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千千岁》辞笙

51、半妖

　　昌平长帝姬姬茹是文帝最小的女儿，虽说辈分上长了青麓一辈，然而非要算起来也只比青麓年长三岁，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被一夜临幸之后生下的女儿。那宫女地位低下，勉强封了个美人，并没有抚养自己子女的权利。昌平长帝姬便如同累赘一般被丢给不受宠的太后抚养。一直到太后被送入平硕王府，也一直跟在太后身边。青麓虽说有四五年时间与她生活在一起，然而姬茹天生腼腆怕人，青麓年岁又尚小，与她虽说不算疏远，也绝对谈不上多么亲近。

　　姬茹的宁昌宫离长乐宫并不是很远。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即将进入宁昌宫的时候，谢青却别有深意地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大帮宫人交待，让他们在殿外候着，对青麓嘱咐道：“昌平长帝姬这边只带可信的一两个人进去便好。”

　　青麓心中狐疑，情知必定是有什么隐秘在内，不方便让下人看到，然而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到一个深宫之中的长帝姬能有什么如此见不得光的事情，只得依言回头对着一干人唤道：“临……额，钟远，你随我来。”

　　临渊额上青筋微微抽动，虽说早就提点过青麓，他在宫中的身份是个叫 “钟远”的侍卫，然而青麓却实在是不当心，居然差点当众喊出“临渊”，幸亏及时改口，否则若是有有心人在侧，单单这名字与登记对不上号，就足够出动几百个隐卫把他的家底从头到尾彻查个十来遍。

　　谢青明显是能见微知著的那一类人，听到青麓的话，颇有深意地凝视了临渊一眼，才笑着向着青麓打趣道：“钟远侍卫便是那位跟随鹭儿前往青州的侍卫么？果真是一表人才，难怪能得陛下赏识。”

　　青麓嘴上按着礼节回答：“娘娘过誉了。”心里却是微微得意，临渊现在这个样子便是一表人才的话，那若是临渊卸了脸上的敛容，岂不是叫惊为天人么！

　　青麓走近宁昌宫中，正看到快步迎出来的姬茹的时候，才真正地大吃了一惊。

　　眼前的昌平长帝姬却与青麓记忆中那个稍微有些胖、腼腆羞涩圆润的姑娘完全不同。如今的姬茹身形瘦削，圆润的脸庞也已经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裹在骨架上，看上去显得颧骨很高，眼窝深深陷下去，即使此刻因为看到故人来访而带着高兴的神情，那脸色依旧惨白发青，看上去憔悴得近乎。

　　最令青麓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姬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青麓虽说常年不在宫内，然而宫里的婚姻嫁娶这类大事都有专门的信件送予皇室宗亲，她没理由不知道。因此，假如她不曾记错的话，这位昌平长帝姬应当还待字闺中。

　　那这腹中，是谁的孩子？！

　　谢青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青麓震惊的神色，轻轻拍拍她的肩，让青麓回过神来：“太后娘娘曾经吩咐，有机会让你与昌平长帝姬‘单独’聊一聊，既然你已经在此处了，那本宫便先行离去了。”
　　说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青麓这时候才明白太后究竟在烦恼什么，又为什么要她来探望姬茹。敢情是姬茹未婚先孕，恐怕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宫中上下觉得无比头疼，于是这是要她来当说客，说服姬茹要么说出孩子的父亲要么流掉这个孩子么？

　　谢青刚刚退出这个宫殿，一旁自进宫以来冷静淡定、以扮演一个称职的侍卫为第一要务的临渊居然立刻当着姬茹和一旁两三个侍女的面，一下子放弃了侍卫应有的恭敬姿态，快速向姬茹踏出一步，沉声诧异道：
　　“你怎么可能怀得上这个孩子！”

　　这一句话已经不仅仅是大不敬了，简直是蓄意侮辱长帝姬！姬茹身边侍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这个侍卫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怀得上？这是什么话？区区一个侍卫，若是看不起她家长帝姬未婚生子便直说，何必说什么怎么可能？

　　那侍女面露愠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姬茹便转头，柔柔地吩咐：“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话单独与温阳帝姬谈。”

　　那侍女神色忿忿，并未退走，还想说什么。想来是姬茹性子温和，身边得下人自己拿主意惯了，也并不十分听从。青麓冷下声音，喝斥道：“长帝姬说退下，你不曾听见么？”

　　那侍女并不熟知这位常年不在宫中的帝姬的脾气，被这一声喝斥吓得面色苍白，唯恐青麓脾气暴躁，不由分说便给个什么惩罚，慌忙跪下赔罪，青麓颜色冷淡，也不说话。宁昌宫的下人虽说逾矩，但既然知道姬茹怀孕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轻易就处罚让她心怀怨恨。不过自己既然已经唱了黑脸，这好人不妨让姬茹来做。姬茹也知青麓的意思，回头轻声安慰了两句，那侍女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姬茹浅笑：“是我御下不严，倒是叫阿鹭看笑话了。”

