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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见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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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跪,乾坤倒转。日月无光。
他的人生彻底的被撕裂成了碎片。
康熙脸上烧得火红,微微闭了闭眼。谢了恩便镇定的站了起来。嘴里疼,刚才那句话已经调动了他太多的力气,他尽量不说话。
保成不高兴的扯住良妃的袖子,示意她给予他更多的惩罚。保成早已看惯这贱婢受到无数虐待,而且,他也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一致,觉得造反的奴才受罪是应该的。
他不喜欢贱婢总是和他最亲的人在一起。
良妃安抚的一笑,把保成抱起来送到了奶嬷嬷的怀里。
就这样,保成被抱回毓庆宫去了。
其他人默契的退离,守在了门外,只有康熙悄然的跟随在良妃身后进了布库房。他等良妃进去之后,自己替她关门。
当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金色的阳光被他越关越小的时候,心底突然就升上来了巨大的恐惧。仿佛瞬间就回到了密室里正在受苦的时候。
“咿呀”,门终于全都合上了。
屋里顿时灰了许多。
康熙双肩一颤,神经质的喘起气来。过了一会儿,他调整了扭曲的面容,转身安静的站在良妃的面前。
不过是几天没见,他却已经觉得好像久得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他这样仔细的看着她,曾经的记忆便涌回到脑子里来,当他将她前世卑微的姿态和现在的自己对应起来,心头便感到了深深的讽刺。
他知道,他没资格再对她夸耀什么了。在刚才那一跪之后,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可笑的人罢了。
康熙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
他恨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纠结会被她看不起。
这有什么用呢。
他看了一眼数天前坐过的地方,转开了眼睛。
他抿了抿发抖的唇,温顺的等待着。他知道不该再看她了,可是总也忍不住。
他总会忍不住在身份是属于他的,身体也是他的,那是他的一切。他不能忘记,也绝不能放弃。
他们互换虽还不到一个月,他已经遭遇了最可怕的刑罚。最可怕的是,不管怎么别扭,他也开始接受了现在的身体。是那七天的剧痛在帮他铭记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还活着,但是他已失去所有。
没有人在乎他,也不会有人看重他。
他真的已经低低在下。是蝼蚁,是别人脚下的泥。
历经人间炼狱,死里逃生只是为了学会两个字:听话。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反抗良妃,她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如果她要他的命,那他也只有给她。就算心里再怎么抗拒,身体却已经变成了本能。
良妃上前一步,掰住了他的嘴。
康熙皱皱眉,忍耐着没有动。任由她打开口腔瞧了几眼。
那里面横七竖八的全是划破的口子,不过上了药,肉也已经不太红了。
良妃笑:“他们用了铁蒺藜?”
康熙克制着瞥她一眼。
即便他很克制了,良妃还是看到了怒意,她松开了手指:“你以为是我让人这么干的?呵呵,我也试过。”
康熙一愣,心情变得很复杂。
其实,他也知道,他是应该感激的,如果不是良妃要他活着,他不可能回到宫里来。更不可能还有说话的能力。
但是这么一想,心里又在怨憎他自己。
良妃给他太多的折磨,他一定会还给她。
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扔掉尊严。眼下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不会轻易服输的,总有一天他会报复回来。
可是,他的脑海中同时也闪过那些在密室的画面还有声音,即便他再怎么逃避,那些影子也会无孔不入的往他脑子里钻。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抹掉它们了。
易地而处,他开始明白当年良妃为什么屈服,当初的他深深的嘲笑过她,可是亲身经历过才明白,他并没有资格嘲笑她。他可以嘲笑她的身份,却不能嘲笑她的意志,她能在他的折磨下一直坚强的活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现在,该轮到她得意了。
他得好好表现,并且祈望眼下的所作所为可以遮住她的眼,让她以为他是真的听话。
忍得住侮辱的才是真英雄。
康熙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良妃的时候他的眼睛含着温柔的光。还有一点点湿润的泪水。他是真的在怕她了。如果他的表现不能让她满意,他毫不怀疑她会重新把他扔回刑室去。
良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笑了:“便是你听话,我也还是会折磨你的。”
康熙双肩一震。
良妃了解他在想什么:“不为什么,我高兴。”
康熙咬牙切齿的闷了一会儿,脸上憋得通红,终是叹了口气。
看来,他需要长期的忍耐了。
短短的七天,到底是不能让良妃放心的。
只是不知道她会再怎样折磨他。
良妃抬手,这回摸的是他的耳朵。她把它搓得发红发热。
康熙在想的却是那天被纳穆哈点中耳后脑子里嗡嗡嗡的情形。
他的脑袋又开始痛了。
便是这回没有真的嗡嗡嗡,他也觉得痛不可言。
七天里的疼痛并不仅仅只是刑责给予他的,还有那些可怕的记忆。
一旦良妃把这些刻在他心里,即便她不再打他,他也会听话的。
他也知道良妃不可能只打他这么多就算了。
因为曾经,他在这样对待她的时候也没有轻易的罢手。
他小心的观察着她的心情,过了片刻,觉得可以试探了,方才主动跟良妃说起来:“内卫的秘密在这里。”
就在这里。
他走到北面的一块屏风对着的墙壁面前。
那里面有一间暗室,是藏有手札和印章的地方。
良妃点了点头:“嗯,秘密就在这里,我也猜到了。怎么打开?”
