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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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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任人挽留,匆匆来了又去。只有年龄和可以拥有的私人物品,证明了它曾经驻留在这一刻这一秒。六年的时间,就这样如逝水般,一去不复返。
这一年,我十七岁,考进启峥留校任教的外语大学。
我有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他大学毕业后,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留校,并且从家里搬出来,住在学校的单身教师宿舍里后,他偶尔才回家一次。
注册的那一天,我在远远的地方就已经看见了他。
他英俊挺拔,185公分的身高在人群里格外醒目,修剪干净整齐的发角,戴一副无框眼镜,眉目儒雅,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校园里走过。那种不经意中散发出来的书卷气和澹然,引得许多女性回头。
我在原地站定。我五年中也长高很多,已经173公分高。不晓得我站在这里他会不会注意到?
果然,他似乎注意到我的注视,在离我数公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然后,他遥遥地向我挥了挥手。“隐隐,是你,等等我。”
接着,他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向我走了过来。
一路不知有多少人向我们行注目礼,他却似浑然不觉。
“隐隐,真的是你!我碰到瑞逸,他来取出国前的材料时告诉我你考进这里。我还以为他说笑。以你的成绩,可以考更好的学校。”他微笑着伸手弄乱我的额发,“长高了呢,也只不过一年不见。也变漂亮了,这所学校里的男生要为你吃苦头了。”
“乱说!”我信手捶他一下,“这是讲师先生应该说的话吗?”
“修什么科?选定课程了吗?”他揽住我的肩,带着我,又向他一开始的目标行进。
“文学,主修英国文学。”我微笑,因为可以时常在校园里,碰见启峥。
他低下头,朝我眨眨眼。“准备为莎士比亚、王尔德奋斗了?”
我仰头望着他的脸,笑容泛开。一年没有见过他,他似乎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他捏我的脸颊,轻轻的。
“笑你看起来过得十分愉快,如鱼得水。”我伸手捂住脸颊,不让他发现微微泛开的红霞。
“是,学校生活很适合我。虽然也未必能做到与世无争,但做学问的时候多少能忘记不快乐的事。唯一的遗憾是,见不到可爱的隐隐,使日子少了些许乐趣。”
“我住校可好?”我问,如果他一个人住在学校里日子无聊,我住校还可以多陪陪他。
“你住得惯吗?”他侧头问,仿佛担心。
“没事,我适应能力很好的。”我拍胸脯保证。从小随父亲母亲在飞机上不知度过多少时间,舟车劳顿都难不倒我,住个校算什么?简直小菜一碟。
“也好,闲来同我做个伴。”他紧紧我的肩,没有再反对。
“就这么说定了。”我伸出手,他与我击掌。
我的大学生涯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八月底,哥哥瑞逸飞赴英国,继续深造。父母亲工作繁忙,完全没时间顾及我这个在校生,学校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偶尔周末我才回一次家,启峥就开着他那辆小小的二手车送我回近郊的家。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回家同他那位美丽威仪淡漠的母亲少少相处一会儿。
等我熟悉了大学既多彩也单调的生活,有余力和心情在课外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的时候,才知道启峥在学校的话剧社担任顾问,许多仰慕他的女学生为了他参加了话剧社团。
“隐隐,来帮我吧,我应付不来。”有一天,他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突然苦哈哈地求我。
“我担心你应付不来我。”我可不敢当真。
启峥在学校里受欢迎的程度等同于威廉王子在英国。年轻、低调、单身,拥有厚实的家底,啧啧啧,钻石王老五啊。
“隐隐,以你吸引男生来话剧社,平衡男女比例,我好脱身。”他双手合十,恳求,扮得十足可怜。
“?”我睁大眼睛,需要用到这一招吗?
“他们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邻家哥哥,统统跑来巴结我以便认识你进而和你交朋友。如果能把他们吸引进话剧社,就可以分散那群女孩子的注意力了。”启峥向我分析局势。
“真有这么凄惨?”我以为美女主动示好,投怀送抱,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才对啊。
“就有这么凄惨。”他大力点头,眼神万分期盼。
好吧,我不忍看他这样苦恼。“偶尔去客串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答应下来之后,才晓得这根本是自掘坟墓,啧!
