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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哭骨洞》(B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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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山上有座百哭骨洞。
当地习俗:耄耋者,入洞寄老。
每年都有儿子背着老父或者老母前往百哭骨洞,去的时候两人,回来的一人,从无人提及老人后来如何。
久而久之,家中若有久病不治者抑或年幼难养者,也会被家人背入洞中。
洞内黏湿腥滑。
拐过一道弯后,洞口处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在眼底。
一股股恶臭钻入鼻腔,侵入五腹六脏,周身虚浮无力,只想呕吐。
舌尖下的茴萱丸清香冰沁,自他口中散出,淡淡的白气水流般萦绕流动全身,淡偌星辰的白芒照亮前行的艰途。
死尸化成的千层灰已在脚下堆积成厚厚的泥土,沿途的地仙骸冒着白森森的荧光,微有响动,一些幽火从风蚀骨中窜出,急速上浮一段距离,不见了踪影。
岩洞有水,顺墙而下,水蚀过的痕迹深深浅浅的留在洞壁上,有些色泽黑赤,像是谁被开膛破胸,凸起的部分就像扔出的五腹六脏。
他微微顿住脚步,一脸的惊骇。
前方五步外,一具饿殍悬在空中,再细看,不由放下心,原来是被挂了上去。
……
拨开又一具悬挂在头顶的饿殍,他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终于找到了。
就在眼前,一具具赤裸的积怨殍堆积成一座小山。
它们尚未完全腐烂,最先凹陷下去的是双眼,然后是脸颊,最后才是身子。
白皙的胳膊,圆润的大腿,犹如上乘的白釉瓷瓶,你搭着我,我压着你,相互掩埋着。
他捧起就近的一具积怨殍,细细打量着它的脸。
已经腐败,他在心中留意着每处细节,良久,微不可闻的叹了口起,放下它,眉头却要舒展了许多。
不久,他在如山的积怨殍前蹲下。
又要从哪儿开始呢?
和风细雨中,南方小镇的青石板上升起薄薄的水雾。
一把橙黄的油纸伞,蜿蜒于回家的小巷中。
白墙青瓦,最淡的一抹丹青中有点他的亮丽。
再转过前面的高墙,深巷尽头便是他的家——一间简易却不简陋的屋舍。
风轻雨也细,洒在飞扬的青丝上。
“兄台请留步!”身后有人如此唤道,尚未转身,他好似见到空中有泓彩桥。
转身。
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那人脸上笼罩着一片雾气,朦朦胧胧,唯独嘴唇红的刺眼。
“你是唤我?”他不太确定,这样一个孤寂的南方小镇,又会有谁认识他。
“正是。”那人点点头,他却开始踌躇。
等了半会儿,他思忖着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打发了此人。
一抬头,才发觉雨水已经打湿那人的衣裳。
暮春料峭,那人冻得瑟瑟发抖,面容清晰了几分。
白皙的倦容,发是淡的,眉是淡的,眼却是黑的,经过春水的浸润,越发光泽。
红唇反倒不再刺眼。
他带那人回家。
那人喝了红糖姜汁,卷着他唯一的被褥酣然入睡,道谢也不曾有过。
关上房门,目光落到天井,雨已经停歇。
颗颗雨珠顺着瓦檐滴在天井里的盆栽、水缸里,他没什么喜好,闲时种养植物,喂几尾红锦便是消遣。
本性淡然,也就随着那人吧。
都是异乡孤独客,何必难为彼此。
自此,那人便在他家住下。
那人寡言少语,禀性孤僻怪异,一天到晚鲜少出屋,若是出屋,不是进食便是外面又下雨了。
南方多雨,不眠之日那人便整天坐在天井望着从天而降的雨串子,像拉长的丝线。
时日一久,他便知晓了其中的缘由,那人想必又念起了她。
她是镇上白员外家的小姐。
年方二八,待字闺中。
年前庙会,白家小姐许愿放河灯时,不慎落了面纱。
自此,半年来有不少家境贫困的才子游荡在这条巷子里。
他家与白家比邻而居,见过不少痴情的落魄书生,不过半年,都无疾而终。
不想一年后,却在这里见到真正动情之人。
他佩服,却也感叹!
