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4]徒记》柳外断虹

1、徒记

　　琼华山上有一口泉，传说是仙人遗珠所化，因其泉水甘、辛、冽，故泉名三味。
　　夙瑶在泉水边手植花木无数，仅有一株桃树存活，惊蛰开、清明谢，一直都是疏疏三两枝，泉水倒映着连绵昆仑，桃花就飘落到青灰的山脉上，慢悠悠地浮着。
　　玄震师兄曾说要再多种几棵，可后来他们看花的时候也少了。
　　忙碌的时候，她和师兄整日整夜地待在大殿里，屋角烧着鲛人鱼油的巨大蜡烛，而玄震给她说起过那些美丽纤细的妖物。
　　鲛人会在月圆的时候哭泣，掉落的眼泪化作珍珠，滚落深海。没人能去往的海底据说沉着许多幽幽发光的明珠，贪吃的铁线鱼吞下明珠，却因为过于沉重而游不动，最后被捕鱼人捞起，这些美丽的明珠才得以重见天日。
　　商人将这种独特的珍珠命名为濂珠，出了海水被转手，身价立时就能涨数十倍。最昂贵的时候，一斛濂珠可以换取凡人的十座城池。
　　——师兄爱说故事与她听，种种皆是夙瑶无法想象、从不曾经历过的红尘浊世。
　　这故事的起因亦很好猜度，玄震的屋子里就有一挂濂珠串成的珠帘，珠帘后摆着画案，还有一张窄榻。年岁尚幼的时候，师兄抱着夙瑶在上面小憩，一直到了她发初覆额的年岁。
　　那年惊蛰下了阵雨，她去折第一枝开的桃花，回来欲赠师兄。
　　隔着珠帘，手执桃花的夙瑶见玄震一手捉发，一手蘸笔作画，少年已可见修长清瘦身姿，单衣系带，手腕下琼华山水绵延，仙人乘鹤往来，是那样不切实际的一种美。
　　那一日起，她再不能做到和他同榻而眠。
　　似乎自然而然的，他们有了更多默契。偶尔无事的时候，夙瑶与他相约在泉水边，玄震吹着笙管，夙瑶打着节拍唱「曾见周灵王太子，碧桃花下坐吹笙」，然后彼此会心一笑。
　　当时的他们谁又能想到，生离死别四个字并不仅仅是古人书中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迎接他们的命运要远比这个惨淡得多。
　　很多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夙瑶学会了克制隐忍，学会了遗忘。
　　她以为她终于习惯了这个没有玄震的世界。
　　只是飞升前一日，夙瑶鬼使神差打开了多年未动的妆奁。妆奁里静静躺着一支乌木发簪，上面刻着七颗小星，是她及笄那年师兄给的贺仪。
　　师兄给她插上去的时候隐约说了什么，她当时没有听清。后来师兄死了，她戴上原本属于他的金冠，把那支七星簪插在发髻后面时，又忽然明白了他当时不敢说出口的是什么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低低吟着这句诗，握紧了佩剑。佩剑上面的名字已经磨损得厉害，却也可以看出似乎并不是“瑶”，而是一个别的什么字，已经彻底模糊了。
　　师兄手把手教她习字时，一笔一划摹写他的名字，说，玄震，上雨下辰，可记住了？
　　多年以后夙瑶提着那柄本属于玄震的剑，那剑柄上的名字被反复摩挲中，已无法看清。
　　记住了，记了一辈子，可那又如何？
　　徒记最是无用，终抵不过，这命运翻云覆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