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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瑕之哀伤【修】 ...

  •   这是一个深冬午后。天际光芒冲刷而下,洒落在庄园中的建筑群上,给它们披上一层血腥的面纱。

      毕黎在楼门前停下脚步,他抬手欲敲,却迟迟没有敲下去。纵使这里本就没有守卫,平日更不许有人前来打扰,此时也静得有些过分了。他放出全部感知,得到的唯有石沉大海般的死寂。

      数步开外,阿丽古奇塔半蹲在雪地上,拾起几块粉碎的风灯残片。她仔细观察着现场每一处痕迹,这个时候,从她身上看不见半点任性或傲慢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这位拥有‘无妄之夜’称号的女夜魔抬起头来,略带沙哑地开口:“主人,海瑟薇小姐并未遭遇危险,离开的时间也不长。您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再晚一点就会很麻烦。而我必须提醒您的是,小主人虽然不在这栋楼里,但应该没被一起带走。”

      “我知道,她是主动走的……我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毕黎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说。

      毕黎转过身来,从阿丽古奇塔身旁走过,淡淡吩咐道:“你留下,等会去把小柯蒙找出来。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告诉他们,我只是陪菲娜出去一趟,小家伙暂时交给歌蒂照顾。”

      阿丽古奇塔应了一声,屋前的身影转眼消失。

      年轻的絮果兰则望向远方,同时全面提升起能力。他犹如一头因饥饿而苏醒,由丛林中踱步而出的雄狮,追踪着一道道微不可察的痕迹,疾行远离了和平的小镇。

      十分钟后,在大牧场东侧的红屋露台上,阿丽古奇塔找到了正在酣睡的小家伙。

      这是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被拎起来的时候,怀中还抱着一大块不知哪里找来的牲肉。在他稚气又纯真的嘴角,尚残留着未被舔去的血迹,就像一只初尝血腥的狮崽。

      小家伙并没有立即惊醒,依旧懒趴趴地耷拉着四肢,直到半分钟后才有了反应。他先是甩了甩脑袋,随着意识逐渐清醒,一双澈透的眼睛缓缓张开,瞳孔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铅灰。

      小柯蒙抬起头,与戴着面罩的女子茫然对望,看他那一副呆呆傻傻的表情,显然认不出除了母亲以外的生人。可是,这个被单独遗留下来的小家伙,能够凭借本能觅食和避寒,令人在心生怜惜之余,竟是更觉战栗与心寒。

      ※ ※ ※ ※

      夕阳渐渐西沉,黄昏的幕布悄然落下。

      一条冗长、古老的小巷深处,一对情人的身影彼此依偎着,享受着暮色中仅剩的一点温存。然而在行将告别之际,德尔菲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怎么会这么快!”她发出低声惊呼。

      “该死,他提前回来了!”德尔菲娜一把夺过男人手中的襁褓,第一次表现出了急切和慌乱:“你还没感觉到吗?他正在接近我们,越来越近了……还等什么,快走!”

      她的情人却不为所动,无谓道:“为什么要走?他只有一个人,而我们可以联手。难道你做不到吗?还是说,你准备要牺牲我们的孩子?”

      “康赫尔·洛佩兹!”

      见对方仍是无动于衷,德尔菲娜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冷静,声音却变得冰冷无比:“别变卦!你以为他只身前来,我们就拥有胜算吗?你现在带着孩子,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我拖住他,至少可以给你争取生存的机会。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她的最后一句话,立时令康赫尔如遭重创,面色骤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男人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在这最紧迫的时刻,终于是没有再让对方为难。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而后朝与来路相反的方向奔去。

      又过了一阵,追踪者出现在了小巷尽头。

      德尔菲娜默数着来者的脚步,附近一块污水潭中亮起光芒,倒映出昏沉的天空、暮云,以及一双军靴。

      在男人站定的同时,她抱着襁褓转身迎上,直截了当地问:“你打算怎么样?”

