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欲来时》片鸹

28、第二十七章

　　龙宫的假山后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曦绾透过假山的缝隙朝那头望过去，一身水蓝衣裙端立在人前的竟然是姒恒，而她身边那位身穿碧绿翠烟衫，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的姐姐倒是面生的很。只不过看她头生龙角，想必也是哪家的龙族后裔。

　　曦绾自知偷听别人说话不好，可是方才在红莲那吃了瘪，这会子就是挪不开步子。于是慧黠的眼眸灵活一转，说不定能听到些旁的东西。

　　“妹妹，你也知道舍弟对你一片痴心，你真的不打算再考虑考虑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妩媚，不像是姒恒的声音，大概是出自那碧衣女子之口。
　　她说：“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东海老龙王家人丁稀薄，而西海更是没一点比得上咱们北海，只要你能嫁过来，我们北海的水域将和你们南海共生，这难道不是你父王最想看到的吗？”

　　我们北海？看来是来替弟弟说媒来的。曦绾在假山那边摇了摇头，居然是北海威逼利诱想抢亲啊。她听到有意思的越发把耳朵贴近石洞，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都说这南海四公主聪明貌美，总不会被这点好处就骗了过去吧。北海扶邑给人感觉总是面上轻佻，内里压抑地要死。虽然临桐君脸上的表情也不多，但看着却是云淡风轻得很，偶尔朝你笑一笑 ，那也算得上是个迷惑众生的主。
　　总之曦绾是不看好这门亲事的。

　　假山那边，姒恒微微抬头，灵秀雅致的小脸上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虽然不及北海公主那般高挑，但在气质上却不输半分，她启唇缓缓道：“扶邑的心意姒恒心领了，只是……”
　　她故意没说下去，只是把话语停在此处，急得北海那位忙问：“只是什么？这样，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便是。别的不说，这四海有的我们北海皆有，这四海没的……姐姐也照样帮你弄到。”
　　呜呼，假山这边传来一阵腹诽，好一个财大气粗的北海公主。

　　而此刻说这话的人心里想的却是，对方只要肯开出条件，就代表自个弟弟还有戏，怕只怕她不开条件。
　　姒恒听罢，竟是摇了摇头，把视线转向一边，略羞涩道：“实则姒恒心中已有意中人，还麻烦姐姐告知扶邑殿下，辜负了他一番美意，实在是对不住。”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里泛出似水的柔光，真是我见犹怜啊。只是北海公主却一度皱了眉头，满脸的不敢置信。她心中暗道，没听说这小妮子有意中人啊，难不成是在欺骗她。
　　眼见这事情像是要告吹了，北海公主的语气里明显加上了愠怒，语调也不觉高了八度：“姒恒，既然是你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你说说，你这心上人到底是谁，你若是说不上来，便证明你在撒谎。如此一来，你也势必要给我们北海一个交代，给我弟弟一个交代。”

　　假石那边一时间没了声响，曦绾还以为她们谈不拢生气走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透过石缝看过去。
　　二人相对沉默着，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最后姒恒抿了抿唇，犹豫半晌，终是开了尊口：“……便是姒恒心中夫婿的不二人选。”

　　曦绾这头好生震惊，别看这小公主柔柔弱弱，天生一副乖巧样，却很有主见。不知被她看上的是哪位修了八辈子福的仙家。
　　“什么？”她说名字的时候声音实在太小，别说曦绾没听清，就连离她一步之遥的北海公主也没听清，果然要女儿家自己说情郎的名字还真是有那么点羞涩的。
　　姒恒竟是娇嗔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是没听清，于是正打算再说一遍。

　　而曦绾在这边刚刚瞧了个大致的轮廓，视线都还没聚焦呢，左耳便传来一阵疼痛。
　　曲歌叉着个腿，一手揪着她耳朵，盛气凌人地将她瞪着，那表情就像抓了个飞天小贼一样自豪。

　　曦绾觉着此刻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却猛然瞧见三步开外的地方临桐仙君正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眼神不言而喻，霎时间为自个儿辩护的心思一下子就萎了。

　　在小白亭看到西海给南海戴绿帽子不能说，刚差点听到姒恒的心上人也没听到，直愣愣便被曲歌押着回了房间里，曦绾这心里像是被上千只蚂蚁咬似的，好生难过。
　　曲歌将人押到便又撒着欢去找那南海仙龟玩去了，她只得一脸郁郁地看着对案沏茶的临桐银牙暗咬，只要稍微再晚来一步，我就能听清楚那南海公主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了啊！
　　仙君自然听不到她心里惨绝人寰的呐喊，只是将沏好的茶递给她，“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吗？这南海龙宫大得很，你又不识路，很容易走丢。”
　　曦绾此时说什么也浑身不得过，拧巴着一张脸端过茶盅，抿了一口，苦得眉毛都纠在了一起：“这什么茶怎么这么苦。”
　　看着她一副想要撒手人寰的表情，临桐自个也尝了一口，“嗯，是有点苦。”

　　“……”曦绾甚是勉强地将口中的茶水吞入腹中，一脸苦涩地瞧着对面的人心情尚好地用纤长的手指摆弄茶盅，薄薄的嘴唇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曦绾不免心头一动，看来这南海的水质跟自己犯冲啊。