康熙随后照做了。
他说话很慢,总想摸喉咙。虽然才短短七天不能说话,他却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了。现在自由了竟有点不适应。
他与七天前相比,已是个脱胎换骨的人了。
他要听良妃的话,这样她才会告诉他如何解决她安在他身上的另一个罪名。
要想活下去,他和哈郎阿的“接触”就必须有别的名义。他知道,哈郎阿也受了不少苦。他虽然不会心疼他,但是,他的口供必须和哈郎阿是一致的。他想良妃必是已经交待过哈郎阿了。这小子为着忠心才能撑到现在。
他有点怨恨这个可笑的傻瓜,把他也扯到了危险里。
唉。这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良妃听了他的话,就知道他必有这样的心思。笑了笑,换上一副凉薄的面孔:“哈郎阿可比你忠心得多,你想和他待遇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哈郎阿也受刑,但由于良妃暗中有所吩咐,所以并不会像康熙这么惨烈。
如今康熙这么乖,该给他一点温柔了,她不介意对他好一点。
良妃拿出干净的帕子帮他擦脸。告诉他该背哪些供词。
康熙闭上了眼睛柔顺的接受了,也把这些记在心里。过了片刻,尝试的问她:“我不想再回去浣衣局了,你转到我御前吧。”如果再回到浣衣局,他会受到不可想象的待遇。良妃不允许他反抗。到时,他真的要变成万人欺了。
良妃看着他的眼神透露出的来细微情绪,夸奖道:“你又猜对了,没错,我是要把你扔回浣衣局去,你要过我以前的生活。而且,不许反抗。”她抓住他缠了绷带的手,重重一捏。
康熙惨叫起来。
良妃意料之中的扔开了他:“被拔掉了啊,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自己拔的。”那些指甲,十个手指甲都已经不在了。
那些人真的很会折磨人。要用这样的手去洗衣服,即便是炎热的当下也是酷刑一桩。
康熙心疼的摸着手指,咬着牙,一言不发。
即便已是这样悲惨,他依然没有求人的习惯。
良妃挑起了他的下巴:“朕赏你一个住处,不谢恩吗。或者你想待在这暗室里?”真是贱骨头,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必对他客气。
康熙顿时憋了一口气,眸光闪闪,不久终是软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样批折子不太方便。我要天天跑过来难免会被人盯上。”
盯上又如何呢。
良妃正要说话,这时,外间传来李德全的声音:“主子,慈宁宫有请。”
太皇太后?
