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理智与情感 ...
-
那次和季逢推心置腹的交流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却在这条路上怎么也不肯回头。
摄影课我依旧因为忙于补课没有去上，可很快我有一周时间都没法去上课了。
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从小和我玩得不错的郑赫就要捱不过去了，他还很多话想和我说。
我软磨硬泡和辅导员请了一周的假，急急忙忙买了张车票就奔上了回家的路，我也就和同住的三个舍友提起过家那边出了点事，要回去一趟。
郑赫他是我儿时的玩伴，他大了我一两岁的样子，之后就算上学不在一起，我们也都保持着联系。郑赫也在C大念书，但我却鲜少在C大里撞见过他。他在大二的时候在我妈工作的医院里检查身体，那时候他时常觉得胸痛，咳嗽也总不见好。郑赫起初的时候没有在意，拖了很长段时间才来治，结果一查，竟是个肺癌。
人生就这么九曲十八弯，我陪着郑赫做检查，检查结果也是我妈递给他的。我们都低下了头，谁都不愿意说话，各自脸色灰白，唯独郑赫一个人强颜欢笑地走到走廊上去。
我放心不下，跟着他出去。
“我本来想透透气的，可没想到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味，闻得人反而难受了。”
我连连安慰，“你别急，肯定会好的。”
“江流，这个很难好的，很可能倾家荡产了，也就那么回半死不活的事儿。我不想以后的日子都困在这个地方，鼻子里插满了导管，脆弱得不堪一击。”郑赫狠狠锤了下栏杆，拳头一下子发红，“你说我也是学医的，怎么连自己得病了都不知道。”
郑赫一向是个任意妄为的人，家里的人劝不动他，也只能由着他在生命最后里放肆青春。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正好高三，其实也没有隔多久，大约一个月的样子。郑赫他瘦了不少，他甫一见面，就直奔主题地问我：“江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压着。”
我木讷地摇头，不愿意轻易把心事袒露。
“你要知道一个即将入土的人，口风是很紧的。”
我禁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诱导，把我对季逢那些心思和盘托出。
郑赫那时边听边点头，道：“这事是挺棘手。不过你要知道，像我这样油尽灯枯的，临死之前都怨恨自己有好多事没做，心里遗憾得不行。你干脆就和那人说说吧，免得以后心里有个死结。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为什么还不能任性一下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不如就义时正气凛然些的好。”
那时的我每时每刻都被自己反常的情感弄得心绪不宁，郑赫的话叫我受了极大的鼓舞，我本就在理智与情感的天平中摇摆不定，这回更是情感一方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而后，季逢就知道了。他的反应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
我在郑赫的教导之后一直浑浑噩噩地过到了今天，可我并不后悔在他所谓的撺掇之下和季逢表露一切的举动，即便如今闹得近乎两败俱伤，我一直都深信不疑着他口中盲目的爱情。
郑赫是我在最方寸大乱时的引路人，可他在弥留之际却说又有话要交代，我不禁瑟瑟发抖。
在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我背着空落落的包，去时里面几乎没有东西，回来的时候里面却像是装满了千斤的压力一样，我被压得难以呼吸。
郑赫他还是走了，年仅二十出头。
为我引路的那盏灯无声无息地灭掉，它竭尽自己最后的微光，为我照亮了这条我一直以来都坚定不移追赶的小路的尽头——
这段一头热的感情中本没有出路，就算耗费全部力气，也无法突击出一条路来。除非，除非季逢他也……
我昂着脸吸了吸鼻子，C城的天色白得发亮，白得刺眼。
“江流！”
我慌慌张张寻找那个声嘶力竭呼喊着我的人。
“季逢？”
季逢他三步并两步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就像我那次骑车去情人坡找他的样子。他捶着胸口，大喘气道：“你去哪儿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北门这里等你。”
“我回家了一趟。”我回想了片刻，说：“我没想到你会找我。”
“我问了你舍友，他们就说你回家去了，也不说回去几天，我就只好每天一有空就来这里守着。”季逢翻了我一个白眼，语气愤愤之余，似还有些诉苦的味道。
我隐约觉得季逢对我的态度上有了变化，可我与他仅有的交集也不过是一起讨论摄影作业而已。我猜不透，也不愿意再去想。我侧着脸，问他：“你有什么急事儿吗？”
季逢愣了一愣，他摸着后脑勺干笑了几声，“其实也没有，没什么大事……”
“那，如果摄影课有作业你就再联系我吧。”回家这段时间让我心力交瘁，我没有精力分神来和季逢继续打马虎眼下去了。
我头也不回地绕过季逢就走。
“江流，我有话和你说！”季逢跑到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这些话我这几年以来都在斟酌，我拿不定主意，直到今天。”
