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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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青年正安静地熟睡，随着轻微的吐息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好像睡得很安稳的样子，但他的表情却很不安，眉头紧紧的皱起，似乎沉浸入了一个最深的梦魇之中无法摆脱一般。他的呼吸变得紊乱，无意识之中向身边那个本该有人存在的位置靠去，却只触摸到锦被下空无一物的冰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瞬间睁开，哪里还有一丝从深度睡眠中乍然醒来的朦胧，反倒是清亮的惊人。幽如深潭的眼眸深处极快的闪过一抹神思，扫视了一遍室内，没有发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之后，便匆匆忙忙披上外衣打开了门。
你想要去干什么，若水？是想要就此消失不见么？还是对我厌倦了，不想再呆在我身边了？不过，不管怎样、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绝对不允许，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张家的上下人等听着，把手头的事情统统放下，出去把族长夫人张若水找回来——我以张起灵的称号命令你们！”发号施令的青年语气平静到反常，那张英气逼人的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是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一般坚硬冰冷。这从来都没有过的气势震慑住了本还颇有微词的小部分人，全场静默无声，没有人提出疑问，没有人提出反对，所有人只是默默静立了一会儿，便带上了简单的行装出门找人去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族长的命令，就算心里面再不服气，就算现在张家的凝聚力已大不如前了，他们还是得听族长的。毕竟，张起灵这个称号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那个……嗣清啊，你也不要太紧张了。若水姐姐身体不太好，又是早上才出的门，这么一点时间她一个人肯定走不远。张家这么多精英一起出去找的话，找那么一个弱女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绝对很快就能找到了啊。”一个浓眉大眼看起来性格颇为开朗的青年走上前，自来熟的将手搭上嗣清的肩膀，语气轻松地道。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出这个人眼中的那一丝紧张和担忧。
沉默的青年没有理会男人自来熟的举动，只是抬起眼来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有空说这些，还不如省点时间快点出去把若水找回来，张海客。”说完一把拂去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这孩子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近人情的样子，我这可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啊，这可是作为族兄的一片好心的安慰啊！态度竟然这么冷淡……”张海客有点尴尬的看着自己被一把拍开的手，嘴里嘀嘀咕咕道，“真不知道若水姐姐看上这小子哪点了，跟这么闷的人过日子一定很无趣吧。”想到那个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少女，张海客也忍不住皱起了一双浓眉。
“还是快点去找人吧，若水姐姐的身体太过虚弱了，要是碰上坏人可就麻烦了，毕竟那可是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美人啊！对了，如果我英雄救美的话，一定会被用感激崇拜的眼神仰望的吧，说不定还会有一个感谢的亲吻呢！到时候，张嗣清那小鬼的脸色一定会很有趣，嘿嘿嘿……哎哟！哪个混蛋啊，竟然敢打老子的头！”还没有嘿嘿笑完，就感到后脑勺一阵疼痛，忍不住爆出一声大骂。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比他还激烈：“你骂谁混蛋呢？！在这边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干什么啊，还不快点出去找人？难道你想被起灵大人弄死么？”原来是当初一起去放野的那帮小子中的一个。话说那时候不是还老看不起人家嗣清的么？怎么现在就崇拜成这个样子了，简直就成了死忠派了嘛！所以说墙头草也不是这么当的啊！还有没有一点节气了？