时时要被拖去排练,客串主角配角,还得应酬意欲奋起直追的男同学,又需要替启峥左挡右搪那些热情女郎,累得贼死。渐渐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上天入地之不死女金刚的本事。
总算启峥还有些良心,寒假前找了一个周末,带着我去听柏林爱乐乐团访华交响乐演出。这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场演出,演奏了他们的众多经典曲目:西贝柳斯的芬兰颂、瓦格纳的尼伯龙根指环的选曲、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等。虽然曾经听过卡拉扬指挥的唱片,但和在现场聆听小泽征尔指挥的感受始终还是有区别的。我十分争气地听完全场,没有睡着,甚至在谢幕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音乐会散场出来,启峥开车送我回家。
“启峥,退出那该死的话剧社罢,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人没有几个是因为对戏剧的热爱而入社的,你一个人苦苦支撑,实在太累了。”我长吁短叹,“那些人根本是籍切磋演技之名行谈恋爱之实嘛。”
“喂喂,淑女隐隐,遣词用句文雅些,你是女孩子。”启峥腾出一只开车的手在我头顶敲了一下。
“我说实话也不可以啊?”我回他一掌。
“那倒是。想起来,还是16、17世纪好,那个时代的演员必须是男人。男的薇奥利亚,男的茱利叶,男的夏绿蒂……统统是男人。顶多造就一群同性恋,好过被一群女人纠缠。”启峥将车开得飞快,在夜色里,带起一阵因速度扬起的风,拂乱我不长不短的头发。
“开太快了。”我不无担心地说。虽然已经接近午夜,可是,还是应该遵守交通规则的。
“没事的。”他难得有这样的放纵的一刻。
可是,才说话间,一个人就横冲入快车道。启峥连踩刹车的时间都没有,就撞在了那人身上。我只听到一声闷响,就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直直撞飞了出去。
启峥立刻停车,交代我呆在车里。“隐隐,立刻报警。”
我点头,拿出电话来拨打报警电话,然后还是下车去查看那个伤者。
伤者是个女孩子,一双眼紧紧闭着,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先不要移动她,等救护车来。万一她伤到主要器官,我们随便移动她,反而有可能造成她将来难以弥补的终身伤害。”我脱下身上粉蓝色羊绒外套卷成一团,托高她的头垫在颈下,以防止她可能颈椎骨折导致窒息。
没有多久时间,警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
现场有目击者出来作证,是那个女孩自己突然横向冲出来,才致使我们不及煞车,撞上她。我们不用负全责。
不过我和启峥都担心那个女孩的情况,在作好必要的记录后,我们也赶去医院,找到急诊间,探望女伤者。
“她真的很幸运。幸好她背了一个大拎包,装了许多衣服杂物,成了撞击的缓冲物,所以她实际上只受了些轻微的震荡和擦伤,休息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笑着安慰我们,“给她吃些有营养的东西,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谢谢医生。”我和启峥长出一口气,虽然不全然是我们的责任,可是若因此而令一个人落下终身残疾,总是遗憾,毕生无法弥补。
启峥连忙跑到医院外头的日夜超市买了许多营养品。
我们去观察室探望她。
“小姐,你没事吧?”即使医生已经宣布情况良好,善良的启峥仍不放心地问。
她苍白虚弱地静静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脸上带着一种彷徨无助的凄凉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要怎样联络你的家人?”启峥热了一包牛奶,倒进一次性纸杯里递给她。我则坐在一旁问。
“李文悯悯。我的家人都不在本地。”她捧过纸杯,合在手里,低垂着眼睫毛,并不看我们。
我与启峥对视一眼。
“对不起,我们撞到你。需不需要通知你的同事、同学或者朋友?你至少要休息一两天才行。”我继续问。
“不用。我没有工作,也没有读书。”她淡淡说。
“隐隐,先让她吃东西吧,有什么问题等一下再问也来得及。”启峥比我体贴,阻止我再问,然后递上一块芝士蛋糕给她。
她也不客气,接过去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慢吃,别噎到了。”我忙扶住她,替她轻轻拍抚后背。
所以,我错过了启峥眼里浮起的淡淡怜悯和了然。我只听到他温和地问:“你多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不记得了。三、四天吧,也许。”她埋头吃完一块蛋糕,喝光一杯牛奶,然后拍拍肚子,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竟使得我和启峥无语良久。
真是造化弄人啊!她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看上去却又是多么的落魄啊!
“我该出院了。”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那怎么行!”启峥连忙按住她,“你的情况还不完全肯定可以出院!”
我很少看见他有这样急切外放的情绪。
“我没有钱,付不起医药费。”她轻声说。
“我们会替你支付一切费用。”我看出启峥对她的在意,所以开口替他说,免得由启峥开口,遭遇被拒绝时的尴尬。
“那怎么可以?是我不对,突然跑出来,才会被撞,怎么可以让你们付医药费。”她想也不想地拒绝。
启峥看向我。温柔的启峥,一向没有办法,他总不想拂逆了女性的意愿。
“李文小姐,反正你目前既无工作亦无学业,还是先把伤养好要紧,以免日后落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如果你觉得住在医院里不习惯又不方便,不妨住到我家。请别急着拒绝。”我抬手阻止她要脱口而出的反驳,“我的双亲都是医生,万一你哪里觉得不适也可以及时治疗,就当作是我们撞伤你的一些赔偿吧。你看怎么样?”
启峥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她盯住我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才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