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玉瑛柔云》宋小倩

8、身世

　　初六是赶集的日子。
　　张家村和周家村离得近，在两个村子之间的大道上，逢双月的初六就会开集，集上货全大到农具、小到针线应有尽有。庄户人家平时不到城里去，家里的日常用品都是在集上买的，而贫寒人家以物易物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
　　周瑛好多天不出门了，张老七怕她闷坏了，就带她去了集上，田氏也想去，可惜身子太沉又怕人多，只好看着他们父女两个离开了家。从前她只会觉得这样的感觉很踏实，可自从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尤其是感受到胎动之后，她就越来越觉得周瑛刺眼，尤其是丈夫对周瑛的百般呵护，这让田氏感到恐慌。
　　如今周瑛已经大了，不再淘气，变得勤快知礼，丈夫越来越喜欢，居然让她生出了一丝妒忌之心。联想到当年周瑛抱来的时候，丈夫酒醉之后说过要招上门女婿的话，从前只觉得那是一条出路，如今看来却是一个隐患，自己这份家产可都是要留给儿子的，他的命那么好，自己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书成才，但是将来周瑛出嫁肯定要陪送不少嫁妆，万一丈夫不舍得，招个上门女婿岂不是要分走儿子的家业？
　　莫名其妙的，田氏对周瑛忽然怨恨了起来。
　　周瑛并不知道田氏的想法，这些天她尽力的帮忙做家务，对爹娘也非常孝顺。如果那场劫难不可避免，那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尽量养好娘的身体，尽量提醒爹爹不要让人抓到错处，这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
　　到了集上一看，人还真不少，张老七心里高兴，闺女懂事听话，马上又要有儿子了，他如今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了。自家闺女的小脸蛋儿红扑扑、水灵灵的，他非常大方的给周瑛买了好几朵绢花，又给她买了几块糖。
　　周瑛已经是快二十岁的人了，对这些东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却也不想惹爹爹不高兴，她开心地接受了爹爹的礼物，把糖塞到张老七的嘴里，非要他吃下去才算完。
　　张老七对闺女的撒娇一向没有抵抗力，乖乖投降，父女俩在集市上玩儿了半天才兴高采烈地回到家。
　　周瑛约惜儿见面，可几次惜儿都爽约了，等到好不容易见面的时候，惜儿的样子却让周瑛大惊失色。惜儿那原本仅仅是有些苍白的脸色，如今隐隐透出青色，头发也掉了不少，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周瑛还没说话，惜儿就自嘲地笑笑，“吓着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瑛担心地问道。
　　惜儿却不回答，大眼睛眨了眨，忽然开口问了周瑛一个很傻瓜的问题：“大妞，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多大？五岁？六岁？总不会是七岁吧？肯定没我大。”周瑛被惜儿眉眼之间透露出来的痛苦吓到了。“到底你是怎么了？”
　　惜儿的眼睛闪着泪光，脸色有些涨红，她猛地仰起头，吸干了泪水之后才缓缓开口。
　　“我今年已经九岁了。”
　　周瑛被吓着了，眼前的惜儿都没有自己高，身材瘦小头发枯黄，从前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虽然那笑容很冷，怎么可能已经九岁了呢？
　　“你不信是么？我也希望是假的。”
　　周瑛知道了惜儿的身世。
　　惜儿的爹在京城里做大官，上面还有个哥哥，在惜儿出生的时候，她爹被牵连丢官，母亲也难产而死，祖母觉得她晦气，还不足月就把她送到了周家庄，丢给了周家，只是每年送些银子，从来就没人来看过她。
　　周家的人一开始对她很好，可是后来却品出了味道，他们越对惜儿好，第二年的钱就会减半，相反的，如果送信的人见到他们打骂惜儿，第二年的钱就会加倍甚至更多。
　　惜儿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渐渐大了才看出些门道。
　　惜儿五岁的时候发现了问题，她的个子再也长不高，体质也越来越差，而这个时候，她那名义上的表婶开始让她洗衣服，不管是十冬腊月还是三伏酷暑，每天都会给她一大盆衣服去洗，她的手常年泡在水里，骨节粗大，风湿严重。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周瑛只知道惜儿过得不好，没想到却是遭到这样的虐待。
　　“不洗就没饭吃。”惜儿的情绪好了些，“我还不想死呢，至少我不能让害我的人称心如意！”惜儿稚嫩的脸上流露出冰冷的杀意。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你爹都不管么？”历经两世，无论是生父还是养父都对周瑛很好，她无法想象还有这样的父亲。
　　“我爹也死了，就在我两岁的时候。”
