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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洛阳南北(上) ...

  •   洛阳北依邙山、南通洛水,故而整个城郭向东西延伸,阮籍与刘伶相会的小酒肆恰在城东。阮籍紧握着泰阿,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城内走,以他的脚力半柱香不到就可以奔到城内,但是他想慢慢的走,他甚至在想永远不要回到那个地方——洛阳城北的阮家。他不愿看见那些道貌岸然的族兄族弟,还有,他不想看见他的父亲,或者是他害怕见到自己的父亲。

      “广陵剑的秘密要等我死后,我亲口告诉你!”

      “父亲,您是什么意思呢?死后亲口告诉我?如今的我,即使握着这个秘密又能如何呢?”

      白马寺,位于落于洛阳城东十二里,此时尚在丑时,阮籍见寺门紧闭,寺庙却是刚刚修葺过,显然香火不断。阮籍心道:“如此乱世,百姓们也信起外夷之神了。”
      阮籍又慢慢悠悠走了一个时辰,正好是寅时平旦,城门刚开。阮籍由城东门入城,城内有南北纵街和东西横街各四条,城东乃是太仓所在,掌握全国粮食调拨,以及宫庭和官宦的粮食供应。还有司徒府、国子学、护军府等重要府邸,繁华非常。
      此时,各种铺面街店都已纷纷开张,来此易货的客商不止有魏国的,还有蜀吴的,甚至华夏之外的狄夷。通商、达货之群足有二里,所易货物包罗四海,南通南海,西至西凉——正所谓流金之城。

      不过这只是浮华而已,乱世已长达八十余载,“人民相食”——这是后世史官的纪录。

      阮籍恍惚的走着,突然间,嗅到一股浓浓的酒气夹杂着石硫磺的味道,听到几个少男在谈论青楼花魁的风流事,又蓦的觉得肩头一疼。阮籍抬头一看五个少年公子迎面走来,那五人穿着单薄的绸缎,坦出胸乳,跣足而行。
      一白衣公子摇头晃脑,颇为亢奋,见阮籍穿的褴褛,指着阮籍笑骂道:“哪里来的乞丐啊!挡在小爷的路!”
      阮籍心道:“服了五石散吧,如今的腐靡公子以为吃了五石散就是名士了。”
      阮籍不愿生事,想要绕道而行,却被一紫衣公子拦住。那紫衣公子笑道:“撞了人不道歉就走嘛?”说着指了指白衣公子。
      阮籍打量了五人一下,都未及弱冠,心道:“老子何等人物,怎么和这些小贼见识。”想着就要道歉脱身,却有听见那紫衣公子说道:“可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人吗?乃是洛阳阮家的公子阮封!”
      阮籍听了,呆了半晌,回过神来盯着那白衣公子,那白衣公子微闭双目,似乎是药劲来了,正飘飘欲仙。阮籍笑了笑,道:“公子姓阮?”
      一旁的人呵斥道:“废话,不是告诉你乃是阮封公子了吗!”
      那阮封摆摆手,笑道:“唉~如今嵇大人推我作孝廉,做人要恭谦些嘛~”
      旁边人附和道:“阮兄品行谁人不知呢?”
      阮封哈哈一笑,对阮籍道:“大叔,我是姓阮,怎么了?”
      阮籍将泰阿剑抱在怀里,笑道:“敢问公子,令尊是谁?”
      阮封哈哈大笑,只听旁边有人喝道:“臭乞丐,阮公子尊父的名讳是你问得吗?”那人望了望阮封的脸色,见阮封一脸得意,于是接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阮公子的父亲乃是洛阳阮家的族长——阮社……”
      阮封听得得意,笑道:“哈哈!以前都是一个家住城南的糟老头子作族长,倚老卖老,如今他死了。我家念他和我们有点血脉,正给他办个丧事呢!哈哈!”
      阮籍听了脸色微变,冷冷问道:“那糟老头子叫什么?”
      阮封阴下脸来,“你问得太多了吗!”
      阮籍笑道:“怕是公子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到底是谁吧?罢了,公子口中的嵇大人可是嵇喜?”
      阮封背负双手,笑道:“如今天下还有哪个嵇大人?正是当今晋世子司马炎面前的红人,卫军司观嵇喜大人!”
      阮籍听了,将泰阿杵在地上,咯咯的笑了起来,直到笑弯了腰,又撑着泰阿抽泣起来。那五人只觉眼前这人甚是奇怪,正想离开,可是阮籍蓦的扬起头来。五人眼见阮籍蓬发遮脸,看不清悲喜,但是隐隐约约见到脸颊上似有泪痕。
      阮籍仰天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三年未入洛阳城,阮家竟然养出这样的东西来!”
      那阮封听了此话,勃然大怒,其余四人也是挥拳欲打。五人正要上前,却见阮籍目光扫过,那五人只觉得阮籍身上有股摄人之气,让人不敢上前。
      阮籍忽地笑了笑,向阮封道:“久闻阮家武学一流!不知公子得了多少!”
      阮封此时被阮籍目光所摄,也不愿和他纠缠,拱手强笑道:“在下只得了……只得了祖宗功夫一二而已……呵呵……”
      阮籍笑道:“那我们就切磋这一二如何?”
      阮封刚要说“不”字,却觉脚下一空,自己不知如何坐在了地上,又觉眼前一黑,脸上吃痛,再睁开眼时,却看见满世界都是红色。阮封摸摸脸上,看看手上,顿时叫道:“血啊!血啊!”
      阮籍一脚踩在阮封胸口,笑道:“公子莫叫了!”
      阮封躺在地上定睛一看,自己胸口上乃是阮籍的臭脚。阮籍三年来多在洛阳城外的山野之地,为了上山方便,就囫囵的穿了双草鞋。阮籍此人又不拘小节,有时明知道前路是牛粪狗屎,却也不躲,大脚踩在上面——这脚上自然粘了些秽物。阮封此时只觉一股股臭气传来,大叫:“好汉饶我!呃……!”他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闻了那味,还未叫完就吐了起来,把那什么美酒啊,五石散啊吐了个干净。
      阮籍苦笑道:“你回去,告诉你爹!就说阮籍回来了!”说着挪开脏脚。
      阮封药劲早醒了一半,听了这话如蒙大赦,爬起来就往北跑。他那四个狐朋见了阮籍的拳脚,早就没了骨头,此时抚着阮封一起跑了。

