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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血燕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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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宫里。
二十五,对整个甘宁宫而言,并不是个好日子。姬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么一个孩子都能看的出来的事情,宫里这么一大帮几乎成了精的嬷嬷女官又能有几个看不出来。而这,已经是第八个月,今天这一碗血燕窝喝下去,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杨淑妃杨知儿面色苍白,眉目怯懦,看上去很是孱弱。又因着怀孕中毒,身体很不好,只能勉勉强强倚在榻上,神情有些恍惚。
跟在她身边十余年的女官香麝见她发了大半天呆,担心地唤了声:“娘娘。”
杨知儿一个激灵,猛地畏缩了一下,战战兢兢地道:“香麝……可是李娘娘那里……”
香麝摇头,看着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杨知儿,心里难受得厉害。杨知儿性子懦弱,又不会结党营私,而在宫中被孤立那便是几乎等同死境。偏生李氏那妇人手段层出不穷,自家娘娘处处受制于人,唯恐唯一的儿子遭遇毒手,因而就连这么近乎明目张胆的毒害都得生生受着。
杨知儿见香麝摇头,稍稍平静些,随即忽地又紧张地手指颤抖起来:“弘儿呢?弘儿去哪里了?”
香麝忙握住她的手:“娘娘莫急,殿下他去温阳帝姬出去见过近日里刚刚回宫的温阳帝姬殿下了。过不多久就回来了。”
杨知儿点头,紧紧握着香麝的手,也不松开。
香麝心中暗自难过。自家娘娘这性子,若是没有进宫,那便能安稳的过一辈子。这般柔弱怕事,真不知道当年大殿之上,怎么就突然有了胆子,去护住了温阳帝姬和皓亲王。
现在李氏那妇人日渐把小殿下当成眼中钉,这节骨眼上,殿下自己居然又跑出甘宁宫去了,若是遭逢不测……
哎呦哎呦,我这是在想什么呢,掌嘴掌嘴!香麝自责,如今,也只能指望同样记在娘娘名下的温阳帝姬能记着当年淑妃娘娘的情分,能保住小殿下了!
“娘娘,李贵妃身边的柳姑姑来了。”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杨知儿如同被炮烙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香麝看得几乎眼泪都要向外掉。
还没等杨知儿通传,便听见那柳英的声音尖锐还带着笑已经传了过来:“哎呦,淑妃娘娘,贵妃娘娘又赐你血燕窝了,看我们娘娘对你多好,还不快谢恩?”
说着,居然不等通传,人便踏进了甘宁宫。杨知儿脸色青白,这柳英是李贵妃李萍的心腹,自然知道这燕窝里有什么,然而这说话口气,却像是真的赐她什么好东西一样,心计城府几乎让她不寒而栗。
柳英右手挎着一个竹盒,一边见着杨知儿了,也不下跪请安,便直接掀开竹盒的盖子,露出里面的一大碗鲜红的汤汁来:“奴婢这么急急忙忙地过来,您看这血燕窝啊,还是热的呢!娘娘便趁热喝了吧!”
杨知儿手足直发颤,然而还是不得不伸手去接,嘴里几乎已经是无意识地说着:“劳烦姑姑替我谢过贵妃娘娘。”
她还没碰到那碗,忽地又是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娘娘!娘娘!”
柳英不悦地道:“贵妃娘娘送的汤药刚到,淑妃娘娘还没来得及喝呢,你嚷嚷什么?!真是没规矩!!”
那小宫女一个畏缩,一想起门口那已经等了好半天,直到看到柳英进来才让她进来通报的那个护卫是温阳帝姬的人,不得不战战兢兢地勉强继续道:“温……温阳帝姬……帝姬她派侍卫来了……”
杨知儿忙缩回去那药碗的手,心里只觉得能拖一时是一时,顾不上柳英脸色难看:“是帝姬派人来了?快传他进来。”
从殿外踏进来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杨知儿强打精神笑道:“不知帝姬遣人来所为何事?”
临渊抬眼看了看柳英手里的那碗汤药,亦笑道:“帝姬素来体弱,最近正在配药,可是缺一味血燕窝做药引。前日里让卑职去太后娘娘处讨要,谁知太后娘娘与贤妃娘娘那里的都用完了,只记得贵妃娘娘每月必定会赏给淑妃娘娘。如今帝姬这味药缺得紧,便不得已遣卑职来问问淑妃娘娘,不知淑妃娘娘能否割爱?”
柳英听得柳眉倒竖,怒喝道:“大胆奴才!我们贵妃娘娘赐给淑妃娘娘的东西,你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窥伺!要是耽误了淑妃娘娘补身子,我看看你们谁担待得起!”