      毕黎·絮果兰注视着他的伴侣,双眼中毫无怒气,也不见一丝寒意,仅仅闪烁着两团碧色的幽光。他又将目光移向她怀中的襁褓,里面是一个初生的男婴,可已有种种迹象表明,这小家伙有一半遗传自他的母亲,而另外一半,与毕黎自身没有任何关联。

      “我不会怪你的,菲娜。你既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逆鳞。”毕黎微笑着,漫不经心地说:“絮果兰对感情绝对忠诚,以我们独有的方式。”

      “真是无聊,又来这一套,我爱你的璀璨强大,也恨你的矛盾复杂……”德尔菲娜抬手拢了拢长发,略微扬起下颌,“所以呢,你要终结一个年幼的生命吗?”

      毕黎摇了摇头,说出自己的决定:“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这孩子。他和柯蒙一样,都是你的亲骨肉。我也可以保证,今后对他们一视同仁。”

      “可是菲娜,那个男人必须死。”他的笑容温暖安逸,宛若消融冰雪的晴光,“我会找出他,然后干掉他。如果你因此恨我,我不介意你来复仇。”

      德尔菲娜也微笑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极尽诱惑,声线稍稍压低:“忘记了吗?凡是与我过不去的人,最终都会倒霉。”

      “你执意要过去的话……”她双掌一托,将怀中襁褓轻飘飘送到远处,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截剑柄,“就由我来阻止你!”

      “你错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毕黎的语声愈发和缓,充满了温柔深广的磁性,“在那家伙临死之前,我会告诉他,‘你不能耍花样了。你想占有的女人,生命中不再有你,你的孩子,未来会管我叫父亲。这就是你唯一的结局。’”

      呼啸的冰风将他的发丝吹乱,而他的笑意一如往常,“我想这么说的话,他肯定会死不瞑目。也只有这样,我才会稍稍宽慰一些。但我发誓,菲娜,我会把带他的遗物给你的,怎么样?我做人一向都很慷慨……”

      德尔菲娜手中利刃骤然出鞘,划破夕阳与幽影,直向毕黎刺去!

      在剑锋挥出的一刹,剑势即已大成!

      早在时针指向午夜钟点之前,荒野里的生物便已蠢蠢欲动。浓郁的腥气飘散到极远处,刺鼻的血腥中还夹杂着淡淡的焦味。在一堆被碾压得凌乱的荒草中,隐隐约约映出一个人影。

      那些刺激野兽嗅觉的气味,正是从这片区域发散出来的。

      冬夜的星光下,草堆里的人沉默地嘶吼着,只是由于被切断的声带,使这变成了一场哑剧,同样,因为他被烧毁的四肢,挣扎也变得多余。男人的生命力迅速而无可挽回地流逝着,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太久,但对于他来说,仍将是一段漫长且孤独的体验。

      夜行的旅人结束了战斗,将踏在对手头颅上的脚挪开,随后捡起落在地上的破碎武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在旅人的身后,那个对他有着惊人恨意,不断无声诅咒的垂死者,则在荒野深处迎来既定的命运。

      五年后,战争爆发了。

      眼下为悼亡之月,这是一年中的第五个月份,也即是换季之前的过渡月。虽然仍未脱离深冬的季候,但亚希罗战场上的烈火纷飞,已是驱逐了人烟地区的大半极寒。

      在广袤无际的西方冻原上,不同颜色的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冻土。其中分布面积最广的暗红血色,通常来自于天宠和非能力者。而占据较少比例的夜魔之血,则为冰岩涂上了缤纷华丽的色块。

      苍色天光之下,深浅不一的蓝色、紫色与碧色幽幽忽闪,美丽妖异的银血、金血和黑血相互交织,这六类异色的血液,彷如由死亡编织的绸缎。夜魔与天宠之血唯一的相似处,即是在暴雪中经久不散的腥气。

      在一处僻静巨岩的阴影下,一身战斗装束的男人席地而坐。

      他微微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支烟,不时地咳嗽几声,随即就有热血浇上了烟头。在做工考究的暗白翻领上,染着缕缕异色血迹,与大片殷红交融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些来自敌人,哪些又属于自己。他那一头黑发更是经过血雨洗礼,发丝间的金青光粒被湮没得彻底。

      男人的面容虽浸染了太多血尘,但在那一双铬绿瞳孔的深处,徐缓流动着的光焰却格外清晰!