      阮籍见了阮封离去,不住地摇头叹息。此时日已升高,人影被拉的老长,阮籍环顾四周,发觉这个街道宽广得很,也热闹的很。整个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阮籍身边掠过,神情却甚是冷漠。“卯时也过了吧,”阮籍心道,“很久没有来这里闲逛了,铜驼街——洛阳最繁华的街道。直通南北,南北阮家也以此为界……当年我也曾在这里厮混,快马轻裘……”阮籍想起少时浪荡荒唐之事,嘴角不禁浮起微笑,当下扛起泰阿向城北走去,口中唱道:
      “山树高,鸟孤啼。
      泉水清,鱼游稀。
      快马古剑冷看世人讥,
      荡天坦地笑裸褴褛衣。
      宏图志,长叹息。
      狂妄言……”

      这事阮籍与刘伶当年的轻狂之歌,如今念来,只觉物是人非。阮籍越往城北走,越觉车马频繁。那些车的车盖大多都扎着纸饰,龙首鱼尾——这是吊丧的车,再走近些,阮籍隐约听到些挽歌。
      “不就是死了吗,弄得这么肉麻作甚!”阮籍心道,“弄得这么大排场,那父亲诈死之事岂不是要天下人都知道了……到了!”
      阮籍抬眼望去,十几辆马车停在一座大宅外,一群群穿着素服的人进进出出。迎宾的是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白面有须,行为儒雅,谈吐谦和,不住地向来者作揖寒暄。
      阮籍见了冷笑一声,趋步向前,旁人见阮籍穿的褴褛,身上又有些异味都纷纷躲避——不一会,人群就给阮籍让出一条路来。
      那迎宾的汉子见了阮籍,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阮籍来到汉子面前,一躬到底,起身笑道:“阮社族兄,多年不见啊!”
      阮社回礼作揖,神态却是冷淡,道:“是多年不见,阮籍贤弟倒是变得谦逊起来了!”
      阮籍一笑,道:“今日若还是放荡,族兄怕是连阮家的门都不会让我进吧,族长?”
      阮社拂手一指大门,淡淡道:“都是自家人,什么族长不族长的!”
      阮籍叹道:“是啊,不过阮封侄儿却忍不住,到街上乱嚷嚷……”说着就要进门,又回身笑道:“话说回来,侄儿的功夫……呵呵,辱没了祖宗啊!”说完一阵狂笑进了宅子,也不管阮社脸色如何。此刻,阮社倒是平静的很,只是见了阮籍的背景远去,急忙向一个家仆嘀咕了两句,那家仆点了点头,从侧门进了宅子。
      来客见阮籍如此狂态本来颇为不满,又听说是阮籍,才低声议论道:“原来是他啊,难怪!”“他不是被赶出阮家了吗?”

      这宅子比城南的阮宅大得多,也华丽的多,外中内三层院子,层层都有正室有侧室,而且室室精美非常,别的不说,就说那托柱的莲瓣须弥座就表明这宅子建时是大费了番功夫。
      一般来客都被安置在外院吃丧酒,只有少数权贵在中院,阮籍进了中院才觉得安静些,打量这城北本家的宅子,心道:“宅子不错,人就不怎么样了。”
      这时,一阵琴声传来,曲调柔和,意境清幽高远。阮籍寻声望去,乃是院中的一座攒尖顶的竹亭子,亭中一个白衣少年正在抚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洛阳南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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