杨知儿素来心思纯良,一时间居然没想到这是青麓要救她编的借口,只把临渊胡诌的鬼话信以为真,想到这药里头有毒,生怕青麓不明真的拿来配了药,服了之后会出事,居然也跟着附和了柳英两声。
临渊轻咳一声,扫了杨知儿一眼,这一眼之间居然威严陡生、锋利无匹,杨知儿被这一眼看得心中一跳,讪讪地闭了嘴。一旁香麝赶紧偷偷地扯了扯她袖子。杨知儿这才会意自己刚才那两声真是太蠢了。
临渊回过头来,心中反而稍稍松了口气,他已经抬出了青麓的名声,柳英却还是如此嚣张,可见是个只会狐假虎威的,反倒是好对付。临渊看也不看柳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向杨知儿:“帝姬回京之时,听闻娘娘有孕,特意绕道药王谷求了这瓶安胎圣药。若论及滋补,只怕比这血燕窝好上百倍。既然帝姬如今迫不得已想要求这碗血燕窝,这安胎药还请娘娘笑纳。”
有了前车之鉴,香麝生怕自家娘娘又会错意再说出什么蠢话来,赶紧接过那药陪笑道:“有劳帝姬费心了。既然帝姬急用血燕窝,我们又怎好意思不给,自然尽管拿去好了。”
一旁的柳英见这情形,气得七窍生烟,还没来得及发作,便惊觉临渊居然不是开口向她讨要而是直接劈手来夺。
柳英怒不可遏,用力握住碗边,不管临渊怎么用力也不肯松手,还得空瞪了临渊一眼。临渊倒也不恼,见柳英瞪他,便好脾气地松了手:“看来姑姑是不愿让卑职带走这碗血燕窝了?”
说着当真缩回了手。只是临渊袖子宽大,众人都没注意到临渊缩回手的时候,指节稍稍撞了柳英手肘麻穴一下。
柳英正在得意临渊没能抢得过她,刚要说话,只觉得手肘一阵酸麻,便听见清脆的“啪——”一声响。
那碗被给予了极大的希望、恶意、纷争的血燕窝,此刻便从那碎成数块的碗里慢慢地渗进石砖缝隙里头了。
这回不仅是杨知儿目瞪口呆,柳英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倏忽之间发生的变故。
临渊以袖掩面,语调语调沉痛地叹息道:“姑姑怎么如此不小心!这可是极品血燕窝!哎!如今卑职只能禀给贵妃娘娘说这一碗洒了,看贵妃娘娘那边可还有多的,能不能重新再讨要一碗了。”
随即更加出乎杨知儿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柳英,突然之间脸色惨白,猛地跪倒地上,一把揪住临渊的衣服下摆,声泪俱下:“大人不要啊!大人!千万不要啊!!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大人前往不要告诉贵妃娘娘!奴婢求您了!”
柳英这忽然之间变脸吓了杨知儿一跳,她四处看看,更为惊讶地发觉似乎除了她之外的人都仿佛并不太惊讶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李萍心思狠毒。既然对人狠毒,自然不可能只是对外人。柳英也算是办事得力颇得李萍的宠爱,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弄砸了。不用想都知道,要是李萍知道柳英不小心把血燕窝砸了,回去等着柳英的,是什么下场。办砸了事情的人的下场,柳英也见得多了,只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轮到自己。
临渊犹自面色哀愁,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摔了碗的错处推卸得一干二净:“哎,这可如何是好,帝姬急用的血燕窝,姑姑怎么就一时心急给摔了呢!卑职若是不禀报贵妃娘娘,帝姬那边姑姑这是要卑职怎么解释啊!”
柳英吓得六神无主,猛地给杨知儿和临渊磕了两个头:“大人!淑妃娘娘救救奴婢啊!奴婢就是给你们当牛做马也愿意!救救奴婢啊!”
杨知儿见她实在可怜,脸色一软,香麝见状赶紧一拉她的手,杨知儿讪讪地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临渊见戏也做得差不多了,便循循善诱道:“要卑职不说出去也可,只是姑姑得帮忙再要一份血燕窝来。姑姑不妨便回禀贵妃娘娘,说是卑职来得迟了,淑妃娘娘已经服下了这一份,于是不得已,帝姬只得再向贵妃娘娘讨要一份了。柳姑姑,淑妃娘娘,你们看这样如何?”
柳英一听临渊松了口,大喜过望,哪顾得上思虑这是不是临渊挖好的坑,便赶紧跳了下去,只期待地看向杨知儿,杨知儿被她热切的眼神看得一个哆嗦,也顺从地点了点头。
柳英喜出望外,赶紧又磕了两个头,告退了。
柳英一走,杨知儿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香麝倒是还有些意难平,向临渊道:“钟大人,为何如此轻易便放那刁奴离去了!”
临渊直起身来,面色稍紧:“若非这样,怎么能让李贵妃这一两日里暂且相信淑妃娘娘已经服了那毒药?”
临渊向着杨知儿作揖道:“淑妃娘娘,即便李贵妃真的相信你已经服毒,然而您没有流产之事,最多也就一两日之后她们便知道了。还望娘娘万事小心。香麝姑姑,也烦您多担待了,若是贵妃娘娘再遣人来,劳烦先拖着,无论如何,找个空儿来帝姬这里报个信。”
香麝赶紧回礼称是,杨知儿却依旧愁眉不展:“可是那人这一回不能得手,只怕下次不是要针对我,而是要针对弘儿啊!”
临渊本以为杨知儿想不到这一层,需要杨伯庸或是杨思恒提点,此刻听闻这一句,心中稍稍诧异,这才真正理解,杨知儿并不是痴傻得不知权谋,只是心思纯良,不愿意把别人向最恶毒的方向去想,所以才处处受制于人。
临渊不由地扼腕,这种性子做什么不好,偏偏进了这最是阴暗的皇宫里来,只得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三殿下。帝姬已经在向陛下请旨,说娘娘已经快要临盆,照顾不便,便让三殿下暂时留住思怡宫。帝姬定会护三殿下周全。”
杨知儿这才愁眉稍解,临渊见这边危机已经暂时无碍,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