　　言谈之中仍是孩童时期的称呼，青麓一时间心口居然觉得柔软起来。

　　姬茹与青麓客套完之后，居然拖着笨重的身体向着临渊这么一个侍卫的方向行了个礼：“看来大人也是知悉内情的人。姬茹在此有礼了。”

　　青麓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求助地看向临渊，然而临渊此刻失去了惯有的笑意，脸色镇静得出奇，反而让青麓觉得不安。

　　“到底怎么了？”青麓问出声来。

　　临渊并不回答青麓，只死死盯着姬茹的腹部，重又问了一次，只是这次问题他说得清楚了许多：
　　“你怎么可能，以区区人类之躯，怀得上这么一个半妖孩子？”

　　青麓骇得退了一步，撞在临渊身上，临渊身体僵硬，居然也没有改变姿势。

　　区区人类之躯，怎么可能孕育半妖？
　　因着妖族与人类之间的宿有嫌隙，半妖本就并不多见。绝大多数的半妖都是言之巫祝或是册木之巫祝这样本身超然两族之上存在与妖族通婚的后代，譬如青麓和青梵便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妖族混血。而像临渊这样的，直接由凡人与妖族孕育子女就更为罕见。
　　然而姬茹怀上妖族的子嗣，这种事情并不是少见，而是本来根本不可能的。

　　临渊也是半妖不错，然而他是由狐姬孕育的半妖。他在胎儿时期所需要的一切都是由天狐那种磅礴的妖气来供给。半妖妖力通常非常强大，即便比父母中的妖族稍弱，也绝对不会与人类同流。

　　要孕育那样强大的胎儿，就需要极为庞大的力量、养分乃至精气。因此，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半妖，包括临渊在内，都是母亲为妖，父亲为人。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强大母亲来孕育出半妖。
　　若非如此，一个普通的人类母亲，怎么可能能够为半妖提供足够的养分？
　　不只如此，妖族的血统何其霸道，人类的躯体根本就不可能怀得上妖族的孩子才对！即便怀上，妊娠反应何其剧烈，人类的母亲怎么可能存活？

　　青麓震惊地看着姬茹，终于明白了这简直恐怖的憔悴从何而来。这腹中的半妖胎儿，已经几乎榨干了母亲身体的最后的养分，然而即便如此，只怕也还是不够的，这个半妖的孩子只怕先天不足。况且不论生下这孩子之后会如何。单看姬茹如今连站着都几乎摇摇欲坠的状况，要撑过怀孕的最后这一两个月，生下这个孩子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这孩子的父亲当初也这么说过。我是人类，怎么可能会怀孕。”姬茹抚摸着腹部，眼角微弯，神色温柔慈爱，让青麓一时有些恍惚，“可是我终究是怀上了啊，我有了他的孩子。后来他说既然有了，便顺其自然好了。若是能生下来最好，我要撑不过去也不便勉强。”说着姬茹的神色更是柔和，“所以我要为他生下来。”

　　青麓一时间气得手脚发抖，这是什么话？这个胎儿的父亲，那个大妖，这说的是什么话？怀上了便生下来，哪有这么容易？一个人类，一个未婚先孕的人类女子，又是在帝王家，要想生下这个孩子，要受什么样的苦痛，他果真是不知道也想不出来么？他何以自私至此？

　　“大人如何看出这孩子是半妖之体？”没等青麓发作，姬茹和和气气地问临渊。

　　临渊脸色虽说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熟悉他的青麓却知道，若是临渊不在微笑，必定是极为认真。

　　临渊下意识地握了拳，再松开，慢慢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平静地叙述道：“因为我便是半妖之体。”

　　临渊发觉姬茹腹中乃是半妖，其实是因为姬茹腹部的形状与普通胎儿相去太远，几乎是个球的形状。虽说因为还是胎儿并无太多妖气，然而临渊还是发觉了那胎儿并不自然的力量波动。临渊几乎可以断定，那腹中的，并不是个胎儿，而是个蛋——
　　一个鸟类半妖的蛋。

　　然而他并没有细说，一句“我也是半妖”比起那许多话来反而显得更为可信，也更让姬茹觉得安慰。

　　姬茹果真露出了天真而开心的神情：“天哪！果真如此！我正在担心不知道要怎么生养这个孩子，刚巧大人出现了，还请大人一定帮帮我，告知我要如何养育我的孩子！”

　　青麓霍然抬头，目光炯炯：“不行，你必须把这个孩子流掉！你绝对不能把他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