张海客不甘的瞪了一眼回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的收拾了一些必需物质之后出发了。
若水姐姐啊，希望你还没出什么事儿。不然张嗣清那小鬼发起火来，可是谁都撑不住的啊……张海客抬头望了一下天色，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
1947年，冬夜。
“话说西藏那边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传来了，嗣……起灵，你看，是不是该派人去那边调查一下？也许汪家又在那边给咱们找茬了！”张海客灌了一口烈酒，擦了擦嘴道。本是想要叫他本名的，但一想到自从那一年若水姐姐失踪之后，这人越发冷硬的性情，还是把到嘴的称呼咽了回去，换上了比较恭敬的尊称。
此时他正与张嗣清坐在装满了干柴的推车后面，以此来阻挡呼啸着猛烈吹来的西北风。
这里是在大兴安岭林场的深处，平时少有外乡人进出。他们因为要下一个大斗，又不太认识路，才装作迷途的旅人，搭乘运送柴火的推车去下一个村子。几个当地村民十分的淳朴豪爽，一见这两个迷途的可怜旅人无处可去，要是放着不管一定会在凛风之中冻死饿死，便热情地答应捎带他们一程。
“等我们倒完这个斗回张家的时候再处理这件事情？还是现在就找人把消息带出去，就说，汪家最近又跟咱干上了？说起来，刚刚解决的那几个人身手确实还不错，虽然比起本大爷还差了一点……”说着瞄了一眼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想起那时这人宰人就跟砍瓜切菜一般利落漂亮的动作，不禁有点悻悻然，“当然，比起我们起灵大人来说，那绝对是差远了！黑衣人什么的，还不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寒冷的风夹杂着点点冰雪碎末，吹在人的脸上就像是刀割一般。凛风裹挟着冰雪带着利刃般的劲道吹刮过地面，把本就冻得硬邦邦的土地吹得更加冷硬。
“西藏那边的事情，我到时候会亲自去处理。”青年语气清淡，声线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变得有点飘渺。
张海客点点头，也是，现在张家的局势越发混乱，要支使一些有才能又信得过的人手去办这件事的话，还真的是没有什么好的选择。但要说谁的能力最强的话，绝对是非张家的起灵人莫属了。可是……
“起灵啊，你一个人有点不保险吧？要不要我也一起去？”让族长一个人身涉险境，那可不是一个合格的族人该做的事情啊。
沉默清冷的男人怀抱着一把长刀靠着推车，即使是坐在泥地之上还是丝毫无损他淡然出尘的气质。冷冽的狂风吹过，吹卷起他的衣角和发梢，他静静地抬起头，仰望那璀璨到炫目的夜空。
“不必，我一人即可。不过，有一件事情需要交给你去办。”比寒风更为冷冽的声音在空中散开，逸出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紧了紧握住剑柄的手指，青年那比夜色还要暗沉许多的眸色中透出一丝冷酷：“我命令你，脱离张家，混入汪家。然后，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家族，从根源上彻底毁掉！
听出了青年话中的潜台词，张海客不禁皱了皱眉：“起灵，你不会还是以为，若水姐姐是被汪家捉去的吧？虽然当时是在张家附近逮住了几个鬼鬼祟祟的汪家人，但经过逼问不是知道了他们只是来打探消息兼任监视的职责的嘛，他们又没有抓到过哪个绝色美女回去做压寨夫人……”
张嗣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旁边那人唧唧歪歪的话，只是微微仰头凝视着星空。幽如深潭的黑眸中极快的闪过一道暴虐的光，之后又被死寂压下。冷漠沉寂的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动容之色，但身边那比冰雪还要冷冽令人窒息的气场终是让张海客停止了自己的絮絮叨叨。
张海客感觉好像有一根尖锐冰冷的冰锥从自己脊椎骨上一寸寸划过，那砭人肌骨的刺痛感让自己不敢再有任何反驳的话。
“好吧好吧，这个任务我接下了。”张海客用状似轻松的语气回答道，却止不住额头上渐渐渗出的冷汗。
“这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张嗣清神色平静淡然的从地上站起，深色的大衣被呼啸而过的冷风吹得向后猛然扬起，衣角在风中飘飞着，就此走的远了。
当那沉寂冰冷到似乎连气管都被紧扼住的压迫感渐渐远去之后，张海客才有空伸出手来抹去额头上已经被冻成一颗颗小冰粒子的冷汗。
呼——这小鬼真是越来越吓人了，也不知道尊老爱幼的，怎么说也算是族兄吧？对我不但态度冷淡就算了，现在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吓唬我。若水姐姐你在哪里快点回来啊，这小鬼真的是无法无天了！除了你，谁还能管得住啊……心中虽不着边地默默哀嚎着，张海客也是暗暗规划起接下去的计划来。毕竟，汪家，可不是那么好混进去的啊……
