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欲来时》片鸹

14、第十三章

　　出于礼数，他们在花神府待过一夜。
　　临走之时，曦绾还特意去向花神道别。她一进里屋，便看见娥庄坐在榻前，伸出一只手搭在面前的案几上，样子闲适得很。而越秧就不大好过了，腆着个肚子蹲在案边，似乎十分吃劲地在帮仙子涂指甲。

　　由于他是背对着曦绾蹲的，所以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不过从这缩成一团的背影看来，还真是有够憋屈的。娥庄见门口来了人，便抬脚踹了踹他的膝盖，示意他门口来人了。

　　越秧这厢没准备，猛地被这么一踹，手下一滑，仙子的手背上便立时出现了一道凤仙花汁浇染的红痕。娥庄还没反应过来，花神的脑门上已然落下好大一滴冷汗，抓起夫人的手急急吹了几口气，声线霎时抖得厉害：“夫……夫人，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曦绾在门外瞧见这一幕，嘴角一抽，用手摸了摸自己石化的脸颊，这家伙出息大了。

　　娥庄瞧了眼自个手上的划痕，狠瞪他一眼，而后扯下衣袖遮了遮，这才起身朝门口走来。越秧擦擦额上的冷汗，默默地从地上站起，随即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她原以为花神是整个仙界神格最高的，看他平日里在天宫里的所作所为就知道，此人有多么不可一世。而今不过来了这花神府一日，越秧偌大的形象便在曦绾心中瞬间坍塌。

　　这厮活脱脱就是一“妻奴”啊！酒后壮胆尚敢骂一句“妒妇”，酒醒之后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处处夹着尾巴做人，来这听得最多的几句话便是：
　　“夫人，我……我我错了。”
　　“夫……夫人，我什么都不会啊。”
　　“夫……夫人，你……你的指甲……”
　　“夫人，我有罪啊。”囧……

　　她正暗自鄙视着越秧的懦弱，却不知娥庄已然站到了她的跟前。直到仙子开了口，那并不友好的语气让她一愣。

　　她说：“你来可是预备回天宫去了？怎么我直到今日还是不见临桐仙君的影子？他可是因为长霞的事不肯见我啊？”娥庄生的高挑，站在她面前睥睨着她，这让曦绾略感不爽。不知怎么回事，这娥庄仙子对她的态度总是不甚友善的，想想同她也没什么过节啊，她今日的这番语气，要是换了曲歌，早就撂辫子甩膀子了。

　　曦绾强忍心中的不悦，同娥庄道:“临桐君与长霞仙子的事小仙并不知晓，小仙过来同二位道别也只是出于礼数，还望仙子莫要太苛刻才是。”这真是奇了怪了，仙君与长霞仙子的事与她何干，何必处处针对着她来。

　　苛刻？娥庄一声冷笑，她不过就是替自家妹妹感到不值而已，哪怕是影子，她也丝毫比不得当年的她。
　　“真不知你这等闲人到底有哪一处可出彩的？”

　　曦绾听着，脑中的一根弦像是要崩断一样，果断地被那一声冷笑给激怒了，心中竟开始佩服起越秧来，府里头养着此等刁妇也着实不易啊，那得有多过于常人的忍耐力啊。

　　她下意识地想要逞口舌之快，让娥庄知道她可不是司乐台的软柿子，曲歌教她的法子可多着呢，哪里受气就要哪里讨回来，曲歌说得是一点没错。然而一旁默不吭声的越秧却突然朝她使了眼色，他的意思大概是让她忍气吞声，不要跟娥庄吵，以他过来人的经验，准没有好果子吃。

　　曦绾咬了咬自个的银牙，人家好心好意来跟你辞行，还摆脸色，真是气煞她也。越秧怕你她可不怕，大不了司乐台神女一职不干了，回乐府当个无忧无虑的小仙童倒也快哉。如此想罢，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地顶了回去：“小仙之前就一直敬仙子为仙界良德的典范，如今看来倒也不过是凡间的刁妇一枚，不可理喻。”

　　整一番话说完，其间没有人阻断她，曦绾心中也是畅快。她既然敢说，便也丝毫没有畏惧地直视娥庄那一张冷了八度的脸，这大实话说都说了，难不成她还能撕了她？

　　越秧看着眼前白热化的俩人，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这下子要出大事了，记得上回他胆子肥同夫人顶撞了两句，之后整一个月的生活都变得苦不堪言。白天挑水浇花，晚上只能露宿花涧旁，关键是还被封了术法，谅他花神再牛气，没了仙法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只能老老实实地挑水云云，可怜这细皮嫩肉哦，肩膀现在还是淤青的呢。

　　娥庄这边心里虽气，却没像对待越秧那样压迫她，最终也只是瞪了这小蹄子半晌，漠然移开视线：“罢了罢了，你们走吧，此等不投机缘的话说多了也心塞。”
　　你也会心塞？曦绾莫名其妙被敌视了一番，此刻心还塞着呢。
　　“……小仙能否知道，我可有哪处得罪仙子了？”