      在这块巨石的方圆一公里内,十几辆重装战车的残骸正熊熊燃烧。而在黑褐色巨岩的顶部,则蹲伏着一个如霜似火的女子。她戴着一张合金面具,冷冷地俯瞰着远方战场,持在手中的巨型轮锯,几乎撑满了整块岩面。

      巨岩下方,黑发青年调整了下坐姿,然后一把扯开作战服的前襟!当袒露出那极具男性魅力的半身,即能望见,在他坚实、平滑且挺拔的后背上,攀附着一幅难以言喻的图腾。

      构成纹身的线条颇为奇异,那是一种似蓝似绿的色泽,抑而不发,有如苍山与大海,只是这种无以伦比的重负,足以压垮绝大数人的心理底线!

      这组刺青包含了三种元素,且完美地和肌肤融为一体。无论是狰恐狞恶的火藻、宁定隽永的冰花,还是象征了宏大时空的沙漏,都仿佛直接从血脉深处显现出来,并与承载者的灵魂息息相关。

      这是生命的徽记,它是絮果兰之魂。

      在此极度深寒的气候之中,深橘色的火舌依旧顽强地肆虐着。不时会有一朵蘑菇云冲天而起,冉冉绽放,伴随着剧烈翻滚的浓烟,将冰原上空渲染成无尽黑红!

      在这炮火连天的背景下,一块巨岩倒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身着雪地战服的青年倚靠着岩壁,若有所思。卡兰则平静地蹲跪在一旁,蓝瞳深处有光丝如水波般流转。他扫视着毕黎内外伤势的同时,对方的生理状态也转化为庞大的数据流,在他脑海中同步解析,构筑并分割为无数模型。

      卡兰的双眸渐渐静定,终于不再明灭,随即起身向毕黎靠近了些,用那双过分完美的手压住他的肩膀。

      卡兰指间猝然闪现出几枚极薄的锋刃,在对方那正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切出一个可怖开口,并在筋脉管壁内注入浓度恰好的神经毒液。然后,这双手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动起来!

      他的动作无比精湛细腻,同时又具有某种奇异的黏性,那纤长的十指就像蜘蛛的节肢,透出一抹苍白且猩红的诡丽!

      在他的指尖第一次抚过毕黎的心脏时,整整沉寂了五秒,才恢复了原本的灵动手速。那颗蕴藏着浩瀚力量的血红色器官,是天宠最重要的动力源泉。

      有那么一瞬间,卡兰的手势突然变得异常危险,指掌覆住毕黎的心脏,如食人花般收拢起来,似是要将它残忍而无情地绞碎!

      然而下一刻,却有无形而有质的能量细线不断充溢进去,轻柔且稳定地修补着破损的心室、肺叶,以及其它受创的内脏组织与碎裂骨骼。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却又仿佛不曾走动一般。

      这段堪称恐怖的战时治疗已接近尾声。卡兰的双手笼罩在某种神秘力场下,庞大的能量洪流在毕黎体内反复冲刷着,犹若一只贪婪游走的饕餮,将残余的杂质悉数剔除后,才开始进行使人屏息的缝合手术。

      这原本是一个血腥而又惊心动魄的过程,但他们脸上的神情却丝毫不显紧张。卡兰的目光柔和而沉静,始终保持了高度的专注,毕黎则已经点燃了第三根烟,他的态度相当云淡风轻,甚至带有一丝隐隐的慵懒,好像随时会被终结性命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最具风险的手术告一段落后,卡兰的手掌又向男人小腹滑去。

      而这一回,毕黎抓住了他。

      与之前的致命暗伤相比,腹腔的深裂已算不得太严重,他没必要让卡兰耗费更多的异能来进行细胞活化。

      在毕黎将感知扩张时就已发现,经过这场高效而精准的手术,卡兰的身体机能正在急速下降,基础力量更是严重下滑,短短半个小时,竟已逼近了濒危临界值!显而易见,卡兰为了提高手术效率并让他最大限度地恢复战力,采用了压榨自身生命力的手段。