我打量着他认真的神色，他双唇抿紧，不知道这张刻薄的嘴又要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我看着他，想起了刚刚过去的一周，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喜欢都付诸东流了。
“季逢，郑赫他走了。”
“郑赫？”他疑惑了一阵，不过他被我打断，明显显得有些不耐烦，亟亟又抢话道：“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我挥手打开他招摇的双手，蔫蔫无力地说：“季逢，你不必刻意再和我强调一遍我和你之间不可能冰释前嫌的关系。”
季逢他顿住，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他的出乎意料。
“郑赫他死了。”我再一次道。
我回去的时候，郑赫已经躺在病床上哼气了，他再也不能任性地接触自然，他的身体条件让他躺在病床上就像是骨头撞木头那样不舒服。
他见我来看他，脸上露出了笑意，是那种病痛中带有些解脱的笑。
郑赫说话已经是断断续续了，连起来的话，他应该是这么说的：“江流，我发现盲目的不是爱情，是我，当然也是你。季逢他对你没存着心思，你如果和他坦白了，你就是鸡蛋撞石头，注定是要头破血流的。以前的我刚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后悔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希望你别留遗憾。可到了今天，我放纵了自己生命里最后的时间，不肯好好治疗，结果你看我死得更快了。我想，其实有的事情，还是封死在心里的好，与其没有遗憾，还不如留个念想……”
季逢他听了我简短的描述，突然又不做声。
我浅浅地笑了下，“以前的都是我不对，听了郑赫的话，我太冲动了。我明知道郑赫说的坦白会拖累我今后的生活，可我就是一直劝诫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季逢，但以后我不会这样了，这剩下的几年，我们好好做同学，别的我也不敢奢望。”
“江流，你脑壳儿有病是不是。”季逢上前狠狠敲了我的头，他凶巴巴地道：“你真以为自己因为那个什么郑赫的三言两语就会冲动？”
“那郑赫说的话要是不和你的心思一拍即合，你会听他的？”
季逢一步一步挪进，直到近到咫尺，“你的心意就是说出来，只不过是郑赫看穿了，替你明说了罢了。”
“你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季逢蓦地将我抱住，“错的是我的迟疑。”
“你当初和我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排斥，并且我早就有所察觉。我的情感倾向于接受你，但理智却告诉我，这段感情不会被人接受。我害怕自己和你成了一对，一旦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怎么办？理智战胜了情感，我不可能像严枫那样不顾一切地接受程时，于是我就逼着自己远离你。”
“可我控制不了，心与心之间似乎有无形的引力。所以，我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对你冷言冷语，逼着你先离开我。”
季逢开始打哆嗦，他不由得收紧了手上的力道，“高三结束了，我以为这一切折磨也都能结束，我还能正常地生活，不用再在两难的境地里徘徊。可你，竟然又来了，还和我一个班级。”
季逢他说，压制的感情就是越滚越大的雪球，他无法自控，感情就冲破了他建立已久的防线。他莫名其妙地主动接纳我做一组的组员，又撺掇胖子来缓和我和他因为吵架而尴尬的关系，他甚至……
“摄影老师没有布置过第二次作业，那个什么关于爱情是我自己想的。我说不上来，就是很想听听你的想法。”
“你的观点让我动容，我出神地想是不是我在你眼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季逢叹了口气，把头埋得深了些，“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爱情就当是日后会拥有彼此间重合的东西，比如孩子。可我后来发现自己说错了，我表姨就是这样的人。她始终不相信感情也会有用完用尽的一天，于是她结了婚又离了婚，只是想找到一直被一个人爱着的感觉。她爱她所有拥有过的男人，并且给他们生了孩子。后来在无数次碰壁过后她才发现，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她下一段爱情的拖油瓶。”
“江流……”季逢说了很久的话，都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他有些后怕地喊了喊我的名字。
我挣扎了一会儿，寻求了一个相拥更舒服的姿势。
“嗯。”
“相爱不是轰轰烈烈，也不是难以抗拒。”季逢声音中笑，“相爱是彼此间的引力相吸，一方走远了，另一方就会追随。你不在的一个礼拜，我终于看清了。”
傍晚的时候，我和季逢第三次来到了情人坡，这回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前行。我们在路上大声地开玩笑，恣意地急速骑行。季逢他短发在风中盖过了眉间，那样张狂的笑容和我记忆里的人终于再度重合了起来。
我们躺在情人坡上，依旧看夕阳西下。
“我一个人偷偷来了好多次。”季逢笑着说。
他默默地把一条手臂枕到我耳后，轻声道：“情人坡又挽回了一段爱情。”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理智与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