连路都走不稳的穷书生,白家小姐又哪会看上?
入夏前,百家小姐出嫁了。
唢呐吹吹打打热闹了一整日。
他怕那人听见伤心,索性关了窗户。
第二日,他从书房里走到天井,刚伸了个懒腰。
“早!”
他诧异的回头,那人竟然比他还早起,正浆洗着他头一日丢在院中的脏衣。
那人也不避讳他投来的深究目光。
缓缓抬头,露出一抹朦朦胧胧的笑意,“终归了了心事一桩。”语罢低头清衣,晨中有雨,轻若鸿毛,浅淡的发色愈发浓烈。
他微微一笑,转身入了灶房,再过些时辰,端出几样小菜。
他读《孟子》,也读《论语》;读《四书》更读《史记》,不为功名利禄,只为闲暇时所谓的陶冶。
富贵如浮云,纸薄命更贱。
他极早的参悟人生无常,那些年里的纸醉金迷不过梦醒时的荒唐一笑。
“这株君子兰总算发了新枝。”那人语中有欣喜,不枉守了整整三月。
“你爱它,我却喜紫竹。”书房的窗棂微开,他手执书卷,眼睛却斜斜瞄着天井中的那人。
自那日这人说了放下这段孽缘,他本以这人释怀,然又过了时日,那时天井里淡的如同云烟一般的笑容再也未浮现过。
他掌灯冥想,终有所得。
第二日,又朝天井里搬了几口大缸,这样便可多种些植物,待到来年夏季,这块地便会生机盎然,总觉得家便是有了朝气。
他不经意向那人提及过此事,不多久,那人便开始关心起这些花花草草。偶有不慎,弄错了杂草与花苗,他便在一旁耐心教授,那人只不作声,却都用心记下。
“紫竹美妇,你思淫,该打!”那人直起身,回望书房里的他,他惊讶,却从那人脸上读出一丝认真,深了的眉梢隐隐些许怒意,却是极可爱的神情。
他举书齐眉,掩去一脸浓浓的笑意。
南方冬季无雪少雨。
天井里的那些植物一片衰败之色,干涸的泥土上耷拉着泛黄的杂草,想是许久无人打理。
那人病了,眉淡了,发也淡了,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唯有嘴唇红的刺眼。
他端来药碗扶起那人,却被那人轻轻推开。
他好脾气的将药碗搁置在桌上,好看的眉头却微微拧起,“你不喝药,又哪来的力气去整理天井里的花草?”
“为何还不下雨?”那人依旧望着窗外,无神的双眸隐隐有急色。
“开了春便会多起来。”他宽慰着,知晓这人爱极了雨水。
那人突然回过头望向他,认真道,“我若是快死了,你背我去百哭骨洞。”
他心头一沉,良久默不作声。
他是异乡人,初来乍到,听闻这条习俗,好不惊骇。游历大江南北,寄老一事可谓是旷古至今闻所未闻。
百家以孝为先,而这里却将遗弃老人之事视为理所当然,若是谁家孩儿舍不得背老人上山,只会招来街坊邻居的指责怒骂。
伸手探上那人的额头,他道,“又说什么胡话?我会医好你的。”
那人眼中一亮,好似不信他的话,又一次确认道,“你不送我去百哭骨洞?”
他笑道,“你我又非本乡人,何须遵守这里的习俗。”
那人听闻此言,亮堂的眼神黯淡下去,“若我是本乡人呢,你是否便要遵守这里的习俗?”语罢转身躺下。
他在床边又坐了半会儿,见那人始终不肯回头,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
天气越来越寒,执笔的手执不消片刻便僵硬的动弹不得。
那人再也未起过床,不大的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汤药味。
乡间祠堂的老人已经来过几趟,他都搪塞着那人就快好了。
弄堂里有间学堂,当初这里人见他仪表堂堂,又知书达理,便让他当了这里的教书先生,如今他却因为一个外地人要坏了这里由来已久的习俗,本地人断然不容他再教习下去。
寒冬腊月,别家院中飘来腊肉糯米的香味,他却只下了碗素面合着咸菜充饥。吃到见了碗底,他不由苦笑,想当年,即便山珍海味摆满华宴,他却连筷子都懒得动一下。
入黑时,他掌灯进了那人房间。
脱去外袍,钻进被褥,将那人的双脚拢入自己的怀中。
家中无钱置办柴火,他替那人暖脚已经有些时日。
空中飘着淡淡的炮竹味,远方有炸响不时响起。
过了今夜,新的一年又将来临。
那人醒了过来,在他怀中动了动,他趁机说道,“我还有些银两,不如我们离开这里?”