良妃知道太皇太后会找上她,倒是挺快的。正好康熙也在这儿,把他带上,省得下回再麻烦了。
她盯了康熙一眼。
康熙的耳朵敏感的一动。
考验忠心的时候到了,他知道。可是,那是多么大的诱惑啊。只要他豁出去,对太皇太后说……
良妃扫了一眼,轻轻一笑,又捏了下他的耳朵:“嗯,你又在想要怎么换回来了。”
康熙惊吓的叫了一声:“不,不,我不想换回来!我永远也不想换回来!”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这表现还不错。
良妃松手,走在了他前面。
康熙闷闷的跟着。
慈宁宫很快就到了。
良妃先进去。
康熙在院中跪候,同时默想着良妃要他背过的供词。那些说法是和哈郎阿一致的,他不能背错。他知道太皇太后待会儿定是要问的。他不可以表现出一点异常,要完全按照指示行动。再一会儿,果然太皇太后的近身宫女玉录玳出来唤他。
只见她鄙视的斜了一眼:“贱婢,滚进来吧。小心着点别惊了驾。”
康熙眉心一挑,什么也没说。
如果是七天前,他至少会回一记眼刀,可是现在他完全不为所动。
他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会受到许许多多的侮辱,他必须习惯。
他往里走。
这是他换身后第一次来到这儿,熟悉的环境和感情让他看一眼就难受。
在这儿,到底是心底不忍放开的温暖。
如果当初……
康熙闭了闭眼,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已经来到了离凤座两尺外的地方。
玉录玳手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又斜了一眼。
康熙醒悟过来了,卑贱之人,自然是不能离太皇太后太近的。
他温顺的跪了下来:“奴婢给太皇太后请安,愿您凤体安康。”说罢,他又转向了良妃:“见过皇上。”
太皇太后正在吃茶,缓缓放低放在身旁苏麻喇姑的手里,见她愣神有点不高兴,转眸扫了下面一眼:“起来吧。”
苏麻喇姑盯着康熙的手指,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了若干年前身在宫中的马喀塔公主温柔而善良。如今后人却是这样的境遇,而她却无能为力。
幸好,她至少保住了他的命。
收住神思,苏麻喇姑帮着提醒了一句:“乌布里,太皇太后叫你起来。”她唤着皇帝为贱婢取下的名。
康熙不是不知道规矩,只是此时耽搁了心事情不自禁罢了。他哽咽着吸了吸鼻子,谢恩而起。
太皇太后鄙视看他的脸,看不到哀伤,只看到了媚气。
她讨厌他,像讨厌马喀塔那样的讨厌他,这张脸实在太像了。
她叫他过来,不是为怜惜他,只是为了审他罢了。虽然内卫做了保密工作,太皇太后还是从自己的暗卫手中得到了一点消息。她听说康熙被用刑,其中也有这些人的参与,这令她很不悦。
不管乌布里有多么的卑贱,她身上到底还是流着爱新觉罗的血,她不可以玷污了荣誉。
她看了苏麻一眼,没说话。苏麻便会意的上前,拉开了康熙的袖子。
手臂上一点殷红,亮洁晶莹,抹之不去。
那是守宫砂,是贱婢刚到紫禁城时,皇帝便赐旨点下的,代表着这辈子她都是紫禁城的。
苏麻喇姑松了口气。
太皇太后仍是厌恶着的问康熙:“你又犯了什么事?”虽然暗卫返回的消息不是行刺,但她还是不放心。
康熙按照之前的安排说了,很温顺。没有说多余的。
太皇太后听到真的只是为了追查阿布鼐的遗体,并非其他,才稍稍的缓和了一点。但她总是觉得,良妃不该再亲近这个贱人了。而且,康熙的眼睛仿佛有着极特别的吸引力,她看这么一眼,就感到心紧紧的抽了一下。
她想这贱人莫非真有盅惑人心的本事?因此忙收慑心神问良妃:“说得可是实情?便是如此,皇上也不必再为了这个贱人旁心伤神,不如依了哀家打发她出宫去吧。”
出去那就是死。
康熙双肩一动,无话可说。
他殷切的看向了良妃。
良妃先是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安心,然后再对太皇太后道:“既然她并非反意,还是饶他一命吧。这伤得在宫里养着,已是被教导过规矩了。再说,他父辈的罪孽岂能轻饶,朕要让他用一生赎罪。不过,内卫之事也给了朕警惕,乾清宫不太平啊。”
言下之意,她还没玩够呢。
她已经解决了内卫,下面就要全面清洗乾清宫了。内卫出事是个不错的借口,反正她正好在清理,这下可以更彻底一点。
她可以改掉内卫的旧规条,树立自己的规矩和权威。
这时,苏麻喇姑也来帮腔:“皇上说得是啊。主子,想必她已经得了教训,再也不敢了。”
太皇太后轻叹,点头道:“也罢,既是皇上这么说,便随皇上心意吧。”她又看了康熙一眼,当即感到心惊肉跳的,又有点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