……
1950年，西藏墨脱，吉拉寺。
张嗣清抬起头来，仰望着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千万根细线，长长短短高低错落的，每一根细线末端都垂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轻而易举的，他便找到了当初自己亲手所悬挂上去的两个木牌，两个小木牌挨得紧紧的，这几十年一直就垂挂在那里。恍惚之中，青年有种感觉，好像这两个木牌连带着那份记忆已然挂在了自己心上，这么多年的光阴流逝都无法将其抹消。
果然还是放不下的到这边来看了啊，这段铭刻着年少印象的时光，就被镌刻在这方小小的木牌之中，挂在高高的房梁上。
昨日是今日的幻境，今日是明日的幻境，世事无常，时隔几十年，他又一次到了西藏。
但这一次，身边的位置空空荡荡，再也没有那个少女的陪伴。
青年沉默的伫立在那里，抬起头仰望着，久久没有改变一下动作。突然，他平静的表情崩裂了一个缺口。
所谓的祈愿，还真是不可靠！
心中冒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自己当初所许的那个愿望连着那跟牵绊住他的细线、一并揪扯下来！
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看着被自己狠狠拽下的小木牌，青年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浅笑。嘲讽谁呢，是可笑的自己，还是这个无道的世界？
只见上面一排龙飞凤舞的字，好像是彰显着笔者的坚定无畏，那是自己当年最本真的愿望。
——愿我之后的人生能与她共度，我将为她承担起风雨、杀戮与整个世界。
呵~就算我愿意为她承担一切风雨，她不是依旧走得毫无留恋么？是不想留在我的身边么，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从头至尾，都是自己一直在追逐着她，成为族长也是，娶她为妻也是……难道说她之所以毫无疑义的嫁给我，不过是承担她一直以来的使命么？想到这里，嗣清的眼神暗沉到死寂。
若要说是完全没有怨恨的话，那又怎么可能！之所以还能够一脸平静，不过是将心中的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尽皆埋葬在灵魂深处，以一张平静无波彷如永不变色的假面来将一切掩藏罢了。但此刻，在这个除自己以外没有别人存在的小小空间里，他似乎终于能够得以露出自己的一部分真实感情。
静静凝视着孤零零的挂在那里的另一个小木牌，青年咬了咬牙，踌躇良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来将那个木牌小心翼翼摘下。
嗣清的呼吸突然一顿。
木牌上是一行清秀的小字，从这婉约又不失英气的字迹上就可以对其主人的风姿无双猜测一二。但嗣清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儿。因为那上面赫然写着一句话，让他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苍天在上，我祈愿，张嗣清可远离尘世一切悲苦。以我全部，换他一生平安喜乐。
所有的怨怼、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尽皆轰然倒塌，散碎成尘埃。
嗣清……嗣清……只有你会用温柔的声音轻轻的呼唤我这个名字。
你的音容笑貌好像犹在眼前，可是你的人，如今又在哪儿呢？你当时一个人离开，是不是就是不想要我看见你死去的样子呢？
可是就算是能知道你的用意、理解你的想法，果然，我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你的自作主张。
以后就，不会有人再用那种温柔似水的语调叫我的本名了吧……
那么，这个名字不要也罢。
从此以后，世上没有张嗣清。
我就只是、张起灵，张家的族长，张家的起灵人。
曾经以为，人世浩瀚无边，无论是深海还是荒原，心在哪里，自由便在哪里。但在这个已然没有你的世界之中，我的自由又在哪里呢……若水……
我似乎已然看不见，明天的曙光。
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我还是孑然一身，在这段无尽的旅途中独自前行。最终，我依然只是那个且听风吟的、张起灵。
——“我愿承担张家的一切，所以，请让我成为起灵。”
承担张家的一切啊……现在，我也只剩下，自己的使命了吧。
若水，这个张家，我会帮你守护好的……
青年脸色平静无澜，却动作小心珍惜的将木牌的绳子一圈圈细细地缠绕在自己手腕上，暗暗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第四卷·乱世离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