海纳宾滋此际已深切地领略到,灾厄之源的天敌——本源意志那诡谲莫测、扭曲命运的力量。哪怕不具有真实形态,它依然有能力在暗中布局,确保柯蒙走上命定的道路。

      与原罪意识融合,并与煌祖争夺神禁天域的王座,这即是柯蒙的宿命。而且可以说,这个世界的本源意志从未亏待过他。只要柯蒙愿意履行补全之种的义务,便能拥有无上的辉煌与荣耀。

      只可惜,在获得这份荣耀与辉煌的同时,讨伐灾厄之源将成为他的天然职责。在那种情况下,他不会觉得自己变成了本源意志的傀儡,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清洗所有与灾厄物质有染的生命,哪怕其中有他曾经无法割舍的存在。

      倘若换做另一名絮果兰,也许在得知神禁的真相后,仍会坚定地完成这项至高的使命。这不仅是出于难以抵御的诱惑,更是为了责任与信仰。

      但柯蒙却绝不可能。以他的性格,如何能够顺从如此荒诞而残酷的命运!

      他唯有舍弃使命,舍弃家族,舍弃荣光,舍弃自己。

      也绝不愿意——举起屠刀,斩向与他羁绊至深的那些人!

      海纳宾滋面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眼底却燃起两簇幽深的火焰,说:“你认为原罪意识被镇压,明薰不再使用命运具现,黄金炎轮的隐患就消除了吗?本源意志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还有其它后手。”

      命运的棋盘永远变幻莫测,一个微小的变数,即会引发截然不同的走势。譬如在原本的轨迹中,夜魇就未曾得到刹末的提醒,从而前去撤回对明薰的命令,更没有像自己一样,选择在这个时期进入敌区。

      变数可以打乱命运,变数也可以修正命运。这一次,明薰这颗棋子已失去了效力,棋局也变得更为复杂,那么为了使命运重回正轨,本源意志又会安排什么新的变数呢?

      夜魇微微一笑,悠然道:“那又如何?只要你早一步晋升神禁,还怕保护不了可爱的小羔羊吗?不,我说错了……你还是保护不了他,因为那时你已不复存在。”

      海纳宾滋并不理会对方言辞间潜藏的杀机与恶念,平静道:“我有些奇怪,你居然还能容忍明薰留在他身边。”

      “为什么不呢?”夜魇的回答则冠冕堂皇得令海纳宾滋侧目,“他又不是罪魁祸首,连帮凶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一件工具,我还犯不着迁怒。既已不会被本源意志利用,留着给柯蒙解解闷也无妨。”

      海纳宾滋的眉目始终淡漠端凝,他凝望着伫立在黑暗尽头的十字架,心底却掠过一片冰寒。以夜魇灵魂中的怨恨与疯狂,越是不去迁怒旁人,便越能够证明,他已将柯蒙本身视为唯一的宣泄口。

      夜魇所深知且钟爱的柯蒙,总以纯净且不染阴霾的阳光示人。即便在东陆王权之战爆发的期间,柯蒙站到了曾经最亲密的挚友的对立面,仍然有着漂亮而洒脱的微笑。

      那时的柯蒙站在从魔渊重狱归来的厄曦身边,为了支持那个魔女实施被称为“诸神黄昏”的计划,为了让她实现令能力者永远地退出历史舞台这一理想,他毅然决然地叛出暮色战旗,转而投向由外来者组成的异域阵营,以坚定得近乎疯狂的姿态卷入了那场宏大、血腥而又惨烈的战争!

      这是一场比昔年的‘划界’战役更为惊心动魄的战争!它不光在异域入侵者与东陆本土势力之间点燃了滔天战火,更是一场在暮色战旗、沉默盛装、外域势力,以及西北绝域联盟体之间打响的诸方混战!

      倘若雷焰之魔女未曾功败垂成,那么按照她原本的构想,在‘诸神黄昏’的大冲击下,灾厄物质将在这颗星球上彻底消失,本源意志则陷入永恒的沉寂。不会再有新的天宠和夜魔诞生,幸存的能力者将变回普通人,而恐怖的变异生物也会逐渐退化。

      在王权之战结束后,过于强大的物种终将成为历史,人们会在困境中重新团结起来,利用机械和武器对抗威胁,而非让最有力量的人操控大局!人们将拾回平等、正义、道德的概念,在灰暗、贫瘠且又满目疮痍的焦土之上,一步步重建旧时代的秩序和文明。

      多么伟大而光辉的理想,可它注定成为不了现实!一旦妄图逆转时代的脚步,再崇高的理想都会化为泡影,就算无限接近于成功,也终会功亏一篑。

      柯蒙早已对这场战争的结果有所预料,却还是认同了厄曦的理念和主张。仿佛命运使然,这个曾被寄予厚望的煌祖血裔,终究同自己的父亲一样,选择了以战场为最终的归宿。

      他要在走到终点之前,绽放出生命中最灿烂的余晖!

