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风传奇》飞鸟樱桃

4、夏雷拔刀时节 之四

　　雷惊醒他第三次的时候，柳慕风问苏皓什么时间了。那白衣少年一直安静地抱剑面向门口坐着，面目背光而看不清楚，“方有更夫敲了三更的梆子，真是好人，这样雨夜也出门做事。夜不长了，这样雷雨往日一时辰便会散去，今日却不知怎的，怕是要一夜不休，也劈死些不仁不义之徒为好。”
　　“但是如果人肯学好，还是不要劈杀他们罢。”柳慕风又直起身子，“那些人走了么？”
　　白衣少年转过头来，铁色的眼映着火色，显得很骄傲的样子，“没，你睡的时候我伤了三个人，如今我累了，剑也钝了。这时他们最好出手——你去看看那小子，别教吓死了。”
　　柳慕风想到白日打他的人，脑袋便又痛起来。他抱着诗琴走过去，白衣男孩见到柳慕风，吓得大叫一声，怕也是自认遭了报应。柳慕风因揣到那人心思而叹了口气，方转过身来，忽地一道闪电，电光之下他见一柄剑自雨夜中而来，却不见苏皓反应，知是那少年已然疲累，便大呼警示。雷鸣方至，又有一剑冲天而起，然那来人旨在一击便走，苏皓已然站起，左臂上血湿白衣。
　　“你没事吧？”柳慕风急问，又叫，“不好不好，这么多血，我诗琴的音色会——”话音一半，他生生止住，因他见那白衣少年的唇边有些奇怪暗色，他不知江湖，也知晓苏皓受伤不轻，柳慕风只是道，“苏皓……”
　　“不打紧。”苏皓只淡淡回答，用握剑手拭去唇边血迹，插剑入石，点了伤口附近穴道止住出血，“要苏皓死，他们怕是做不到。不过我怕没法保护你们了。”他低声开口，“那人还无所谓，但小猫儿，我是很喜欢你这样小诗人的。风的国度里若是没了诗，那将是多么寂寞的时日。”
　　“不要叫小猫小猫的！”柳慕风叫道，“苏皓，你既然受伤了，那么我来保护你！”
　　他毫不管很痛的头，以及手无寸铁除了一只诗琴上的铆钉的事情。苏皓笑笑，“你只要保护自己就足够——”神色却又一凛，“莫要说笑，小猫儿，你可休要死。明日出得去，我便教你武艺。”
　　那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柳慕风尚不明白，先前被迫走的几个青衣人倏忽又回到了屋中。苏皓退至火旁，一手握剑，那样忧伤的剑呢，柳慕风不仅如此思忖，略微走神，之后却见那几人又缠斗起来。苏皓居中，右手长剑剑光击出，在身侧划出半弧。柳慕风听得那些青衣人，以一种他也懂不了太多的方言，吐出字句。
　　“你，这邺的贵家子弟。”
　　柳慕风见苏皓咳血后退，背脊撞上石墙，却抬头大声，“我不是什么贵族，只是见不得你们——”
　　“凡阻碍复国的，都必须死。”
　　苏皓虽是负伤，却愈发勇猛，长剑挥出扫开面前之人，向柳慕风喊，“你拽上那小子快跑！”
　　“都必须死。”
　　柳慕风咬牙，“那你——你能撑过去吗？”
　　“必须死。”
　　苏皓大笑，“快走罢，少了负累，苏某人可称天下第一！”他说罢，身形急转，青衣几人中忽又出一人，持他的刀走向柳慕风，“你，看见了我们，你这小诗人。”
　　柳慕风吓得忘了害怕，也不知哪里来气力，直将墙角白衣男孩拉了起来，一发力将那腿都软了的男孩扛起，诗琴掉在了地上，摔得破碎。少年大喊，“不——”
　　那青衣人身形似因柳慕风大喊而微震，柳慕风扛着那男孩不要命似的冲进雨中。大雨瓢泼将两人淋得湿透，白衣男孩依旧怕得不敢讲话，柳慕风因生气与快跑而不愿讲话。跑到一处略静墙角，柳慕风将那男孩扔在地上，啐了一口，“你坏了一个诗人的诗琴，今日我本该好好打你一顿！”
　　话未说尽，他又朝着来时方向跑去，那无穷无尽的路途。
　　柳慕风奔跑着，雨水湿冷他的全身，他的头和身上都因被打伤而微痛，但他依旧奔跑，并未放慢速度——他甚至不曾喘息。那一刻他之中的什么似突地醒觉，在他不知觉的时候他已然看得清楚，远远石屋的门，如一个长长隧道，那样漫长的路途。
　　那时父亲的话语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你去江湖，找英雄，作你自己的诗歌。
　　我的歌？他对着天空问，雨水迷了他的眼睛，如今我的诗琴已经破碎了，你让我如何歌唱呢？
　　雨从不会给任何人答案。那五彩光晕的门就在面前。柳慕风一眼看见苏皓，白衣染血，被逼到墙角，眼中铁色依旧冷而坚定。柳慕风在门前一声大喝，直指向那众人道，“你们休要在我面前动手，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苏皓见是柳慕风，微怒道，“你这小猫儿，我不是叫你快跑么——”话未完，他又呛咳出血，拄剑几乎跪倒。
　　柳慕风笑笑，“没法子，就算你是大坏角，我也不想你这么早就退场。英雄柳慕风的歌谣之中，总要有反角苏皓来插嘴的。并且，”他嘴角微扬，“纵是只猫儿，也不会见你死而逃走的，我不太讨厌你了。”
　　“你这孩子，今日若一齐折在这里，可是我的罪过。”苏皓苦笑，却无力阻止那已开始走向柳慕风的青衣人，怕是知自己已然无法逃脱罢——“你快走！”
　　“今日你已作过英雄，现在换我来当。”柳慕风笑道，“你都不怕，我还能再怕什么？我的诗琴坏了，若不叫你活着出去赔我诗琴，我注定也要饿死。所以你也不要再说，我们还未输。”
　　其实说那些话的时候柳慕风并没有太多底气。毕竟那青衣人都比他高大得多。大雨冲淋在他的头上，打得发根刺痛。但却忽有一股不知何处来的气力，让他不示弱地抬头瞪回去。那时他身子有些微弓，连自己也觉得更似一只小猫了。
　　“你，这邺国来的，小诗人。”青衣的人握着刀向柳慕风走来，“你，可以活下去——但是你必须知道我的国度，知道到底谁是屠夫。”
　　柳慕风觉雨淋得头痛，便迈进门，大声道，“你们要在这里杀人，还以多欺少，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呵，这世界上，可哪里有什么好人啊。”
　　忽有一个清而冷的声音，在柳慕风背后响起。柳慕风觉那声音似曾相识，却也不知是谁。他不敢回望，只是抬头面对那些青衣的人，手无寸铁，因寒冷而有些发抖。
　　柳慕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不再颤抖，但身子却打战得更厉害。他攥紧了拳头，面对拿着刀的人，却再没有刚进城池那时的怯意。
　　那是因为，诗琴已经坏了，那他一直小心保护的诗琴，不经意便摔碎在这万里之外的异乡。无论如何，他不再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