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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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水注意那个孩子很久了。
那孩子不和别人说话，也不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他总是一个人站在天井里，或是天井旁边的廊柱下，愣愣的望着天井上那狭窄的四方形天空，静静的发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放空思绪无聊发呆那种一脸呆滞的表情，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略有点深沉。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这种表情是十分少见的。
若水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亲近的感觉，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总是会一脸深沉的望天发呆，幻想许多天马行空的东西，就觉得这个孩子那张无表情的小脸有点儿可爱起来。
每当自己深沉思考时，就忍不住做出做出一副少年老成若有所思的表情，为此没少被小姨调笑。那时候，小姨总是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吓自己一大跳，然后捏着自己的脸蛋说可爱……想到这里，若水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晓瑶姨姨再也不会回来了么？这个问题若水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母亲，得到的回答永远只是沉默。只有一次，母亲冷冷的回答了自己：“从此以后，你没有小姨。记住，你是宗家的女儿，就应该为宗家争光。身为张家人，你有自己应该背负的东西——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
那时候，母亲的语气虽然冷淡，若水却从其中听出了难以压抑的感伤。觉得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渗入自己的发心，若水忍不住抬起头来看母亲的表情——
那是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从来都是温婉贤淑的样子，只有在自己犯错不听话的时候才会发火的母亲，竟然第一次露出了那么悲伤的表情。晶莹的水珠从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滴滴划下，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而伤感的七彩色。
这是若水第一次见到母亲哭泣，也是最后一次。
从此以后，若水再也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一切关于小姨的话题。
身为张家人，即使是年幼如若水，也早已见惯看淡了生死。若水知道，小姨应该是不在了。她想，小姨大概是去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张家，远离一切纷繁喧扰，远到她此生此世，都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但若水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想，大抵小姨是幸福的，因为她离开了她一直想要离开的张家。挣脱了命运的束缚，奔向了盛大的终结，奔向了她一直所追求的幸福。
当若水将自己的思绪从思考中抽回来，发现那个孩子仍是静静的站在天井下。
突然之间，她有些好奇，那孩子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思考些什么，他那双淡然若水的眼睛，又到底在注视着什么。
若水并不是一个多么外向的人，宗家孩子的玩耍比试她也从不参与，只是静静完成父母布置下来的功课。闲暇之余，会跑去书房看书，所以她对于宗家的孩子们，并没有多熟悉，也从来都没有过要去结交的欲望。但不知道是她太久没有与除了父母以外的人交流，还是这个夜晚太过于冷静凄清。张若水人生之中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去认识一个人的欲望。
“你叫什么名字？”若水走进那个正在愣愣望天的孩子，像是怕突然吓着人家一样，用极小的声音轻轻问道。
等了好久也没有听到回答，也许是用的声音太小了。若水以为那个孩子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正准备再重复一遍的时候，那孩子默默转过了头。
若水发现孩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漆黑如墨，平淡如水。仿佛将天上的星辉全部揉碎了一般的璀璨，仔细看又像是一个深邃无底的黑洞，能将人的神魂都一并吸入进去。若水看见这样的眼睛，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倒像是历经沧桑，看淡了人世几度悲欢离合，将天下尽皆收入眼中的淡然。当他看着你的时候，微妙的有一种自己并不在他眼前的感觉，你甚至不知道他眼中到底映照着什么。
若水晃了一下神，才清醒过来。只见孩子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又转过去望着天空。
突然有点不高兴，一种被无视的感觉涌上心头。若水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道：“我叫张若水，妈妈是张晓芸，爸爸是张瑞松。你叫什么？”
孩子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望着天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还是完全没有在意身边人说了些什么。
若水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做无用功，她忍不住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生病了，是听不见，还是不会说话？但要她就此放弃，还是有点儿不甘，毕竟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想要认识一个人。
这一晚，若水林林总总说了很多，从自己温柔的妈妈，说到自己严肃的爸爸；从每天训练的内容，到今天又读了什么书……若水只觉得，只要她继续跟他说话，这个孩子是早晚有一天会回答她的。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若水抬头望了一下月亮的方位，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
“那个……我要走了，再不回去妈妈就该来找我了！你也快些回家吧。”若水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临走之前，若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孩子还是站在那里，愣愣的望着天空，连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她。
真是个……奇怪又有趣的孩子啊……若水想道。
天上星星这么多，明天，又该会是个好天气吧……
……
这几天，若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于那个陌生的孩子，自己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从何处而来，明明不曾有过太深的接触，却让人感到一种极深的怀念之情。就像，他们本该认识……
那个孩子又站在天井下发呆了。
若水一如往常一般走过去，在他身边静静抱膝坐下。开始叙说这一天来所碰到的有趣之事，看到的有趣之物。从池塘里的莲花又开了一朵，到假山石隙中的蚂蚁成群结队的搬家；从屋檐下的喜鹊生了几个小喜鹊，到今天母亲送了自己一册《汉魏六朝冢墓遗文图录》……絮絮叨叨的，说的都是些别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琐事，再微小不过，不过若水倒是说的兴致盎然。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孩子孤寂的一个人站在那儿，若水心中总是会泛起淡淡的疼。这种疼痛十分细微，不仔细感觉的话，甚至会忽略过去。但一旦察觉到了，这种疼痛就如星星点点的火焰一般，瞬间燎原。
张若水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是谁，住在张家大院的哪个地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无法丢下他不管。因为若水隐隐之中有一种感觉，她跟这个孩子，是联系在一起的。
“你说好不好笑？竟然有人盗墓的时候被埋在了里面出不来！反打盗洞都不会么？居然还是靠巡逻的差役挖出来的。于是，一挖出来，就直接扭送官府了。哈哈哈，这群盗墓贼真是太逗了……”若水说到有趣的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说到这个啊，再过几年，我也就该去放野了。不知道到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会不会遇到许多神奇的东西！比如长绿毛的粽子啊，埋了几千年的血尸啊！”若水说到这里不禁有点激动憧憬起来，“要是遇到几千年的血尸，我就要像小姨那样，帅气的拧断他的脖子，就像这样……”若水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这叫龟派气功波，超级厉害的招数哦！可以把一座山直接轰上天呢！”若水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可能的。”
“到时候要是把山轰飞了，棺材就直接露出来了吧。到时候还不是想拿什么拿……”若水突然愣了一下，“等等等等！你刚刚说话了？！”
四面没有其他动静，只有若水跟孩子两个人在这里。那刚刚接若水话的，不是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孩子又是谁？
“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倒回去倒回去！你再说一遍怎么样？”若水忍不住用小狗一般闪闪发亮的眼神，期盼的看着孩子。
可她得到的只有孩子一个冷淡的眼神。
不过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孩子第一次搭她的话哎！想到这一点，若水的热情就更加高涨了，完全没有被对方的冷淡所影响。
“快回答嘛，你说了什么？还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说嘛说嘛！”若水在孩子眼前晃来晃去，誓要问出她想知道的一切问题。
不知道是被若水的热情打动，亦或纯粹是被烦的受不了了。孩子终于淡淡道：“张嗣清……我的名字。”
这一刻，若水意外的安静了下来。一种宿命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张嗣清……我记住了。”女孩微微顿了一下，才说道，“我叫张若水，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嘴边扬起了一抹笑，仿佛春日的暖阳，温暖而不灼人，熨帖到心底。
那时候，张嗣清看着若水嘴边的那抹笑，一向平淡如水的眼神，微微泛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
那时，我们正年少……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