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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托米娅的百合花 ...

  •   托米的百合花

      【1】

      年轻的神父抱着一本圣经,跟着探长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关押候刑犯人的准备室。
      地上躺着的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团较大的阴影——一团昏暗的煤油灯座投射出来,又被环境模糊扭曲了的影子。
      探长走上前,碰了碰犯人的肩膀。“给你请的神父来了。”
      那团阴影慵懒地变幻了个形状。一声嗤笑从鼻腔里迸出,磕磕碰碰,仿佛是吹进下水道的风,辗转几次,成了沙哑难听的呼啸。神父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的几个音节。
      我不相信上帝,他说。
      探长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朝着门口的神父耸了耸肩。“他不肯接受告解。”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看惯的漠然和放下担子的轻快,当然也不乏嘲讽。
      年轻的神父是虔诚的,但显然刚刚上任,还未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也并未能娴熟地驾驭各种场面。他有些犹豫地朝那团阴影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该就此打退堂鼓。
      “愿上帝怜悯你。”
      最终,他说了这么一句,而就在调头的当儿,地面上的阴影忽然抽长了。犯人支起身子,露出一张消瘦的、蓄满胡子的脸。
      “等一下。”
      神父回过身,褐黄色的眼眸同地面上的犯人对望。他发现,犯人的眼中似乎出现了一缕神采,仿佛这不可名状的黑夜里闪烁起的一点星芒——很细微,马上就退去了,快得让人觉得是自己眼花。“你想听个故事吗?”
      神父迟疑了一下,还是在犯人面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探长退了出去,将准备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犯人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他又看了年轻的神父一眼,开始了他嘟嘟囔囔、断断续续、废话连篇的讲述。
      “我说我见过天使呐,你信吗?”

      【2】

      六年前的一个圣诞夜,风雪正盛。
      瘦长男人沿着藤蔓艰难地爬上了三楼的窗台。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号的老鼠,动作却没有老鼠轻巧。男人扒住窗框稍稍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刀片探进窗缝。栓锁轻巧地开了。他尽力使自己不发出声响,打开窗子爬了进去。
      面前是一排三张的病床,都铺着洁白的床单。屋内的温暖很快将他身上的雪融化成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的水珠子。疲倦犹如朔风一样席卷而来。男人小心翼翼关了窗子,浑身的肌肉脱了力一般放松了下来……又蓦地紧绷。
      他看到了一双小小的、褐黄色的眼睛。
      男人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一声轻微的、带着鼻音的稚嫩童音便闯入耳膜。“你是圣诞老人吗?”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很荒谬的。
      男人立即掏出了手枪,随后闷哼一声又无力地垂下手臂。刚才攀爬让他的体力消耗殆尽,而肩上原就有不轻的伤,在风雪里跋涉了一夜冻得毫无知觉,却被此刻的温暖召回了麻木的感官。
      男人凶狠地同那双褐黄色的小眼睛对望,他惊讶地发现,那双小眼睛里同他一样有一点点惊讶,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噢,你流血了。真不幸。”那双小眼睛往下看去,稚嫩的童音里便带着一丝同情。男人顺着那目光低头,果然见掉落的水滴已混入了其他颜色,再一看肩头,包扎好的白布上,鲜血渐渐渗透出来,又被稀释得淡了,洇开一大朵粉色的花。
      男人蓦地松弛了下来,是出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满不在乎,还是别的什么,他心底也不太清楚。蹒跚着步子挪动到之前为阴影所覆盖的第四张病床边,他借着窗外一点积雪的反光仔细打量着病床上的孩子。
      那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短短的鬈发刚刚覆住额头,由于光线微弱看不清是什么颜色。面孔精致,但苍白得让人心疼。薄薄的皮肤下看得见淡蓝色的血管。只有那双眼睛……哦,那双藏在睫毛阴影下的眼睛就像一块褐黄色的丝绒布,带着一种温润的暗泽。
      那孩子则打量着他手里的枪。
      “哦,真酷。我是说,这是真的吗?噢……我能摸一下吗?”
      男人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他的手在那小脑袋上方有一度的迟疑,但还是覆上了那蓬松的红色短发。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也许还有一丝嘲讽。“我是个危险的杀人犯。你不害怕吗?”
      “我也不知道呢。”小孩子眨了眨眼,“我以前只是听妈妈讲故事的时候提到过……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男人忍不住又揉了揉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孩子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他轻轻闭上了眼。
      像我们船上养过的那只猫,男人想。
      过了好一会儿,那双褐黄色的眼睛又睁开了。“你知道吗?这个星期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妈妈和爸爸都已经好久没来过啦。”稚嫩的小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噢,他们总会来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他是个单身汉,其实并没有多少对付孩子的经验。
      “不会来了。”小脑袋轻轻地转到另一边去。稚嫩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他们都被上帝召唤走了。”
      男人有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不过很快就释怀了。我只是个杀人犯呐,他想。
      “……没关系啦。”孩子又转过头了。他的声音力图轻快,却还是带着一种幽幽的情绪。“医生和护士都不想让我知道啦……不过我还是知道了。他们以为我还在睡,大人们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这真是一片尴尬的静寂。
      打破沉默的依旧是那个孩子。一只小手在被窝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他。“吃巧克力吗?你流了好多血。”
      “谢谢。”男人接过这份带着体温的好意,他确实需要补充能量。在另一个病床上坐了下来,他伸手剥开金色的包装纸。
      “糖纸不要丢。”孩子一边将巧克力球塞进嘴里,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他伸出两只小手,将那张金色的包装纸在被子上展平——这费了一点力气,因为被子是软的——然后小心地折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手上就出现了一朵样子有些扭曲的金色百合花。
      “我爸爸教我折的,好看吗?”
      “……”
      “……我知道很难看啦。但是我的手没有爸爸长呀。”孩子伸出两只小手比了比,然后将那朵百合花递给男人。“送给你……圣诞礼物。”
      “哟,需要我回赠礼物吗?”男人伸手接过,他话音里有一丝戏谑。小孩子的游戏呐,他想。
      “下次吧。”孩子居然托着脑袋认真想了想。“你也可以送我巧克力啊,嗯,就是我们刚才吃的那种。妈妈说它的颜色就像我的眼睛。”他咯咯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吗?”被这种不合时宜的喜悦所感染,男人也笑了。
      “可能不会了。”孩子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他们快要把我送到孤儿院去了。圣斯巴蒂安,是这个名字吧。如果没有人收养我的话。”
      “这也是你假装睡着偷听到的吗?”
      “嗯。”孩子发出一个鼻音,他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样,人总要留着一线希望嘛。这是爸爸说的。”
      又是一阵好长的沉默。屋外的风雪渐渐停了。
      男人用被单擦拭了一下枪管,将其塞入腰间的枪套里。他开始披上大衣。“小家伙,再见啦。”
      “啊,雪停了吗?”孩子的声音里有一丝急切和好奇,“我今年一直待在这里,还没见过雪地呢。”没有听到回答声,孩子又说了一句。“我想我该说一路顺风,但这样也许不好,不是吗?我叫托米,你呢?”
      男人没有理会,他已经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3】

