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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虚·第一次埋葬战友 ...

  •   第一次埋葬尸体是在麒麟涧。夕阳把所有鲜活的颜色都渡上了肃穆的黄。
      那时我觉得我的灵魂飘到了半空,只默然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想。

      “请让我上战场。”
      “你真的考虑好了?”
      “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呆在白云观了,请让我去太古铜门……不胜不归。”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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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曾见过战争。
      记事不久父母便将我送来白云观。母亲说家要亡,不如让孩子自己寻个落脚处,也算让这场缘落个善终。
      西陵城破。家人尸体全下葬后,我才听到他们的死讯。这世上我孤身一人,却不曾见过死亡。
      师姐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对我说不要哭。她蹲下来搂着我,自己却泣不成声。我觉得师姐很难过,于是我也跟着哭了。
      我想我知道了,死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儿。

      白云观的日子,就在喂鹤看书习符箓剑法中过去。
      那之后不久,来白云观的师兄师姐以及前辈们多了许多。他们锁着眉,忧心忡忡。
      我对白云道长说,那个漂亮的师兄和别人不一样,好像看见他就会觉得很舒服。白云道长笑着对我说,要叫他掌门。宋掌门。可他看上去只是个温柔的大哥哥。

      ——大哥哥,你的邪影在哭耶。
      ——恩,没事的。
      宋掌门温柔地笑着,眼里有什么我看不懂的东西一闪而过。

      宋掌门到来后把他们召集起来谈了几夜,然后大家就忽然忙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在重建太虚观。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我是太虚弟子。

      许多人来求道,习得一招半式又出去闯荡大荒。白云道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只能自己去寻。
      白云道长从不让我们叫他师父。他只让我们叫他老师。师父,应当是带领我们走江湖、学会生活的人。虽然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师父。
      他说白云观并非你久留之地,有机会最好还是出去走走。虽然我在这里喂了十多年的仙鹤。

      当道友来报中原太虚观旧址有余事未了,白云道长便将我赶了去。
      是青云观欲联络摩崖村一同达成反旧太虚观联盟。
      这些我都不太懂。我只知道,我们需要找三个能在摩崖令箭上按指纹的人。现在还少一人。为此我跑遍了岐山。
      岐山后山有个朔望斋,一个整天带着白纱斗笠的女子在这里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编书写书。很安静,但总觉得比白云观少了些灵气。也许只是少了每日的诵经拜仙焚香吧。
      那个女子对我说,我可以去麒麟涧看看。那是以前太虚观养麒麟的地方,现在还有很多麒麟留在那儿。

      麒麟涧的草很高,似乎荒芜了很久。
      而麒麟则是四处乱跑乱叫,很焦躁的样子。但是没有人。
      我准备爬山回去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从高处往下看,视线不被蒿草阻拦,终于看到中间的浅滩上坐着一个同门。于是我又去找他。
      他眼神痴痴傻傻,看见我却立刻警惕起来。当我把一个冲我嘶吼的小麒麟推开,他仿佛不受控制地拎着剑打过来,剑招凌乱没什么章法。感觉和这遍地乱跑的麒麟一样神经质。

      在白云观的时候师姐捡回来过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鹤。给它吃了东西休息好了有力气了以后,它尽一切躲开我们的亲近。我试图抓它去洗澡,但它到处跑,直到被堵在角落无处可逃。我的手一碰到它,它的叫声就忽然变得十分凄厉,像被逼到了最绝望的境地。
      师姐把我拉走,对我说,别逼它,它还无法信任善意。

      还好现在面对的是人。我躲着他的剑,从他愤怒的言语里理顺了他攻击我的原因。我说我是太虚观弟子不是玉玑子那边的人。
      我的麒麟忽然跳到他身边叫了一声,他停下攻势,犹豫地伸出手,麒麟就靠过去亲昵地蹭着。

      他像我道歉,说他无法从过去的阴影中解脱。当日玉玑子的人攻破太虚观,见人即杀,可怜这些后山养麒麟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送了性命,如同被军队屠戮的居民。而这里的生灵,麒麟和唯一一个人,被金元术释放的浊气污染,无法从那次杀戮造成的梦魇中清醒。
      我的麒麟在试图安抚它的同伴,我把符咒给了它,它便去释放那些被困住灵魂的小麒麟。
      这位师兄又问我为何来此,我说明原因。
      他说他也不知道谁能帮我们,但想请我帮忙收拾一下这里女弟子们的尸身。
      麒麟涧的水很浅。却也能将躺下的人淹没。
      这是我第一次碰尸体。她们很冷,像被冻僵了。然后我看到我抱起的人,其中一个很面熟。
      是那个搂着我哭的师姐。这一次她没有哭,我也没有哭。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好像又想了许多。

      解了血咒封印,看到了师兄的过去。原来师兄叫灵源,和灵熙师姐一起组织弟子照顾麒麟。只有他们两能与麒麟通灵。
      灵熙师姐以血化印,将麒麟精魂引入灵源师兄体内,金元术无法杀死他,也无法毁掉麒麟魂,便以浊气污染,让他陷于疯狂,无法离开。
      灵熙师姐临终前对着灵源师兄微笑——满眼爱意。
      师兄把摩崖令箭给我。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以至于他交代完事情还拍着我的肩说了一句,没关系。
      当晚在旧太虚住宿,恍惚间传来后山麒麟的悲嚎。我听见哭声响起,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不知为什么我在想,我一个人活了这么久……

      西陵城破的那一天,师姐的家人也离她而去。当时她在那儿,最后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我曾拿着史籍问师姐国破家亡的含义,师姐找了一些相应的个人传记与诗词给我。虽然我还是不大明白,但是看着那些我觉得心里难受。
      那个晚上我想起一些往事,一些一直没有机会细想的困惑。
      生命有何意义?
      既然死亡终将来临,若它不值得珍惜,但求死得其所。
      麒麟涧新立起的墓碑,因为没有凿刻工具,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我忽然不想继续呆在观里了。

      回到白云观以后我跟白云道长辞行。他问,我是否确定了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说是。我说,我想修习邪影真言。他问,那你想好去哪里了吗。我答,太古铜门。
      于是他挥了挥拂尘,拂尘的尖扫过他手中的古卷。我觉得我就像是被他挥落的一粒灰。从书中落下,落不见了。
      我想他一定知道,所谓不胜不归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想起母亲,想起家人,想起师姐。她们都对我太温柔,于是我也长的很温柔。最后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消失。并且还有人告诉我,这与我无关。
      那什么才与我有关?
      我觉得我已经挥霍完了这一生的安逸。于是我来到了前线。
      心魔附体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帮我把额前的碎发拨开,她对我说,你去好好生活。
      心魔和邪影,会把所有藏起来的情绪挖出来,以达到最为激烈的冲突。那是悲愤到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情绪——有多怜惜,就有多痛苦。
      我频繁地化心魔招邪影,从不担心被反噬。因为它们和我一样。在那么多人的守护下不曾被污染过的,所有的负面情绪大约不是来自于书中看到的不公就是来自于对自身存在不确定的愤怒。
      或者,也许我已被污染也不知道。帮战友收尸的时候再没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只默想,生死有命,好好去吧。

      天空一无所有。
      杀敌的间隙我会想,将来我会死在哪里,是这一场还是下一场战役?
      迷蒙间我仿佛听到宋掌门声音从白云那端落下。
      “愿你们来世,生于太平盛世。一世无忧。”
      邪影在他身后飘飘晃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太虚·第一次埋葬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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