      及至毁灭的前夕,柯蒙仍带着一如往昔的笑意,面对昔日的好友、战时的大敌向自己伸出的手,再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尽管一次又一次地提出邀请,却自始至终都遭到了拒绝,夜魇却明白柯蒙埋藏在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感。

      那是隐忍的绝望与不甘,无尽的遗憾和苦涩,以及无从选择的愤怒!

      在命运的天秤前,你选择制造炼狱,还是堕入炼狱?你愿意失去人性与羁绊,还是失去生命和未来?你想要亲吻世界本源授予的永恒烙印,还是沐浴自我毁灭的凄凉萧索?

      既已背负补全之种的宿命,无论顺从抑或反抗,你都是一个祭品!抉择本身……即是炼狱!

      没有人比夜魇更清楚,柯蒙并非真的义无反顾,绝不后悔,只是无权退缩,不能后悔。在得知厄曦的计划后,柯蒙有了更充分的理由奔向终点——因信仰而坚定前行,为自己安排一场盛大而璀璨的谢幕!

      这是一个噩梦,而夜魇则在噩梦中越陷越深。

      无限沉沦。

      ——怎能不打破这样的世界呢?

      ——怎么能让他坠入无人救赎的境地呢?

      ——怎么可能……不恨他呢!

      由于双方精神世界展开的博弈厮杀,海纳宾滋可以触摸到对方心灵最深处的想法,他又怎会不清楚,在经过二次蜕变洗礼的执念和无限膨胀的欲望下,夜魇对于柯蒙的恨意也被极度放大,那将带来何等剧烈而又残酷的效应?

      夜魇同样能窥见另一个自己最隐晦的念头,不由笑道:“我没你想得那么糟糕。更不会如你所认定的那样……做出伤害柯蒙的事。”

      海纳宾滋却是毫不相信。无论这个与他同源的灵魂伪装得多么完美,他也不会被迷惑半分。正如之前的那一夜,若非自己及时阻击了夜魇,那个旖旎而温存的长夜在对方的掌控下,势必会演变成一场残酷且无异于折辱的,击穿心理底线的恶行!

      夜魇或许不在乎那样将酿成何等恶果,但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接受的。

      海纳宾滋道:“你来到这里,原先的世界自会崩塌,柯蒙想守护的一切由此毁灭,你将他的牺牲变得全无意义,这难道是他所希望的吗?”

      “柯蒙窥见的真相只有一部分,却并不知道,他的牺牲本就没有多少价值,最多只能换来一点时间,极为短暂的时间。”夜魇轻柔而冰冷地说。

      他在精神世界中遥望着过去的自己,眼神中竟有种奇异的怜悯,“原罪意识不会随共生体一同覆灭,纵使柯蒙身死,煌祖嫡系断绝传承,五大近支仍有资格成为候选,缺点则是不如柯蒙那么完美。絮果兰只要不灭族,那么在数代以后……又或就是下一代,新的共生体便会出现。在未来的某个节点,神禁之战终会爆发!你说,我难道不该重来一次,以毁灭换取新生吗?还是说,我应该以夜魇之体留在那个世界,等待天域的诞生?或者入侵中陆与煌祖开战,对絮果兰斩尽杀绝?”

      海纳宾滋心口一窒,双瞳深处闪过一丝波动,再开口时却仍有诘问之意:“假定在这个世界,最后消失的是我,你又会做什么?你克制得了自己想让他痛苦的欲望吗?你能忍住不去摧毁他重视的东西吗?你究竟是想挽救他,还是想报复他!”

      夜魇坐在暗黑圣殿的尽头,无声地倾听着对方的谴责,而他安宁温煦的表象下,却愈发透出一股绝望和孤寂。

      海纳宾滋轻叹了口气,慢慢道:“你难道不明白,柯蒙想保护的人也有你?如果他不与宿命抗衡,本源意志第一个要清除的……不是厄曦,而是你!”

      广袤无垠的黑暗废墟似更深沉了些许,圣殿边缘那一点残余的光纹竟隐隐有溃散之兆!

      “唯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就是你。”夜魇毫无感情地抬起指尖,轻轻一点虚空,精神世界的战争骤然再起!

      下一瞬间,镜像般互为倒影的两个世界均响起细碎的破裂之音!

      海纳宾滋的意识体顿时变得虚幻,随后又重新凝实,安然端坐于王座之上,圣殿中央则幻化出一部庞大如山峦般的教典。巨型的书页以匀速翻动,洒出亿万道淡金色的流星雨,徐缓又稳定地修复着己方世界的裂缝。而这些金色流光一旦触及彼岸,即会化为无数锋锐箭矢!

      但若仔细比较,海纳宾滋所掌控的领域固然声势浩大,在绝对攻防方面却处于下风。夜魇的境界和力量层次,终究凌驾于一名极位者。每一轮新的较量,年轻主宰的劣势都会变得更为明显,却又奇迹般维持住了屹立不倒。

      海纳宾滋轻声说:“为什么要动怒呢,我说的可是事实。若非有他争取的这点时间,你也没机会推开神禁之门,不是吗?”