　　这下子周瑛没法说了，惜儿怎么那么可怜，眼圈一热周瑛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上一世自己在独艺楼也吃过很多苦，但惜儿也太苦了些。
　　“我不是还没死吗？等我死了再哭吧。”惜儿梗着脖子骂道。
　　周瑛连忙擦了擦眼泪，“你这身体到底是怎么了？”
　　惜儿的身体是从上个月开始变坏的，赶集的那天，她偷偷跑去找了个游方的摇铃医，那老头替她把完了脉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看她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个死人。
　　周瑛没想到自己刚有了个贴心的好朋友，好朋友就面临着死亡，这让她已经饱尝离恨的心仿佛又加上了一把锁，“惜儿，惜儿，到底是谁要害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啊。”到最后，周瑛的声音已经因为抽泣而走音了。
　　“是我父亲的宠妾，梅姨娘。”
　　原来惜儿的父亲丢官之后便一蹶不振，后来惜儿的生母去世，整个府里一团糟，她的祖母也犯了旧疾。梅姨娘原本只是个歌姬，是惜儿父亲下属送给他的礼物，本就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的女儿比惜儿大半岁，之前是府里唯一的小姐。
　　惜儿的出生让她恐慌，为了女儿的地位，她便借着府里发生的事儿散布谣言，说惜儿是扫把星转世，要克死全家，祖母虽然想尽力抱住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孙女，却架不住儿子的苦求，把惜儿送到了乡下。
　　“你一出生就到了这里？这些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周瑛有疑问，照理说惜儿应该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这还要感谢我那尽职尽责的表叔表婶。”惜儿冷笑一声，“他们原本不敢对我怎么样，什么话都背着我说，可是最近两年，祖母和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哥哥也总是恳求他们让我回家。梅姨娘才会想到给我下毒，还给了他们很多银子封口。知道我没有几天活头了，才会口无遮拦地毫不顾忌，我才知道了这些。”
　　惜儿说着这些的时候，双手攥得紧紧的，眼神也放射出满满的怨毒。
　　周瑛没想到惜儿这么惨，有父母还不如没有，自己上辈子虽然吃尽了苦头，却也得到了养父母和父王的爱，即便是短暂的，也比惜儿好得多得多。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溢出眼眶，抓住惜儿冰凉的双手，哭着说到：“惜儿，惜儿！”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那些话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饱受摧残的惜儿。
　　周瑛和惜儿抱头痛哭，两个小小的身体哭得死去活来。
　　不知不觉地，天渐渐黑了。
　　周瑛和惜儿哭累了，惜儿胸中郁闷散了一些，只是一天没吃东西，冷不丁站起来，便感到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
　　周瑛赶忙扶住她，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糖，惜儿有些贪婪地砸吧砸吧嘴巴，露出了一丝笑容。
　　还是个孩子啊，周瑛心里想，自己一个快二十岁的大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一起哭了半天？也许真的是心里的包袱太重了，前世的苦痛，今世的举步维艰，让她一直疲于奔命。她想改变命运，不允许自己再成为蔺承均的踏脚石，不允许再让父王死于非命，更不允许自己沦为别人的棋子，被人生杀予夺，毫无反抗之力。
　　到了村口，惜儿执意要自己回去。周瑛只得目送她瘦小单薄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村路上，融入一片暗灰的暮色之中。
　　周瑛又老实了下来，每天乖巧的呆在家里，帮田氏洗衣做饭，田氏虽然很满意，却觉得周瑛心眼儿多，从前自己没怀孕的时候，跟野猴子似的，哪有一点儿闺女样子，自己一怀孕就伏低做小，恐怕这丫头的心思有些大。
　　思来想去，开始为自己肚子里的儿子担心，时不时是不是的在张老七面前打压周瑛。
　　“当家的，你看大妞儿是咋回事儿？”
　　“咋回事儿？我看挺好，丫头大了就该有个大姑娘样儿，像从前那样跟个疯丫头似的就好？”张老七可没田氏想得那么多。
　　“好什么好？哪有八岁的丫头这么乖的？你看二哥家的胖丫，都十二了还不会洗衣服呢，这丫头跟变了个人儿似地。”说着，好像忽然想起来的样子，“当家的，大妞好像是从我有了大宝就开始变了，小小年纪就心眼儿这么多，别是存了啥歪心思吧？”
　　张老七原本非常疼爱周瑛，可是也架不住田氏每日在他耳边唠叨，况且周瑛的转变的确非常大，让人不得不深思。
　　周瑛并不知道，就算是前世那个弟弟没有失去，她也注定要失去张老七夫妇的爱，也许这就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