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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我和仁王雅治约在车站碰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我跟他一路都没有交谈,直到走出车站,他才应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说:“这里可真冷。”

      我投以“你有病”的眼神:“不是你提议要来的吗。”

      仁王雅治特别坦然地回答道:“啊,但是现在已经不记得为什么想来了。”停了停他第二次抱怨:“真冷喏。”

      我停下脚步,忽然有点泄气,觉得特地请了年假跟他过来的我简直太蠢了。

      走在前面的仁王雅治如同背后长眼睛了一样扭头看我,他碧绿的眸子在雪光中变色,显得晦暗不明:“你不会忽然反悔了吧?”

      “……不行吗?”

      仁王雅治单肩背着旅行袋,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别这样,”他语调懒散地说,“看看这雪,很干净不是吗,还可以到湖边去看更漂亮的雪景哟,还有鹤口味的甜筒哟。”他的尾音挑得人心里痒痒的。

      “你说的这些在导游册上都能看到,”我吐槽他,“而且用那种语气说话,你当是在哄小孩子吗?”

      他朝我伸出手。

      我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你、你干嘛?”

      “拿出实际行动,帮你拎行李哟。”他一脸理所当然,但真把我带的箱子提在手里时他又皱眉,“就说了不要带太多东西。”

      “……你再多话我现在就转身买票回去。”

      他左肩上是自己的旅行袋,右手提着我的行李,我则一身轻松。两手空空时我就有点不会走路,总觉得手放在哪里都不对,最后我只好把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踩着他的脚印跟在他身后。四周很安静,偶尔有飞鸟在树梢顶端稍作停留,再飞走时翅尖和尾翼扫下一小片雪,雪沫散落时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在两次询问他还有多久才能到、脚冻得发麻、小腿酸痛之后,仁王雅治终于把我带到他预约的旅店,老板夫妇一脸惊讶地把我们迎进去。“不是说晚上才能到吗,”老板大叔疑惑地问我们,“早知道的话就开车到车站接你们啦。”我顿时恶狠狠地瞪住仁王雅治的后背,恨不得用眼神在上面戳出洞来。

      仁王雅治似乎没有察觉,只顾着温和地与老板寒暄。“因为走出车站时觉得这里的雪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就忍不住和旅伴一路走过来了。”他说。

      真是够了,他心情舒畅之余根本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吧?

      我一直没去想房间的问题,等到老板的妻子说要带我们到各自的房间去,我才知道仁王雅治其实预约了两个房间。我恍然松了口气,又觉得这的确是仁王雅治能做出来的事。

      我摸不透仁王雅治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时他看上去很冷淡,有时又能轻易跟人打成一片,从跟他有过合作的人里随机抽取十个问对他的观感,就可能得到十个不同答案。他似乎把熟人分成了若干圈子,不同圈子会被他以不同方式和态度对待,从不贸然与谁拉近距离。而我,据我所知,是他唯一亲口承认过的女友。

      也许某个瞬间他曾认真向我敞开心扉,可我不够聪明,绕来绕去也无法挑出通往他心底的正确路线。分手后我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将他对我的态度、对我说过的话拿出来反复揣摩,我找不到好的回答,唯一能确切回答我的那个人,我却没有胆量问他。

      晚饭前,仁王雅治堂而皇之跑到我房间来。我正对着手机发呆,他拉开拉门时我吓了一跳,瞬间把手机屏幕按熄,抬头见是他,我顿时语气不善地质问他:“你干嘛不敲门啊喂!”

      仁王雅治拨弄一下头发,神情茫然又委屈:“这间旅店没有别人住,我以为你会知道是我啊。”

      我当然知道是我自己做贼心虚,所以面不改色岔开了话题:“然后呢?你过来干嘛?”

      “晚饭啊,”此时仁王雅治的笑容看上去很暖,“一个人吃饭不会觉得寂寞吗?”

      我被这句话戳得心口微微缩紧了一下。但我很快收敛起所有情绪面无表情说着不由衷的话:“我只在小女生时这么觉得过。”

      直到与他相对坐下我才问他:“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总把食材拎到我公寓去吗?”

      隔了好几秒钟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我忍不住抬眼看他。他坐得一点都不规矩,左手斜撑在身后,右手松松搭着食桌边沿,略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脸上神情大半被刘海和灯影遮去,我看不分明。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忽然慢吞吞地说:“不知道。想到你那里去,所以就去了。”

      与他交往时的心情又回来了。那种想要先用力踹他小腿再紧紧拥抱住他的心情,我至今只因为他一个人体会过。

      我该说什么是好呢。

      “真不愧是风一样的射手座。”

      最后只有这样评价他。

      仁王雅治似乎轻笑了一声,又或许没有。他倒酒时,酒液撞入杯中发出欢愉声响,明明正与他面对面坐着,我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寂寞。

      泡过温泉再回来,仁王雅治那家伙就去向不明,不在我房间也不在他自己的房间。我翻出手机想发邮件给他却又踌躇,最后我到底还是退出邮箱界面,手机桌面上的狐狸一脸似笑非笑表情。前阵子推特上流传一组狐狸图片,推主配的文字说明是“天生笑眼的狐狸”。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于是把图逐张翻看一遍后选定其一用作手机壁纸。此刻我却被壁纸里的狐狸盯得烦躁,索性把手机扣了过去。

      这时开向庭院的拉门被敲响了。

      我将门拉开半扇,就看见仁王雅治侧坐在廊庑上,他眼带笑意,神情就像我手机壁纸上的那只狐狸。“愿意出来看雪吗?”他问。

      “……愿意把你一脚踹下去。”我说。但我还是裹好大衣坐到他身旁。冬夜的凉意有些刺人,我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把两只脚都伸到仁王雅治大腿底下去,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手握住我的右脚,我试着缩了一下,他没放开。