      “……那双眼睛大概有一种魔力吧。”犯人嘟囔道。
      “……后来呢?”那年轻的神父见他好久不说话,忍不住追问道。
      犯人低哑地笑了一声。“后来,我就去了德克郡……”

      男人将那对夫妇捆绑起来的时候,心里原是有一点犹豫的。
      这点犹豫很快便褪去了。
      既然都杀过了人,那么也不在乎多这一桩罪吧。他自我麻醉地想。
      朔风冰冷地吹过。
      但在捆绑那个拼了命挣扎的小女孩时,他愣了愣。
      那个孩子有一双倔强的、褐黄色的眼睛,带着淡淡的暗泽,就像一块上好的丝绒,又像某种巧克力球的颜色。
      就是这一愣神,孩子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痛得他一撒手,便让那个孩子逃脱了。
      男人捂着手臂站起来,望着那兔子一样跑远的身影。他没有去追。
      但他忽然很想再看一看那双眼睛。

      圣斯巴蒂安孤儿院坐落在一个破旧的巷道里,周围都是待拆除的房屋。说是孤儿院,其实是由一个古老的修道院改造而成的,有些老式大房子的阴沉。里面来来往往的孩子似乎也被这房子的情绪所感染,一个个都呆滞而沉默。孤儿院的负责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修女,带着一副老式的夹鼻眼镜。镜框下的眼神很锐利,让人联想到某种经常被刻画在家族纹章上的飞禽。
      “叫托米的小男孩有五六个,”她说,用那锐利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在审视他的来意。“褐色眼睛的有一打。”
      “能让我看看他们吗?”男人打断了她的话。
      锐利的眼睛再次扫视过他的全身。男人有些警惕地紧了紧风衣的立领。他蓄了一部浓密的大胡子,帽檐又压得很低,应该……不会被认出吧。
      “好吧,你随我来。”终于,那个修女松了口,收拾起文件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男人忙跟了上去。
      十几个小男孩被叫了出来,在庭院里站成一排。他们的身高各不相同,因为年龄各异。
      男人才想起来忘了告诉那位修女托米的大致年纪,不过显然不用了。
      他们都不是托米。
      走出圣斯巴蒂安的时候,男人有些烦躁。他的耳边依旧回响着那修女的话。“……这个孤儿院也开不久了,因为没有捐献,你明白的。上个月有一批孩子刚刚转到临近的地方去了。里面好像也有几个褐色眼睛的……”他揉了揉手心皱成一团的纸,忽然将它远远丢了出去。
      “让这一切见鬼去吧!”他大喊,惊得树上的乌鸦扑簌簌地飞起。
      是啊,早该结束了,干嘛这样费劲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呢?就为了那双可笑的眼睛?
      大雨滂沱而下。吸饱了水分的泛黄纸团伸展开来。上面是细细的吸水笔尖写出的优美斜体:凯瑟琳·卡米尔。