      卡兰没有坚持,只是看着他,说:“你胸腔内有一处旧伤,即使我全力以赴,也只能缓解伤势却无法治愈,而且还在持续恶化中……它是不可治愈的。我检查过,这正是你能力封顶的因素之一,我早就问过你这是怎么回事,可你从来都是避而不谈。”

      卡兰并未露出明显倦色,目光依然清明而具有穿透力,“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探听更多,但你必须得听我的,尽快脱离这场战争!至少三年之内,你都要休养生息,绝不能再为任何事透支生命。”

      “……否则,你将不会再有未来。”他伸出手指,沿着毕黎伤口的缝合线徐徐滑过,而后垂下手,悄然握紧。

      “我说过,这不重要。”毕黎取下嘴里的烟,轻轻吐出一口气,以右手按住了胸口。

      在那个地方,心脉的搏动如此强劲有力,哪怕遭受过无法修复的创伤,也仍旧温暖而炽烈。

      为了这道伤,他心底也曾经失落过一阵,至今仍有隐隐痛楚。这或许只是因为那一道几乎致命的重创,并非来自早在荒野中化为一抔尘土的情敌,而属于那唯一能令他黯然消极的女人。

      虽然这本可归于她盛怒下的一时失手,可那抹真实不虚的诛杀之意,时至今日,仍旧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

      毕黎笑了笑,修直的眉毛微微弯起,随口说:“那只是一次意外,没必要特地解释。放心,就算能力达到了上限,我的生机也依然强大,足够撑到这场战争结束。”

      “战争远没有结束!”

      “很快就会了。”

      卡兰忍无可忍,却不能对他做什么,唯有怒斥:“你已经凑齐了钥匙,为什么还要继续参战?这在我眼中毫无意义。”

      毕黎稍加思索,便笑着回答:“第一,是为了赎罪,我过去做错了许多事,虽然无怨无悔,但是必须承担后果。第二,是为了见证,这绝不是心血来潮,过程和结果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他的笑容一如往常,眼中也不存半分阴霾,“第三,是为了责任,只要我还没倒下,就轮不到你们承担一切。”

      “还有,卡兰……”他不经意地扭过头,附在夜魔耳边低声问:“阿丽的那一道伤痕,是你弄的吗?”

      卡兰霍地站了起来,表情隐没在灰巾背后,平淡而漠然地说:“这是我留给她的纪念,很公平的回报。破晓的牧者,在对我兴师问罪之前,你就不问问她对我做过什么吗?”

      毕黎一时有些失语,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拿过雪地战服重新披上,缓缓立起,叹道:“算了,你们之间的矛盾,每次都是私下解决,谁也不愿跟我述说。但我至少知道,在解决对手时,你一般更喜欢使用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你多少会留有一点转寰余地。

      “而武力格斗则不同。五年以来,你拔剑的次数寥寥无几,可一旦出鞘,就势必见血夺命!卡兰……你们不该是敌人,也根本没有交锋的必要。”

      “那你也得承认,我们不是同伴。”

      卡兰说着,抬头朝岩顶看了一眼,那一抹居高临下的剪影,在日光下显得美丽逼人,可惜永远站在碍眼的位置,与他剑拔弩张、相互威胁。这令他无法容忍,也不可能退让。

      卡兰的声音如深谷幽溪般响起,“坦白讲,她不认可我,我也受够了她。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磨合,有些事注定不可能。如果勉强到底,就是这样的结果,或许还会更糟。”

      “何况,她不只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近侍。而我与你的关系,却仅仅是暂时的利益同盟,待到要塞开启之日,就是你我为敌之时。在你那几个亲信中,无妄之夜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

      毕黎闻言只有苦笑。在他看来,没什么比这种事更棘手了。对他而言,无论是阿丽还是卡兰,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两个人彼此交恶,实在令人深感头痛。