　　迎亲仪式被安排在日头最盛的正午时分，水族联亲拜的不是龙父龙母，而是拜那历届的祖先。
　　各方近亲都被安排到南海的祠堂里，这个祠堂大概是曦绾有幸见过的最大的一个祠堂，从第一代龙王的排位直到上任，也就是姒恒的爷爷辈，清一色红楠木的牌位整整齐齐地排了四道，而剩下的空间足以容纳今天到场的所有来客。

　　两位新人正正经经地跪坐在中间的云蒲团上，火红的喜服像是要把周围的景色全部染红一般。来了这么久，曦绾总算是看到龙二公子的庐山真面目，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束起，鬓若刀裁，面容跟两万年前并没多大差异，只是感觉英气了些，看着没那么痴傻了，难不成他这痴病倒真给他娘亲治好了？

　　曦绾有意关注了他头上的龙角，左侧还是较右侧相对短小一些，除了有些歪，倒也不是跟他父王差的太多，看他恢复得这般好，加之待会送上自己的莺歌绿奇楠，这桩事过去得妥妥的。呼，这也总算慰藉了她两万年来的愧疚之心呐。

　　一会儿工夫，两边的亲友都已入定，临桐君由于是九重天上的贵客，于是便被一并安排到了香案的近侧，曦绾这下子倒是理所当然地站在仙君旁边，一双杏眼止不住地乱转，被临桐用眼神警告后，总算放弃寻找那个穿黄马褂的身影。

　　曲歌性子急惯了，刚刚等新人出场的时候便不见他踪影，此刻真不知道去哪鬼混了。感觉上好久没见着他，不过曦绾也不担心，身为堂堂典籍仙，这识路的本事还是让她望成莫及的。

　　“姐姐……姐姐……”案边龙王爷在点香之际，曦绾突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唤她。她下意识转过身去看临桐，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遂又往四周环顾了一圈，众人皆一脸严肃地面向堂前。
　　小巧的鼻翼微微皱起，难不成自己幻听了？于是又老老实实朝前面看去。

　　“姐姐……是我啊……姐姐……”曦绾刚一认真，那个声音又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而且相较前面一次更加清晰。
　　她猛一抬头，惊悚地发现那一脸痴傻的龙二公子正扭头对着自己傻笑。方才那些话都是他通过意念传送到她脑子里的，难怪周围的人脸上都没什么异样，敢情就自个听见了。

　　她悄悄压低了脑袋，趁着临桐不察，随着他一样用意念传声道：“……你还认得本仙？”
　　得到回应的龙二公子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语气里不自觉地泛起一股自豪之意：“那是自然，姐姐今天来，是来问小龙要另一只角的吗？”
　　冷不丁听他提及龙角，可把曦绾惊出了一身汗。哭丧着一张脸双手合十道：“祖宗，当年是本仙对不住你，你可千万别跟你那缺心眼的娘说起啊。”
　　“什么是缺心眼？”他拿手揪了揪自己身上的喜袍，脑子里又开始混沌了。
　　……果然任凭龙母本事再大，这疯病也是治不好的，曦绾只得摇头。

　　见她不再回答自己，傻龙子不乐意了，他说：“姐姐，我们来打一个赌好不好？”
　　眼看着龙王爷就要过来派发香烛了，曦绾着实不想再理他，不过看他说得万般诚恳，这才象征性地回了他一句：“什么赌？”
　　“你信不信小龙只要数三下，旁边的小娘子就会消失？”
　　曦绾凑过去拿香烛的时候，手下猛地一抖，香灰落下来烫在临桐的袖子上，被那双审视的眸子盯了许久，心虚地低下了头。
　　开什么玩笑，难不成这小子已经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自己已然看清西海那位不是省油的灯，这会子心里倒是挺赞同他的做法，只是说得好听为大局着想，还是昧着良心同他道：“你可不要乱来，小心你父王扒了你的龙鳞，抽了你的龙筋。”

　　龙二公子听罢，仍是傻笑着看她一眼，随后便被他母亲强行拽过身去：“龙儿，乖乖的啊，要拜祖先了，拜完身边的娘子就是你的了。”

　　说罢，龙母朝一旁的神龟挤了个眼色，神龟会意，清了清嗓子，喊道：“吉时已到……一鞠躬，保佑我四海水族繁荣昌盛。”
　　众仙纷纷弯腰，龙母表情甚是严肃，此刻龙王爷也只消得站在一边，气氛出奇的严谨。
　　只有神龟中气地喊着贺词：“二鞠躬，保佑二人齐头并进，子嗣延年。”
　　众仙再弯腰，曦绾偷偷看了一眼大红盖头盖得严实的西海骄横女，要是她真的在这时候消失，那场面该是不好收拾咯。

　　“三鞠躬……”
　　众仙正准备第三次弯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哎呀，新娘子！新娘子怎么不见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应该就属曦绾了，她的目光透过人群，看向蒲团上跪着的二公子，他旁边的位子上俨然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袭大红礼服皱巴巴地摊在地上，还有散落一地的金饰。
　　那一刻，所有仙家都看到龙母的脸黑了下来，西海龙王在一边显得眉目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