      【4】

      男人再度流浪,但这次没过多久就安定了下来。
      事件仿佛平息了下来,搜捕的风声也渐渐歇了。当年的案子早成了悬案了吧,男人这样想。
      他在这个陌生的郡找了一份工作。
      不过是送报纸,忙忙碌碌地从城东走到城西。日子是机械的重复,像是海滩上的沙子被抓在手里,不知不觉竟也溜走了一大半。
      如今他已经不再会想起未婚妻那张娇艳的笑脸。他也没有再梦见那场大火,然后喘着粗气一身冷汗地醒来。
      怒火平息下来,那个嫉恶如仇的大副也已经被生活磨成了麻木的鹅卵石。
      这样的生活早已经过成了一种习惯。
      男人将一摞报纸送到一家俱乐部,领了小费,顺便在旁边的便利店里买了打火机,点上烟斗。店员亲切地递上一个打开的小盒子。“伙计,来一块巧克力么?”
      男人的目光瞬间凝滞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谢谢。”他说。
      他拈过一枚金色糖纸包裹的巧克力球,小心翼翼地揭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撕了那层纸。巧克力球静静地滚落手心,是一种褐黄的明亮颜色——因为加了牛奶——就像很多年前的圣诞夜里那一双小小的眼睛。
      男人很快便将那糖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巧克力的味道是甜的,然而回味却有些苦涩。男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提起装着剩余报纸的布包走出了店门。
      一阵风吹过来,将几片落叶连同一枚金色的小东西卷到他脚边。男人低头看了看,是刚刚被丢弃的那个糖纸。他的步子已经迈过去了,但想了想,还是回过头去将它拾起来,在掌心细细摊平。

      【5】

      凯瑟琳·卡米尔孤儿院的负责人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描述不清逻辑混乱的访客了,但还是感到分外头疼。
      “先生,我说过了多少遍,这里没有叫托米的孩子。您到底记不记得正确的名字?”
      “我是听说当年圣斯巴蒂安孤儿院的孩子有一部分转到了这里。”
      “是的,先生,但并不是全部。也有很多转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有一部分被人收养了。”负责人耸了耸肩。
      男人哑然了片刻。
      “那么褐黄色眼睛的孩子呢?呃,就像是那种巧克力球的颜色。”
      负责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吧,先生,我同意让您进去看一看……但您得保证不吓到孩子们。您知道——他们很有些怕见生人。”

      男人再一次一无所获。走出孤儿院的时候他想,要么就这么算了吧。一个曾经的杀人凶手能和一个纯洁的孩子能有什么瓜葛呢,瞧,老天都在斩断这层联系呢。
      然后他看见一个女孩子在荡起的秋千上望着他。
      褐黄色的眼睛,没错,就像一块上好的丝绒。
      男人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小姑娘有些慌了神,她抓不稳秋千绳,一下子坠落下来——不过没有落地,一双手臂有力地托住了她。
      褐黄色的眼睛和男人对视片刻,流露出不可名状的慌张,小姑娘垂下眼睫,她忽然盯住了某个点,开始尖叫起来。男人无奈只好将她放下。
      负责人大步跑了过来,将那个小姑娘搂住,那个女孩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尖叫。负责人抬头对他说:“抱歉,先生,这孩子有点抗拒陌生人——她是您要找的孩子吗?”
      “有点像,不过我想不是。”男人回忆起刚才那小小的眼眸里流露出的警惕和仇视,心上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告诉我叫托米……这名字,应该是个男孩子吧。”
      负责人有些好笑。“先生,您的记忆可真模糊,连是男孩女孩都记不清楚了吗?您当初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那孩子啊?”
      男人支吾了一下,“呃,是在东区的某个医院。很老的医院了,后门那里种着两棵法国梧桐。”
      “那您为什么不去那个医院问一下呢?要知道您说的那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幻想,他们经常幻想出一些事情并且当真。”
      男人蓦地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哦,他为什么从没有去那家医院问问看呢?说不定托米根本就没有被送到圣斯巴蒂安孤儿院,说不定他被哪个好心的亲戚收养了,说不定……
      男人卷起的袖管又往上捋了捋,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口膨胀了起来。
      等找到那个孩子,如果……如果他没有被人收养……或许,自己可以收养他吧。
      这忽然窜出的念头将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6】