黑暗中,那人的眼睛清亮如雪,转瞬又黯淡下去,“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何?你本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为何离不了?”他急急的追问,不知为何一股烦躁涌上心头,而他的心明明如镇东的那池死水早就不起波澜。
那人不再答话,一双纤细的胳膊搂上他的腰,又朝温暖的怀中靠了靠,沉沉的睡去。
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天青色的烟雨中,那人的嫣然一笑如含苞待放。
春晓时节,到来的总是静悄悄。
当他终于因为断粮要外出寻找活路时,那人披着袍子摇摇晃晃送他到门口。
伸手撩起那人垂落在胸前的凌乱发丝,他细细嘱咐着要按时喝药,全然不觉自己比年前要消瘦了许多。
那人点头,从门后取来油纸伞,递在他手中,目送他远去。
白家以烧瓷闻名。
每年初夏,便有大批烧好的白瓷送入京城。
然,只入的了酒家之处,最好的几件不过供京中阔少把玩,掷掉毁坏的不计其数。
说到底,没有年份的东西终归不值钱。
最近,白家的订单明显多了起来,为白家做事的族里乡亲,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喜庆。
雨水落入水缸,荡起圈圈涟漪,水中青绿的浮萍动了动,一条红色的锦鲤忽地一下潜入水中。
那人探头窥得这一幕,嫣然一笑,回头望向书房中的他,不禁眼中染上一丝好奇,“你在做什么?”
他所在的书房背光,唯有天井里的一抹光亮透过窗棂进的书房,他坐在窗边,左手握着一只丑丑的素胚瓶子,右手执笔,正在瓶身细心描画。
他住了手中的活路,抬头望向天井中的那人,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人大病初愈不多久,此时便站在天井里淋雨,不要命了么?
放下胎瓶,几步跨到书房,又一阵风的将那人拎了回来。
那人只是笑,却不再出去,搬来一张小凳子在他身旁坐下,安静的看着他勾勒出青花,笔锋由浓转淡,一枝牡丹跃然瓶身上。
檀香冉冉,窗棂过半。
图案美幻的胎瓶被送了出去,再过几日,回来的只有三五只,却是颜色艳丽的上好半成品。
到了关键时刻,他关了窗棂,整日坐在桌前打磨、临摹。
那人便在一旁点上檀香,他做事时喜欢闻到这种味道。
磨去过于新鲜艳丽的色泽,一遍有一遍的上色,还有瓶底落款的临摹,他不休不眠,断水绝粮,几欲将自己的血魂注入瓶中。
待到有所成时,他推开窗棂,正好看见那人正蹲在天井里捉虫子。
“你出来呢?”那人回头笑道。
他却莫名的内疚起来,顿了顿,“嗯!”
