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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申扶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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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笑着摇头,并不为然似的,双手只是带着宽大的衣袖抬到胸前,躬身一拜,道:“在下申扶叔。”
如姬没有听说过申扶叔这个名字,只知道西申国申侯家族。如姬是少有听说这样故事的人其一,申侯有一个女孩,长到三岁时,曾有一个仙人般的路人路过,见其女,说:“其女凤凰也,有子姬宜臼为龙乎!”这只是一个传言,申候听后只道路人胡说,要人们不可轻信,不可乱传。
如姬微笑道:“原来是申公子。以申公子琴艺,必雅于诸侯琴师。”
男子挑眼看去,见兵卒锦轿于不算远的路边,本来嬉笑的眸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不屑,口中发出一声轻笑,淡淡道:“原来如姬姑娘还是荣公宠姬。倒真是没看出来。真是失敬失敬。”
如姬捕捉到他眸中闪过的那一丝不屑,心中立即不是滋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兵卒的头阵几人手举着写着“荣”的布旗,再听他说话的口气与语意,像是极其厌恶荣公那人,更多的是鄙夷自己。
如姬出身贫苦,因天生喜舞,自幼便跟随一个街道艺人学舞,不想有所成就。如今周天子与贵族们不喜古乐,只爱民舞民乐,才有如姬的一舞惊诸侯。虽然做了宫中女官,但处事更加谨慎小心,洁身自好。今日困倦,路途又极其遥远,才在轿内小睡。如今却无缘无故被面前的人一语轻蔑,心中实在难受。随口反唇相击:“我自作为,干卿底事?不过是荣公过寿,点名我去献舞祝寿罢了。如今公子不探清楚,随口污秽,可是有失君子风度?”
申扶叔看着她,不怒反笑道:“如姬姑娘倒有几分男子的英姿气魄。只是……”他语调陡然提高,颇有几分冷酷,语气虽然说来随意婉转,但听者感到冷漠嘲讽,“荣公奢侈成性,凶险恶劣,杀伐决断从不心慈手软。这样一个人存活于人间,乃众生之祸害。厉王不听众劝,禁言于民间。道路以目,如此防民之口,终有川流崩溃一日。”
如姬听得惊恐,忙看左右,轻声阻止道:“这话不可乱说。”
申扶叔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如姬道:“你不要笑,难道你想凭一人之力拯救苍生么?”
申扶叔抬头看着蓝天白云,良久,仰天长啸:“荡荡疾威,其命多辟。品德不明,湎酒昼夜。内不听良谏,外不得于道。悲兮忧兮,水民火民……”
如姬没有作声,只是听着他的凄楚的调子,盯着不远处的梨花飞鸟看。想起童少时,穿着破旧的薄衣,与父母亲一起窝在已经很多大洞小洞的壁檐下躲雨,那时温饱不能,常常空腹冷冻着。如今穿着锦衣华裳,吃着美味佳肴,但父母已经不在身旁,忍不住滴下泪水来,觉察到自己面颊湿热,赶紧偏头把脸朝向无人之处,装作无事般轻擦泪珠。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他继续唱着,反反复复重复这一句,反反复复,很高的调子慢慢低沉下去,最后终于听不到了。如姬继续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申扶叔低下头,看向如姬,语调已经变得平缓柔和,声音很轻,轻得如梨花花蕊飘落,轻得如姬自己都差点听不到:“几月之后,国人必发暴.乱。如姬姑娘与荣公庆过寿宴,还是快快离开那些是非之地。”
去哪里?如姬想,她只是一介舞姬,没有家,能去哪里呢?
如姬轻轻点头,已经想要离去。
申扶叔看出意思,却不觉又忍不住明知故问:“你这便要走了吗?”
如姬又轻轻点了下头,道:“公子保重。”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申扶叔站立原地不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也轻轻道了声“保重”。
她的背影是陌生的,却又感觉再熟悉不过,恍惚是已经相识多年的深交之友。
如姬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轿子前面的,从来都没有如此沉重过。迈过的每一步都似乎加了重量。
如姬刚要掀帘而入,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停顿了下来,转身对那些兵士说:“我听说大王不喜欢国人嚼舌头,荣公也不喜欢他人说一些除娱乐不相干的事,我想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捅那些孔子。今日事,你们可以对荣公说,我只是在路途中跳了一支舞,仅此而已。”
如今周天子乃是残暴如厉王,国人道路以目,说话都是谨慎小心,都也知道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如姬如此一说,众士兵心中一凛,齐声称是。
如姬掀帘入内,脸面立即惨白,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簌簌流下。她仰面躺在小床上,十指却紧紧的抓住被角,紧紧的。任凭泪水流过脸面湿透床被。
她想起了父母,想到了自己的孤苦伶仃,想到了此后的无路潜生……绝望无力感随即席卷全身。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如姬泪水已经流尽,只感觉头脑昏昏沉沉,仰着面,闭着眼,思维却如计算机般清醒活动着。
他说国人必发暴.乱,发了暴.乱又如何呢?没有了厉王,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厉王吗?即便拥立一个贤主为天子,难道天子的后代都是贤良的吗?如此无聊反复着有什么意义?本以为琴舞合鸣必定心意也会相通,原来都是骗人的,原来还是陌生人。
这个世上,谁会对我好呢如姬想了想,大概只有鲁国的公子艺吧?自从进宫做了女官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如今荣公过寿,他是鲁国公子,也该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