      “就这样不好吗?”他一本正经问我。

      我移开目光不看他,月亮上了中天,庭院积雪表面浮出一层荧荧的蓝光,有点像他头发的颜色。

      晚上我意料之中地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又做起乱七八糟的梦。我梦见十六岁的仁王雅治,尽管那时我小学还没毕业,和他完全没有交集。

      跟仁王雅治分手后我整整失眠了两个月。朋友说我脸色差得像鬼,还建议我去做心理咨询。我笑着说她太夸张,但那个周末我还是推掉了所有活动。

      并不是去看心理医生。

      我去了仁王雅治就读过的立海大附中。他从这里考到东大经济学部,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放弃从事相关工作跑去当摄影,结果这一行他也干得顶尖。他就像一阵风,我摸不清他的去向,就只能循着他来时的方向笨拙摸索过去,不是为了找他,事实是,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想在立海大附中找些什么。

      他跟我说他曾在午休时跑到东门去喂野猫,我就沿着他曾走过的校道走了一遍,樱花已经谢了,东门外也不见有猫,倒是曾被他以难得的怀念口吻提起过的网球部一如他所说的那样,就连周末也在训练。在场地外我碰到一名女记者,她乍一看是精明干练型,实则有点迷糊。聊熟以后我们交换了邮箱,当晚她就发给我一封主题是“大礼包”的邮件。我将附件下载好,终于明白了礼包的含义。

      我看到了很多仁王雅治。

      在网球场上奔跑的他。撩起运动衫下摆擦汗的他。将球拍扛在肩头的他。勾着队友脖子的他。和搭档击掌的他。那么多的,我从未见过的他。

      我熬了一个通宵把仁王雅治所有的比赛录像都看过一遍,还去搜当年中学生网球界的相关报导。仁王雅治的名字很少单独出现,又因为惯常双打的缘故,连他的独照都很少,最后我找到一张有点特别的照片。快门被按动的瞬间仁王雅治不知为什么偏转了身子,半张脸都在镜头之外,严格来讲,这是拍坏了的集体照,我却盯着照片上仁王雅治露出的小半张脸看得移不开眼,最后“噗嗤”一笑,点着照片上他下巴的那枚痣说:“你呀。”笑够了,电脑屏幕的光暗了一度,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我想把网页关掉,视线却模糊了。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还陷在仁王雅治带给我的无法言明的晕眩里走不出来。

      于是来北海道的第一天夜里,我梦见我和十六岁的仁王雅治手牵手坐在树荫底下。仁王雅治一直在跟我抱怨太阳好晒,明明浓密的叶子已为我们把明烈的太阳光筛得清亮,我却纵容地为仁王雅治额外撑起一把蓝色的遮阳伞。周围光线似乎在渐渐变亮,最后梦里的一切都融化在大片银蓝色里。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是梦里的颜色,我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隔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仁王雅治那家伙正大大咧咧地睡在我身边,头发几乎蹭到我脸上来。我吓了一跳。

      他把我的被子拽走了一半儿,我没被半夜冻醒真是神奇。我试着拽了拽,才发现被子一边被他压在身下,再用力就要把他弄醒了。我咬了咬牙,他浑然不觉地把头侧向一旁睡得安详,唇角是微扬起的,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我高高扬起手,却轻轻捶打到被面儿上。

      “真讨厌啊。”我无声地用口型说,手指在虚空中沿他的侧颜轮廓划过。

      他的鼻梁,他的尖下巴,只是安静地看着就会忍不住想要一路辗转细碎亲吻下去。

      冷不防仁王雅治忽然睁开眼,我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就被他抓住了。

      “噗哩。”他得意地暴露口癖。

      我抽了一下手,他不但不松开,反而像卷寿司一样用被子把我卷了起来,往他所在的一边搂了搂。

      我怒瞪他:“先给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好吗!”

      “总觉得你可能不记得把拉门反锁上,就试着拉了一下。”仁王雅治微眯着眼笑,声音懒懒散散的。

      我仔细一想,昨晚被这家伙骗出去看雪回来的确忘了反锁拉门。被他轻易看穿,我恼怒又难过,不由得挣扎起来。

      “别动,”仁王雅治压低声音威胁,“不然会亲你哟。”

      他的可信度太低,我偏想跟他对着干,于是又奋力挣扎一下。

      仁王雅治没再多话。

      他翻身覆上来,我还没弄清状况嘴唇就被他咬了一口,我眼眶一热,不管不顾地想要咬回去,被他捏住的手腕却轻微扭到,我吃痛地叫出声,他连忙松开手。如果是平时的我,大概会立刻活动一下手腕检查自己是否受伤,但此刻我被他气急了,才恢复自由就用力推了他一把。

      “蛮有精神嘛。”仁王雅治低笑着说,复又按住我的手肘。

      我带着火气与他抗衡,与他以离奇的姿势相抱着在榻榻米上翻滚,忽然不知谁的脚踢到拉门,那扇拉门开了一道宽缝,晨光刹时间倾泻进来,正巧落到我脸上,我下意识闭上眼。

      仁王雅治的嘴唇带着凉意,我安静接受了他带着白雪味道的亲吻。

      “北海道。”仁王雅治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片刻之后他说,“明年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吧?”

      我像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与此同时我微微偏头,目光越过半敞着的拉门,落在庭院里的一片积雪上。

      希望明年快点到来。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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