“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那人好奇不已,探头朝里望去。
“前朝的釉彩瓶。”他简单的说道。
那人看见那只摆放在桌上的瓶子,微微摇头,“不好看,没有原先的好看。”
他心中一愣,而后脸上跃上一丝笑意。
他有项绝活,那就是经他之手做出的东西可以以假乱真,到了后来,人家拿来的东西越来越古老,而他的技艺也越来越高超。
人们被吸引的不是古董身上的神秘韵味,而是那种古朴变色的光泽,那种趋之若鹜的姿态让他在很多时候都忘记这些古董究竟是何处值钱。
经那人一说,他心中豁然开朗。
无论多么贵重的古董,在其出生的那个年代,色泽都是亮丽美幻,它们并不因新出而掉价。
“我也不喜它现在的样子。”他隔窗而笑。
“那你再做一个。”
“再做一个?”他微微思忖,片刻后抬头说道,“那就还原成它初出窑时的样子。”
“嗯。”
说做便做,待到白家来取瓶时,他已经做出一个新的瓶子,瓶身白皙,色泽美幻,上面的美人图清新淡雅。
老人脸上有一瞬的失神,却终究只取了那只古朴变色的釉彩瓶。
“老管家,请留步。”他唤住正欲离去的白家人。
“先生请讲。”老管家恭维道。
“这只便是这次的工钱,以后若要再做什么,还望白家另请高明。”他淡然道。
“怎么,先生是嫌我们怠慢呢?”老管家一脸惊诧,他们已同京中权贵签下十只前朝赝品的货单,若是交不出,只怕白家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倒不是,只是……”他回头望了仍旧在天井里捉虫的那人,“这些东西还是原先的模样要好些,仿造的再像终究不是原先的那只,失了年代,也就失了韵味。”
老管家告了辞,抱着釉彩瓶心事重重的朝回走。
夜里,他被浓浓的烟味呛醒。
思极白日之事,脸上一片惨白,在这小镇待的久了,他怎能忘了私做赝品乃死罪,以前有皇家做担保,他无后顾之忧,如今白家却是完全不同的。
伸手朝身侧抹去,心中惊起一片冷汗。
那人不在?
慌忙系好衣带,不及卷上一两件衣裳,只想寻到那人。
好在,一出门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天井里。
“白家怕是有了杀心,快随我离开这里。”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缓缓转身,一脸的烟雨朦胧。
冰凉的声音淡淡响起,“你睡迷糊了么?天快亮了。”
他揉揉眼睛,天色泛青,已是清晨。
青瓦上有青烟,早起的人家已经燃起灶火,看来真是他睡迷糊了。
青天白日下,又会有谁敢做出杀人的勾当?
压惊去燥,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有人叩门。
他起身打开门,见是白家的老管家,不由错愕,他昨日明明已经回绝。
“劳烦先生了,这是这个月的素胚,还望先生过手。”老管家恭了恭身,超旁微让,身后出现一车的素胚瓶。
他愕然,以往送到他这里须由他经手的东西无不上乘,而这车东西却只是平平,且数量从不曾这般多过,也多是夜间送来。
“这是?”
“量是多了点,劳烦先生辛苦了,这都是京城幻月楼点名要用的东西。”
幻月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这么说这些东西只是送进京当酒菜盘子?
“这是要在上面画上那些美丽图案的东西?”不知何时,那人出现在他身后。
也罢,只要不做以往的活路,怎样都好。
况且他心底是喜欢那人坐在身旁看他描瓶时的模样。
临近夏季,雨水越来越多。
那人就像水洗出的美人,每多下一场雨,发色、眸色便愈加的明艳,唯独眉要淡些。
描完瓶身,还剩一些丹青。
他突然来了兴致,拉着那人坐好,抬起手腕,“我替你描眉。”
那人依言在窗边坐好。
天青色的暮雨,下了一场又一场。
白家人却迟迟未来取物,他不迳生惑。
卷起油纸伞,已经很久不出门,是要出去看看。
“不能不出去吗?”那人倚着房门,似乎不太高兴。
“就去看看,很快回来。”再说,天井里的青菜也被他们吃的差不多,年前的腊肉早在几天前吃完,他也该采办些货物,那人吃的不多,却总不能跟着他清苦。
走在街上,他几乎认不出这个小镇。
残垣断壁,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
转过街角,他听闻孩童的嬉戏声,连忙加快脚下步伐,却见几个衣裳褴褛的孩儿正在玩耍。
其中一名正是他曾教习过的学生。
学生见他,脸上露出怯怯的神情,早不复当时的激灵,“先生好。”
他一脸的惊诧,小心的问道,“为何如此荒废?”
“镇上出了妖怪。”学生仔细的答。
“妖怪?”他心中一惊,不知为何那张忽明忽淡的容颜浮现在脑海。
“嗯,每天夜里都有人失踪。”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白家一夜全不见了。”
……
抵暮时,他回到家中,远远就看见那人躲在门口,偷偷的朝远处打量。
见着他的身影,立马露出整张脸。
静静的笑。
吃饭时,他盯着那人的脸细细的看。
那人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埋下头问道,“看什么?”