      夜魇则浮起面具般完美又虚假的微笑,说:“正是由于柯蒙的抉择,才导致‘夜魇’这等形态的生命降世……所以,他必须为此负责!无论我要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你都不可以阻挠我。”

      “而你之所以不认同我,只是因你还未涉足一个全新的境界。当你还是一名纯血人类时,你以凡人的视角审察世界,在蜕变为夜魔之后,你又从能力者的层面解析规则。这二者虽有天渊之别,却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尚且存在着与你同一阶级的人,他们拥有与你平等对话的资格……”

      夜魇不急不缓地说着,语气淡漠而慵懒,却给人以巨大、冰冷且不祥的压迫感。

      “可是,当你站在神的角度俯瞰一切,你眼中的世界即会失去全部生机,变成一座腐烂无用的巢穴。那里面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事物,也不存在与你相似的个体,即使是最顶端的权力和最丰饶的资源,也无法令你的目光投注分毫。当你坐在夜魇的神座上,你的灵魂与认知也将变得面目全非……这其中的质变,绝不是从人类到夜魔的转化可比拟的。你如今对柯蒙的优柔寡断,到那时也将化为乌有!与我同源的灵魂,否决我,也等于否决你自己!”

      “是吗?可我仍要否决你,阻止你。”海纳宾滋宁定而坚决地宣告,雾灰色的双眸中蕴含着凛冬般的寒冽,“即便我终将被洗去人性,为欲望和执念所吞噬,也绝不会像你一样……堕落到如此可悲的地步!”

      甚至以守护之名,妄图摧毁他的羁绊,禁锢他的自由,侵害他的灵魂,捏碎他的尊严。这些在年轻主宰看来不可饶恕的罪行,即是夜魇最想对柯蒙做的事。

      “前提是你能击败我,赢得未来。”夜魇说。

      他带着对曾经无知的自己的嘲讽,对束手无策的过往的痛恨,轻笑道:“如果没有我的馈赠,等到真相大白之时,你们的命运会有任何改变吗?”

      海纳宾滋沉着回应:“可我已知晓了真相,命运的轨迹正在改变。我的起点与你不同,从任何角度而言,我都比你更适合带来救赎。你既已失去过他,便不再有资格拥有他!”

      他和夜魇是站在过去与未来两个端点的存在,在这场无可妥协的战争中,为了各自的信念与立身之本,他们将不择手段地攻讦彼此,动摇对方,直至一方消亡。

      “人心真是奇妙,明明你对他也不无恶念,现在却又执意从我手中保护他……我都快被你感动了。”夜魇以近乎赞叹的口吻说道,声音忽又转为温柔低沉,“亲爱的小羔羊就要来了,这一次,我要不要替你出面呢?”

      无星无月的夜幕下,柯蒙徒步穿过整个教区,来到了弥漫着阴森气息的教堂前。在沉闷而滞涩的吱嘎声中,闭合的大门徐徐打开,露出了比夜色更深沉的空间!

      而从柯蒙迈入教堂的第一步起,黑暗即如潮水般退去,一盏又一盏烛台无火自燃,顷刻间汇成一片摇曳宁馨的光海。

      当柯蒙过左右两侧长椅之间的过道,走到铺盖着深红绸布的祭台前时,整个大殿都已笼罩在灯烛的光芒中,再无一丝狰狞气息。

      海纳宾滋正立在螺旋十字架的双翼阴影下,虔诚地念诵着一段玄奥而奇异的祷文,略带沙哑的嗓音似带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虚空中引起某种难以形容的共鸣。

      柯蒙等了约莫四五分钟,海纳宾滋才缓缓转身,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说:“怎么在这时候来了?我希望你每夜都能拥有完美的安眠,而不是为一点小事奔波查探。”

      “拜你所赐,我精力充沛,不想也不需要休息。”柯蒙看着海纳宾滋,说:“我能不过来看看吗,你之前是怎么回事,生怕在敌区暴露不了自己?”

      “嗯,你这算关心我吗?”海纳宾滋不答反问。

      柯蒙脑袋里的神经立时绷住,警惕地道:“看在你给的酬金的份上,我决定尽到最基本的义务,仅此而已。”

      柯蒙也知道他不会正面回答自己,环顾四周,又故作恍然道:“哦,在这类宗教之地,教徒们总是喜欢修行冥思,探索教义,所以你是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海纳宾滋却毫不生气,纯灰色的双眉优雅舒展,温润亲切的笑容恍若邻家少年,同时张开双臂,宛若在隔空拥抱一般,说:“不,我只会因思念你而走火入魔。”

      柯蒙面上一派淡定,心下则生出转身就走的冲动,主动跑来被戏耍的自己果然是个傻瓜!……算了,接下来还得共处一段时日,总要能适应这种糟糕的模式才好。

      柯蒙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今夜是隐耀日?怪不得你会在教区。不,已经过了午夜,现在是新的一天了。所以,你需要履行的义务也已完成了。那么……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海纳宾滋缓步上前,极其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摆出交织着真挚与柔弱的表情,异常不要脸地说:“当然,我可指望你的……贴身保护呢。”

      ——喀嚓!

      柯蒙回望着这位主宰诚挚的双眼,默默无言间,好像听见了内心深处某样东西碎裂的声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四章 隐耀之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