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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望知望念莫望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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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纬,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
“如果有一天你骗了我,不要告诉我,那我就会一直相信你。”
“好”
高长恭浅笑,眸里波光流转,浅褐色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在荡漾,恍似漫天的星辰都掉进了这双眼睛里,亮得骇人。
他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响,只是思绪却已然飘向远处。
“他答应替你打天下了么?”
“那是自然。”
“哼……果然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五大粗,这厮真没脑子!”
“若不是派人查出了他的弱点,只怕他这一生一世都不会为我效力……”
高纬执起高长恭的手,眉梢微翘,唇末清浅勾起弧度,便是一个醉人心魂的微笑,蓦地晃花了少年的眼。
————我是多么的想,一直相信你,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我多想去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
少年走到窗前,透过上好的轻纱,隐约可看见庭院里的繁花似锦,他扯开帘子,温润的眼眸望向龙椅上单手支撑头的人的面容:“小纬,桃花开了!”
高纬在高长恭的搀扶下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瘦削道极点的身形,强颜欢笑道:“陪我去看看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偌大的庭院里,看着这一满园绽放的桃花,轻轻踏过垫满落花的青泥板。清风拂过,依然有着涔人的寒意,桃花飘零似雨,仿似一场花落雨。
高长恭拂去高纬削肩上的一瓣明媚桃花,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拿来了厚厚的熊毛大氅为高纬轻轻披上:“别沁了寒气。”
暖阳透过桃树的枝桠落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越发衬得他苍白且无力。
“长恭,我感觉好累……小时候,我埋头苦读书,只为能让父皇对我刮目相待,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父皇,他一直看到的都是我所犯的错误。现在,我在为我的子民而努力着,只是,不管我再怎么做,百姓们只会说我荒淫无能。”高纬苦笑着,苍白修长的手扶着桃花树,宽松的衣袖下,他瘦的如此让人心酸。
此刻的他,摇摇欲坠,似乎虚弱的下一秒便会随风而散。
高长恭只觉喉咙一疼,好似被针卡住了一般,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说,话到嘴边也只成一声无奈又心痛的哀叹。
“小纬,家事亲切,你有什么难处与我讲讲,我也可以替你分忧啊。”高长恭只觉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渐渐在左胸膛蔓延。
高纬只顾着低头轻声咳嗽。
“长恭……”半晌,高纬抬起头,几近透明的唇边沾染了几抹令人心惊的红色,他背倚着树站着,望向湛蓝的天空,澄清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冷厉。
忽地高长恭觉得有些冷,自觉说错了话。纵使他喜欢他,但他是帝王,他是臣子这一点始终无法改变,“我给你去拿药。”刚转身,就听得一声闷响,回过头,便见他双眼微阖,气息微弱地倒在了桃花树下,滚起一地落花,鲜红的桃花此时此刻竟如血般朵朵铮放在他那胜雪的白衣上。
待高长恭将药端进房的时候,高纬已经醒来,正倚着床榻半靠着,手中执着毛笔,在明黄色的锦布上写着什么。墨丝及腰,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脸颊旁,遮住半颜,有着说不出的诱惑。
“都累成这样了,你还在写什么呀?”高长恭将药放在桌榻上,边整理凌乱的书桌上的奏折边拿起还冒着白烟的药碗走到他的身边,掖了掖被角道:“快把药喝了,不然你怎么对付那帮狡诈巨猾的大臣们。”
高纬苦笑着接过药碗,捏着鼻,皱着俊眉,一饮而尽:“很苦。”停顿了几秒钟,他如玉般温润的眸子忽然笑成了浅浅的月牙:“长恭哥哥……”
高长恭心一跳,整个人都怔住了,这个称呼……从他登上这个皇位之后似乎就再没有这样叫过了……
“……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长恭。”
高长恭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等你身子不那么虚弱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收集桃花瓣好不好?”
高纬低声的笑起来,忽的又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剧烈的咳嗽起来,用嘶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长恭,我一直都在骗你。”
“转过身子来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这不正是你一直希望看到的结果么?”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欺骗了你吧……像你这般手握重兵重权的战神,岂会心甘情愿的被我这样无能的人所用?”
“……所以你知道凭你一己之力是无法坐拥天下,因此就改呗你策略,来利用我为你争霸天下?”高长恭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知道接下去会听到什么……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么……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啊。
“是啊。”高纬边说边喘着粗气,唇上沾了几缕血丝,没有找打擦嘴的丝绢,便拿出一张黄色的折纸,展开,缓缓的擦去了嘴上的血迹,然后随手扔在地上,视若弃履。高长恭突然觉得有些冷,想起了两人在桃花树下的点点滴滴,明明知道是那个答案,却还是傻傻地问了出来:“我想知道,你的策略究竟是什么。”
“情。”高纬嘲讽一笑道:“为达到目的,我只好这般。我知道情之一字,很是难熬,所以故意引你对我动情。这一步一步,我还真是费尽了心思,但是,以你的聪明才智,知道真相只是时间的问题。”
高长恭扬起嘴角,温润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叫做哀伤的光:“你有没有骗我,我一直都不曾在乎过……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就这样骗我一生一世呢,你明明答应过我,就算欺骗了我,也不会告诉我的,这样我便会一直相信你,直到天诛地灭……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你连这一点都不能满足我么”他闭上眼睛:“事到如今,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顿了几秒钟,他睁开眼:“从头到尾,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高纬扬了扬眉,玉容冰冷而又狰狞:“还要我再说一遍么?男子相恋有违天道,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感情。还有,你知道我刚刚在写什么吗?在写圣旨,赐你死的圣旨!”
“就是因为我说的‘家事亲切’么……不过,还是谢谢你。”高长恭低声说道,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个东西,攒在手心里,转身对着高纬说道:“有些恨意,挫骨扬灰都不会后悔。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我都还想在桃花树下与你下棋呢。”
高长恭粲然一笑,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月光清辉洒落满地,他勾起唇角,热泪却抑制不住的顺着下巴的弧度落下,在黑夜里逐渐黯淡,掩去了昔日的色彩。他伸出手,看着手心已被捏得变形的桃花,脑中那个为他执一枝桃花的少年依然清晰如斯。
撕碎,扬手,桃花瓣顺着风落了满地。
高纬在屋里缓缓的闭上眼睛,眼前绰绰影影的好像又出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他望着他,慢慢的伸出手,抱住了他,然后与他一同消失在幻影当中。
公元573年,兰陵王高长恭卒于都城邺。
执笔写完最后一个字,高纬闭上了温和的眸子,半晌才缓缓睁开。
长恭,我终究还是赐了你一死。
我不信你,其实你何尝有真正的信过我?
你不信我会爱你,我亦不肯信像你这样受人敬仰的战神会爱我。
到头来,你不肯屈服于我,我亦不肯信你。
到头来,我们竟还是错过了。
我们比谁都更了解彼此的性格,却始终不肯信任彼此。
你永远都会知道,身为帝王的我是多么的没有安全感,赐你死之后,我有多么的后悔。
三十余载,纵然他生于斯长于斯,他却从未见过这样寂静的皇城,仿佛所有的人一夕死去,只有点点灯光,勾勒出模糊的宫殿轮廓,而那那光亦是冷的,在风雨中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