他不言,伸手探上那人的额头。
良久,嘴角泛起一阵苦笑。
他出去的愈加频繁。
那些人中有他的学生,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幼儿受害抑或没了爹娘。
那人又开始生病。
最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他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天井旁。
天井里的植物已经长的十分茂盛,攀爬起来的青藤将这座屋舍笼在一片清凉的绿意中。
他回家时,很多时候都看见那人望着青藤中落下的雨滴发愣。
他走时,那人总会问一句,“今日能不出去吗?”
他总是抱歉的摇摇头,一声不响的消失在门口。
这日,天生得好不奇怪。
烈日当空,天却是红的,日中又有雨,且大。
他撑开油纸伞,等着那人的例常的问话,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人出声。
放轻脚步,行至那人身旁,发觉那人已经入睡。
替那人拢好凉被,那人刚好睁开眼睛,不似今日重病中的倦容,有丝光彩,那人轻声道,“你能背我去百哭骨洞吗?”
心头绞痛,他却扬起最爽朗的笑容,“我会医好你,自然不会送你去。”
那人满意的点点头,阖上眼眸。
镇中祠堂,得道的法师布道做法。
冥冥的佛音轻轻悠悠的响起,莲灯点起时,他的脸色分明一片惨白。
耳畔有那人痛苦不已的惨呼。
他举步,想回去看个究竟。
“施主,是孽不是缘,当放时应放手,执着害己也害人。”诵念经文的法师突然停念佛经,如此告诫他。
他回头望着满堂的莲灯,暖暖的灯芯照亮每个人的脸,而他却只想看见那人。
“多谢法师教诲!”他在佛前虔诚的跪下,完了佛礼,忽地起步,疯了似的朝外奔去。
法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摇头。
诵念声再次不疾不缓的响起。
他跌跌撞撞的朝家中奔去。
风狂雨也戾,相识至今的往昔却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过去。
古书有骸,非骨,是鬼,喜水无怨。
所以枯水时节,那人会病的好像要死掉;所以那人也从未害过人。
若非白家害他在先,那人是不会出手的,那人单纯的如同世间的无知孩童。
奔入家中,凉被滑落在地,那人却不见了。
檀香冉冉,庭院悠悠。
只是没有那人,一切都觉得冷了。
他跌坐在地上,清泪滑落下来。
他不怪那人,却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辜之人受害。
他再次捧起一张积怨殍。
不是那人,不是那人……
‘骸’不似鬼,非由人而来。
‘骸’只是一种怨灵,是这间百哭骨洞死去之人的遗怨;却不伤人,因为镇中之人都是他们的子子孙孙。
所以那人当初选择了他,因为他是异乡人。
若说他当初答应背那人入洞,他是否再也回不来。
只是他始终未答应背那人入洞。
如今他入了洞,那人又在哪儿?
积怨殍堆积的尸山突然倾泻下来,如同决堤的洪水。
他所料不及,背困在中间。
艰难转身,到处都是光滑白皙的手臂、大腿,带着一股股蚀心的腐臭。
突然一只手伸来,揽上他的脖子,冰凉冰凉。
他抬眸望去,一张无颜的白皙脸孔动了动,转了过来。
先是刺目的红唇,因为那是死人的鲜血,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浓烈的。
睁开的眼有些淡,带着孩童般的无知与天真。
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那张红唇张口说了话,“你是谁?”
他心惊痛,却依旧笑着,“我是给你描眉的人。”
那双眼睛浅浅浓烈起来,眼上有淡淡的眉浮现,“你会描眉?”
伸手探上额头,柔声回道,“自然是会的。”
“那你拿什么给我描?”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
“黑瞳有丹青,这够了么?”
“呵……”
“若你的唇色淡了,我也给你描。”
“又拿什么描?”
“血中有丹青,这也够了么?”
“呵……”
“呵……”
无穷无尽的积怨殍一路朝洞外铺去,白花花的手臂大腿,你搭着我,我压着你。
最后嗵的一声赌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