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冰果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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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注定多事。
紧赶慢赶，玉檀总算在这一年春天被拨到乾清宫御茶房，侍弄茶点果品。
若曦已是这里的女官。
然而多事一年，却以喜气洋洋作为开头。朱三太子的案子结了。
康熙谕示，将朱三即王士元及其子朱壬等解至京城，问明正法。浙江案犯内张念一、张念二等凌迟处死，朱兆琦等二十二人立斩，其余二十六人连同妻子发往宁古塔。
朱三太子，悬在乾清宫头上的一把剑，再惹不起什么风浪。
初夏晴日，若曦带着玉檀、芸香等人在御花园采集新开的荷花蕊。以药性来说，莲须甘涩、清心止血、通肾固精，将这些嫩黄色的莲须盖纸阴干，便可煮茶入馔。
采罢荷花蕊，见十四阿哥正在桥上凭栏远眺。若曦过去请了安，十四问她在做什么，若曦答过，十四道：“你要的那些紫砂罐子，我已叫人给你送去了，你看看合不合用。”
若曦笑道：“又让十四爷破费了。”
十四柔声：“不过是些玩意罢了，想必你还是要用在茶上。”
若曦便有些得意地娓娓道来，原来是她每夜研读的《煮泉小品》里讲到“且下果则必用匙，若金银，大非山居之器，而铜又生腥，皆不可也”。
“醉心于茶事自然好，也别太费神。这阵夜里还是凉，你听听，都咳嗽了。”十四想了想，“我问过太医，用银杏叶子泡水又简便又有效，明儿给你送些。”
若曦莞尔一笑，赶去当差。此时，夏木阳阴正可人。
然而若曦走远，十四脸色沉郁道：“若曦还在打探四哥的喜好！”
“也不单是四贝勒，太子的、直郡王的、八贝勒的、九阿哥的、十阿哥的、十三阿哥连带您的，若曦也都嘱咐御茶房挨个记住。”
“你进宫才三年，也把那矫揉作态学的十足。”十四讥讽道，“我们这些还不都是陪衬。”
玉檀淡淡道：“趋利避害是各人的本能，若曦以为四贝勒是赢家，当然会这样做。”
“可落在旁人眼里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十四急道。
玉檀睨他，心说今日倒知道着急，早在三年前选秀时又做了什么。想当年，八贝勒没有再与若曦牵绊，按说十四阿哥开口要个人也不是难事。偏他梗着脖子说要堂堂正正地虏获若曦芳心。
说得好听！
玉檀明白，还不是那可笑的男性自尊，非要从那个人手里把若曦抢了来。
要不说他与四阿哥“相爱相杀”，都可惜了。
十四眼见四阿哥一天天对若曦上了心，心里就像有猫在挠。他想让玉檀从旁婉言，哪怕直接道破“这世界再不是你想的那样，胜负重新来过”。然而才巴巴地向玉檀传递一个眼神，玉檀就已偏过头，干净利落地拒绝。
契约写得明明白白，玉檀不能泄露分毫，也不能充任任何一方的帮手。再说她本来也无意搅合，只是做好还没做的本分，仅此而已。
十四趴在桥栏上，望着一江清波闷声道：“说是各个喜好都背下来，又何曾记得我的。”
玉檀默背了一遍。四贝勒好太平猴魁，八贝勒喜日铸雪芽，九阿哥品明前龙井。十三阿哥好酒，却只凭一口就辨出武夷山九龙窠岩壁上的大红袍。他受得了那份苦。
至于十四阿哥。玉檀见他一副认准她猜不出的样子，不以为然道：“是碧螺春。”
“原来她真的知道。”
十四无限惊喜。