      但毕黎很快又收拾心情,露出轻松的笑容:“只要拥有钥匙,就能开启那一座丰饶宝库,但我的目标不是要塞之所——尽管它是旧时代的庞大遗产,足以让任何势力为之疯狂。我只对黄金炎轮感兴趣,虽然它只是个传说,而且未必能真的在那里找到线索。我认为,你和我并没有太多冲突。”

      他继续向对方提出邀请:“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好歹我们并肩作战了这么久。”

      “你不缺少朋友,也不缺乏对手,可你的敌人只能有一个。”卡兰如是拒绝。

      夜魔沉静地、无声地表达:“你的敌人只能是我。只有我才不会对你心存恶意,只有我绝不会危害到你。”瓷蓝色的碎发被冰风吹散,轻轻拂过他的眉眼,有着说不出的坚定与安详。

      可这话终究未曾说出口,只是停留在心间。而这一次的错过,就让他永久地失去了机会。

      听到卡兰的回答,毕黎仅仅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更换起新的拳击绷带,原本的绷条则早已变作了无数染血碎片。他将苍金色的绷带一圈圈往手腕上缠去,谨慎地包裹住手掌和拳面,绑定指关节后又绕回原点,才应了一声:“行,那就这样吧!”

      黑发碧眼的天宠侧跨出一步,从岩隙里拔出一柄朴素无华的长|枪,如把握命运般的提在右手中。毕黎望了望远方地平线上滚滚出现的烟尘,又转头面向卡兰。他微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慢悠悠摊开了手掌,然后说:“它现在也属于你了。”

      在碧眼天宠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构造神奇的荧光晶体,这正是驱动要塞所需的另一半钥匙。

      这东西拥有子弹般大小的尺寸,尾部和端头各自内嵌着一个固定环和芯片插口。如果旋扭晶体侧部某个机关,就会射出极速跳转的激光,且还伴随着具有某些影响力的声波。而只有当它与另一枚晶体首尾相衔,扣成一支功能齐全的密码笔时,才算是合成一把完整的钥匙。

      巨岩之顶的倩影虚晃了一下,顿时滚下一串大大小小的碎石,令冻土发出阵阵哀鸣般的颤栗!但她的耐性似乎好了许多,终究没有作出阻止的举动。

      虽然没人看得见卡兰的表情,但也能轻易地在他的双眼之中,捕捉到一缕被深深刺痛的情绪。卡兰无言地踏前半步,一把扯下掩住面容的灰巾,同时覆上毕黎稳定而有力的手。

      他忍不住用微微颤抖的五指触摸对方,动作如呼吸一般轻柔。

      卡兰的指尖沁凉而莹润,可他隔着厚厚几层的苍金纤维,刚刚汲取到一点暖意,指甲就如刀片般割破绷带,猛地刺入对方肌肤!

      接着,他取走了放在毕黎右掌中的钥匙,将之与自己的那枚晶体合到一处。完整的密码笔接合得天衣无缝,拨转侧边旋钮的瞬间,无以计数的蓝光与紫线霎时透射而出,在虚空中绚烂而又迷蒙地交替闪烁着,间或还有极致黑暗的球粒若隐若现。

      在这堆混杂、耀眼的光芒碎片深处,还滚动着一组组令人费解的血色代码。两者渐渐排列成难以形容的模型,最终构成一幅浩瀚、神秘且无比精妙的宏伟蓝图!

      “想清楚了吗?这样做,主动权就不归你了。”卡兰将密码笔收起后,淡淡道:“你的实力已经再难寸进,早晚不会是我的对手。”

      毕黎垂下手来,笃定回应:“任何事都会有对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把钥匙交给你,是因为你更适合先行一步。”

      他们忽然回头,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随着大地无休止的震颤,喷涂着不同徽记的战车队列分作几路,正蜿蜒着由远而近驶来。而冲在最前方的,则是那些笨重而又另类的蒸汽机车,骑手们的装扮酷炫且拉风,沿途飞掠时不断从后座喷出狂野的烟气,并在坚如铁石的冻原上犁出一道道雪坑!