      男人找到那座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他做过杀手,做过抢劫犯,做过送报纸的报童……却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工作,像一个侦探一样循着某种模糊的线索去寻找。他想起当年亡命天涯的时候追踪在身后的警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您说的那个房间并没有住过什么小男孩。也没有什么叫托米的孩子,哦,叫托米娅的倒是有一个,您稍等,我查查记录。”苍老的医生吃力地翻动着一本厚厚的簿册,不时伸手提一提快滑到鼻尖的眼镜。
      男人耐心等待着。
      “托米娅,六岁……没错,褐黄色的眼睛,爱吃巧克力,啊,是了,父母确实在圣诞节前一个月遇到车祸去世了。不过这个孩子,我们并没有送到孤儿院。”那医生抬起头,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为什么?”男人问道。
      “因为她得了绝症。没错,是她而不是他。由于要对头部进行一些特殊的治疗,她的头发是剃过之后刚刚长出来的,所以只有一点点长。她一开始很不喜欢这个发型,不过到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经常对护士说要把名字改成托米,这样就更像一个英俊的小男生了。啊,很可爱的一个孩子。”老医生有点感慨地望了望墙壁上的陈旧的油画。那上面画着一个振翼的小天使。
      “您刚刚是说她患了绝症?”男人感觉胸中那个膨胀的、气球状的东西似乎被人戳了一针,开始急速缩小。
      “没错,天不假年。她很快就随她父母去了。哦,就在圣诞节后一个星期吧。愿上帝怜悯这可怜的孩子。”老医生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

      男人走出那所医院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街上四处响起了尖锐的警笛。甚至当冰冷的手铐铐住他的手腕的时候,他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两颗巧克力——进医院之前刚刚从巧克力店买来的。
      他想起那个孩子说过的话,人总要留着一线希望嘛,忽然从胸腔里迸发出一阵大笑。
      是呵,希望。这一线希望绕成了一个小小的莫比斯环,他走过那样长长的一段路途就为了回到原点,可那原点却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
      周围的警探看着这个在通缉令上悬赏了六年之久的罪犯,面面相觑,都在想他是不是受不了刺激发了疯。

      年轻的神父也望着在地上笑得声嘶力竭的犯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往日里流畅的经文和慰语到了嘴边,却像是隔了薄薄一层纸,怎么也吐不出。他只好继续缄默。
      探长就在这时候开门走了进来。
      “抱歉,行刑的时间到了。”他说。
      犯人被带走的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平静得不像一个即将赴死的罪囚。

      【7】

      探长来到教堂的时候,神父刚刚做完布道。他合上圣经,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有几个人仍围绕在年轻的神父身边说着些什么,他耐心地回答,褐黄色的眼眸中有着宁静的神采,就像一块上等的丝绒。
      探长等人都走后才静静地上前。他从口袋了掏出一枚小东西放在布道台上。
      那是一朵小小的金色百合花,用揉皱了又摊平的糖纸折成的,形状很规整,但上面有些地方金色已经磨损了。
      迎着神父疑问的目光,探长笑道:“哦,那个罪犯给你的。”
      神父接过那朵百合花。
      “他第一次杀人其实完全可以避免。我们为了那场肇事去传唤的时候他已经逃了。后来我们发现也许搞错了,有一对从德克郡来的夫妇在小酒馆里看到了他——喝得烂醉。他完全有不在场证明。”
      他顿了顿又道:“也算是够倒霉了吧,躲了六年,却被一个小姑娘认了出来。当年他抢劫了那一家子,小姑娘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愿上帝宽宥他所犯下的罪。”神父只接了这么一句。
      “是啊,也许只有上帝有资格说宽宥吧。他绞刑架上结束了生命——倒是走得安详,至少在我见过的罪犯中算是特异的了吧。他说,谢谢你为他做的临终告解,他愿意接受主的恩惠。”
      年轻的神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将那朵小小的百合花放在圣经上。
      那个小小的,唯一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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