玉檀也不点破。碧螺春，是康熙在第三次南巡过程中钦点的贡茶。而彼时十一岁的十四阿哥胤祯随扈，那应是他第一次伴驾下江南。
茶或食，与其说是美味，毋宁说承载了那份记忆。
十四这才问：“你如今可都适应了？”
玉檀微微颔首。才开始在乾清宫伺候，一想到这是文韬武略的康熙帝，她难免也紧张打颤，便赶紧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书里的”。日子久了，见康熙待周围人和善，当若曦想方设法劝他休息时，玉檀也会想到现实里的父母。因爱而生怖，久而久之，也因爱而放下恐惧。
十四又没话找话地问：“手上的伤不碍事了吧？”
想到这个他也叹服。当日为求进宫，玉檀让他问教士穆景远讨来麻醉药粉、锋利的手术刀、酒精灯以及防止皮肤溃烂的药粉等。然后，她在原有的疤痕上勾勒，剜出一朵小巧的花。
是以便说，她那是娘胎里带出的印子，平安过关。
然而一想到那日玉檀脸色苍白如雪，十四只觉说不出的压抑。
手上的伤早就是陈年旧历了。玉檀知道十四是为刚才态度恶劣打圆场，笑不作声。又听十四叹气道：“再过一段时日就该巡幸塞外了。”
玉檀点点头。十四自语：“该来的总会来吧。”
初夏，巡幸塞外，一场风暴就此酝酿而成。
风暴的三大核心都到齐了。太子胤礽，虚岁八岁的十八阿哥胤祄，还有踌躇满志的十四。
玉檀看着那无限辽阔的草原，绵延至远山，风低低吹过，像一条条柔软的毯，而那些纵马狂奔的身影，转瞬间就被淹没在翠绿的狂浪之中。
“玉檀，让准备的冰块都送来了没有？”若曦抹着汗问。
玉檀收敛心神，忙给若曦打下手。
见案上摆放新鲜水果，又有已刨成一片片的冰，玉檀已晓得若曦要做拿得出手的冰镇果汁。她也不多问，只管照若曦的吩咐去做。
不一会儿，便见相互呼应的碟子与碗已码成一列，依次是仙灵芝菊、二乔牡丹、香水蔷薇、水泽木兰、傲霜红梅，以及一套灼灼其华的桃花。
桃花本是好的。草色堪绿染，桃花红欲然。
那一年，他抱着她，眼前是迷蒙的桃花，桃花将云染成绯红的烟，又因风化作扑簌扑簌的雨，漫天飞舞的桃花泪里，天人永别。
想到这个，玉檀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踉跄一步，将桃花碰倒在地，碎成几瓣。
好在若曦向来不计较，忙让玉檀再从箱子里找出备用的。玉檀便挑出一套合欢，一套雪莲。
两人走进大帐，康熙一听冰镇果汁来了兴趣。呈给天子的梨汁润喉，又缀以寓意吉祥的菊中佳品仙灵芝，龙颜自是大悦。
若曦依次端去，给四贝勒的是白木兰与葡萄汁，均是投其所好。四贝勒脸色如常，眼底藏着笑。
给十三阿哥白雪红梅，他虽不解，也是拿起银勺，豪迈即食。
再到十四阿哥，若曦刚端上那盅合欢，十四却先拿过，转手给了坐在身旁的十七阿哥胤礼。
胤礼爱不释手地看着杯子，小声问到：“这是什么花？”
帐子本就不大，康熙听到便笑着说：“那是合欢。小十七，你喜欢这个？”
胤礼笑道：“觉得这丝丝缕缕煞是好看。皇阿玛，宫中也有吗？”
康熙看了李德全，李德全忙答：“启禀皇上，奴才记得建福宫凝晖堂前是有几树。”
康熙笑道：“再多种些。”
合欢，寓意温柔长久，宫中最稀少的。
康熙又欣慰地对十四道：“孝悌可先务，你倒是言必行。”
此言一出，有些案几上的温度比冰果汁还要低。
前不久康熙以自鸣钟为题，考校皇子作诗。十四那首诗写得实在直白，结结实实地拍了马屁。“物有自鸣钟，犹能报时刻。父母恩天地，孝悌可先务”，像是在念口号。
相比而言，四贝勒的诗作多了几分禅理。“八万里疏域，恩威悉感通”，“莲花空制漏，奚必老僧功。然而那一句“珍奇争贡献，钟表极精工”，却给康熙添了一丝不悦。