      与他们同步冲锋的,还有大批脾气暴烈而又矫健非凡的魔驹和座狼,这是新颖的、活生生的重甲骑兽。只是双方根本不可能友好伴行,偶尔抢道在同一条道路上,还未受令停下就已在互相摩擦、恶狠狠地冲撞,不时发出响如惊雷的铿锵交击声!

      毕黎淡淡笑着,说:“真巧,找我的人来了!嗯,这回敌人和朋友一起到了!卡兰,这是不属于你的战争,你就不必留下来了,等尘埃落定以后……我再去见你。”

      “你确定吗?咒你下地狱的人太多了。”

      “哈!这可算不上威胁,而且他们往往死得更快。”

      “你要我一个人去寻找遗产之都?”

      “为什么不呢?只要跟着蓝图的指引就行,可别说你穿越不了主战场防线。”

      卡兰足足沉默了五分钟,终于遵循了对方的意愿,朝战场的另一边走去。他在临行之前说:“那么,我等你!”

      “如果得到黄金炎轮,你就会陪你的情人回弗莱尔风,是吗?”这是卡兰留下的第二句话。

      毕黎并未作出回答,却仍不忘纠正:“我没有情人,只有伴侣。”

      碧眼天宠气定神闲地挥了挥手,微笑着送走夜魔。随后,他就转往另一个方向,一手插在雪地战服的衣袋里,枪尖则无声无息地点在冰原表面。

      毕黎似乎什么都没做,枪杆上黯淡如死的石墨色却开始脱落,从而溢出一道道如破晓光芒般的金线!

      他的目光穿越绵密的云层,落在西方天际的某一点,忽然低沉地说:“煌祖的召唤更加强烈了,但是这一次,我并不打算回去!不过……阿丽,布锡战死得早了些,而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你可以和歌蒂他们一起启程。算一算,自从那个试炼开始,你已经八年没踏上过故土了。”

      阿丽古奇塔一跃而下,沙哑干脆地说:“我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永远跟随你!”

      女夜魔落地的气势足够震撼,动作潇洒利落,但在某一刹那可以瞥见,在她遮住颈项的高领之内,横亘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这本非不可消弭的伤势,但它既没有自行愈合,也不曾经过治疗,而是作为某种记忆被特意保留下来。

      这就是卡兰给予她的那道伤,险而又险,几近致命!那场死斗的前因后果旁人不得而知,两人间的水火不容却是自此放上了台面。

      毕黎深吐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经过一番思考后,他再度张开双眼,这次笑得十分酣畅,“也好,那就随我下地狱吧!我们这样的人,仰望天堂都是奢侈。”

      “那么……海瑟薇小姐要怎么办呢?”无妄之夜轻声问了一句。

      对于那个端庄典雅的灰眸女子,阿丽古奇塔的态度总是无比恭谦。由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她在提及和面见那位已拥有两个孩子的母亲时,从未有哪一次称呼对方为夫人。

      可是对于无妄之夜来说,若非当年有幸邂逅了海瑟薇家族的大小姐,她恐怕至今仍未走出那座被称作‘地狱走廊’的地方。这份恩情,无论如何偿还都不为过。

      更何况,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少女时代的德尔菲娜也不会在雪山下的地心深处,在那个属于‘血腥嘉年华’的时节,撞见当时结伴闯入地狱走廊,正在进行猎杀试炼的絮果兰兄妹……

      一切孽缘,由此而始。

      阿丽古奇塔就这样在旁见证着,一路看着德尔菲娜是怎样亲手斩断羁绊,是怎样被迫埋葬爱情,又是如何一步步变得深沉、冷酷,野心勃勃。而在她的记忆中,曾几何时,在那遥远而青涩的年代,灰眸少女的瞳孔深处也曾光芒闪烁,宛如那苍茫无尽的荒漠中,最珍稀可贵的明媚绿洲。

      毕黎释然地说:“菲娜吗?没关系,有小柯蒙在,任何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他眼底映着天穹与烈焰,其中除了温柔与平静,再无其他。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迎着酷烈的热浪与深寒的狂风,疾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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