康熙又来看若曦给十四端上的。均匀细腻的白瓷碟宛如皑皑白雪，碗自成一朵雪莲，白里出青，正是云岭冰峰素色寒，雪莲典雅峭崖欢。
盛放的还是桃汁，玉檀酿的醉桃仙，一丝几不可闻的酒味萦绕其间。
“四月天山路，今朝潮海行。积沙流绝塞，落日度连营。”康熙想到西北草原的准噶尔部，一块心病。却又见台下这些风华正茂、骁勇善战的皇子们，眼中露出一抹精光。
他再饮一口冰果汁，更觉通体舒畅，要赏赐若曦。若曦没有居功，只求准她学骑马。李德全、芸香、玉檀等也跟着分了赏。
稍后有蒙古王公觐见，献上宝马良驹、新鲜酥酪等各色特产，又安排了酒宴，更是欢喜无限。
下午做冰镇果汁时芸香不在，玉檀便把自己得的赏赐分出一半给她。芸香推说“无功不受禄”，自告奋勇要在酒宴时伺候御前。
若曦说：“也好，你守着风炉和茶具，备好水就可以。那我和玉檀可就乐得轻松了。”
宴会才一开始，若曦就被打扮华贵、面容姣好的蒙古女子牢牢吸引。玉檀则离得远些，饶有兴致地看那些已兹兹冒油的烤全羊，偷空洒一把孜然或茴香籽。
场内，蒙古女子苏完瓜尔佳·敏敏先是一曲曲祝酒，再以激越欢快的草原舞轰动全场，她在这寂静夜色中成为最耀眼的一抹光，点燃一个个桌案，将气氛烘托至最高，宛如白昼。
若曦忽然怅惋道：“我有些乏，先回去了。虽说芸香在前头伺候着，你也留心些。”
“姐姐放心去吧。”玉檀应了，状似随意看了一眼正与蒙古贵族拼酒的十四。十四会意。
然而玉檀再偏头，便见那始终保持着淡淡表情的四贝勒正看着她。目光如箭，猝不及防。
未来的雍正。玉檀心头一跳。
“这不过是书里的”。她忙在心里喊。
再一抬头，四贝勒陪在太子身边挡住那些蒙古酒坛子，仿佛不曾发生。
“嗳？若曦呢？”忽然有一道清朗的嗓音靠近问。玉檀定定神，答：“十三爷，姐姐说乏了，想先回去歇歇。”
十三笑道：“这可是怪了，她一向最喜欢热闹，又好饮，怎么今儿却退了，别是躲我这碗酒。”说着就要去找她。
玉檀道：“一路颠簸，今日姐姐为做冰镇果汁几乎不曾歇，所以乏了。”
“怪不得，那让她好生歇着，才说要学骑马，可不能赖皮了！”
想了想，十三又问：“今儿怎么选了红梅给我？”
“姐姐说，梅乃花中四君子。”
“她倒用心。”一面又止不住眼神暧昧地瞟了对面的四贝勒。
正说着话，芸香急慌慌跑来寻若曦。原来太子要饮奶茶，指明就要蒙古新进的酥酪。
私动贡品是罪，然而太子这边也得罪不起。十三皱了皱眉。
玉檀忙问：“李公公怎么说？”
“公公在前面离不得，我与王喜都是没法子。”
玉檀想了想，道：“一会儿还得请十三爷再圆圆场。”
玉檀走到风炉前，烧了一壶热水，并非惯常的牛奶加茶叶，而将茶叶装在纱布小包里煎煮，加入酥酪和少许盐，如此熬制片刻而成。
玉檀将奶茶呈上，轻声道：“皇上，草原风大，不如喝些热奶茶？”
又道：“太子殿下怕酒多伤胃，刚吩咐奴才们备下。”
十三阿哥笑道：“这敢情好。才刚格格的美酒上了头，晕着呢。”
此言一出，众人大笑，敏敏格格的脸色无比通红。祝酒时，偏这十三促狭，喝毕便就着一个碗，以嘹亮的祝酒歌反敬了敏敏格格。一碗酒，自此灌入一颗芳心。
太子也忙笑道：“儿臣就是担心十三弟酒不醉人人自醉。”
康熙细品这奶茶更为顺口，手一挥，分给众人享用。这件事姑且揭过。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冰果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