　　“你倒是没得罪我，这个话题我也不想再提了，就当是我最讨厌黄色的发簪，而你今日偏偏就戴了一套，惹得我眼睛疼罢了。”
　　娥庄一副懒得同你多说的表情，携着越秧进里堂继续染指甲了。
　　这其中真正的缘由又怎么能同她多说呢，之前不与她计较，不过是觉得她这等偏激的脾性用不着她来多说，日后也必定会吃苦头的。

　　无缘无故被冷嘲暗讽那么久就是因为她今天戴了一套她不喜欢的鸾钗？
　　从越秧那房出来，曦绾顿时感觉神仙观都被颠覆了，飘飘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她面如死灰地把玩着桌上紫砂壶的壶盖，冲着对面的临桐哀叹道：“依我看，这日子着实不能过下去了，看看如今这天界还有一个正常人否？”
　　临桐看着她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想必是在哪遭了不平，于是欣然出声道：“那何不下界走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外头这大好韶光岂能辜负。
　　下界？百年前就萌生的夙愿，他却从来没有松口的意思，如今这是戏耍于她吗？虽不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还是别的，总之曦绾很心动，霎时把刚刚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临桐看她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又带点小小的犹豫的模样，不觉笑道：“你如今看着些许勉强，可是担心偌大的穆壑没有果子给你吃？”
　　曦绾汗颜，虽然刚刚她真没往这方面想，不过既然这都被他发现，她也就无话可说了，反正没果子吃的事她也是铁定不干的！

　　仙君自然不会强求，只是十指抚过白玉瓶，云淡风轻道：“你可曾听过浮屠经有云，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临桐见她不是很懂，料到她浮屠经的半卷都没有抄到，不得已便又出声诱惑：“这说的就是穆壑的南方了。据说那里的树木都生长的异常茂盛，上面覆满了紫莹莹的葛藟果子，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你……当真不打算同我去看看？”

　　曦绾将将听到葛藟俩字，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心立时就萎了，这还要多少有多少，简直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啊！
　　仙君心中似乎已经笃定了她的答案，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嘬着茶。

　　果然，这一口茶还未饮下，曦绾便甚没骨气地朝他一点一点挪了过去，苦着脸道：“……要不这次还是带上我吧，先说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最主要还是担心您堂堂一介神君，身边要是没个跑腿递茶的，走出去多磕碜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啊，临桐君？”

　　临桐这一口清茶堵在喉管没咽下，尽数喷在了自个袖子上。
　　曦绾见状，说时迟那时快，没等临桐反应过来便掏出帕子对着他的衣袖一顿猛擦。
　　临桐看着原本一小块的茶渍被她硬是擦出了两块的面积，再瞧瞧她那张微红的小脸，不由低低一咳：“骨气呢？”

　　返回天宫曦绾便回了司乐台打点行李，不过说实在的，她这神女当的实在是够两袖清风的，既没拂尘仙人的金叵罗，又没衡阳仙人私藏的玉貔貅，司乐台值钱的东西没两样，也没啥好整理的。

　　最后想了想，她把几个紫的发透的葛藟果子从木箱子里倒腾出来，装进一个小小的布袋，怕是路上颠簸，又往里头垫了些棉绒。

　　一切就绪后，她满意地扫了眼曲歌的白玉橱，心想，得趁那老古董没回来的时候偷偷溜掉才是啊。不过等她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已然迟了点。

　　曲歌心情甚好地啃着个桃子走进屋来，凤眼一瞥，一眼便看到她鬼鬼祟祟地把那些个平日舍不得拿出来吃的葛藟果子装进布袋，心下狐疑得紧。

　　他把剩下的桃子一口吞进嘴里，走过去不声不响地站在曦绾身后，打算瞧个究竟。趁曦绾转身拿东西的时候，一双贼手瞧瞧攀上了布袋一角猛地一拽。
　　曦绾煞是一惊，扭头顺着那双爪子往上看，竟然是曲歌。难道是刚才装果子的时候太认真，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了。

　　曲歌甚是熟络地走到她面前，笑盈盈地拍了拍布袋，阴阳怪气地看着她，道：“哟，刚从花神那里胡吃海喝回来，这又开始收拾行李啊？……收拾得这么妥当，是要背着小爷去哪啊？”
　　曦绾平日里被他打压惯了，这会子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一掌拍开他的手，正经道：“临桐君说下界有妖魔作乱，为害苍生。本仙此番是同他一道下界伏妖的！”

　　“啧啧，瞧瞧，瞧瞧，这一番话说得还真是义正言辞啊……”曲歌一脚踏上凳子，一根小辫直指青天：“你以为小爷这么些年是白活的吗！”
　　曦绾捧着布袋的手被他吼得震了一震，这感觉怎么像个被抓了小辫子的一样。
　　曲歌当然不会告诉她，这都是有最终目的的。

　　他看着曦绾成功被自己的高音震慑到，便继续同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临桐仙君下界缚妖，那是天命所归的事，你一个司乐台拉箜篌的凑什么热闹。说得好听是捉妖，还不就是变相的游山玩水！亏小爷平时那么照顾你，如今你个没良心的崽子却要把爷爷一个人丢在这里去逍遥……”
　　曲歌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搞得曦绾此刻一张老脸都拉不下来了。
　　她试探道：“要不，把你也带上？”
　　可不就等她问出这句话呢，曲歌前一秒还阴云密布的小脸顿时明朗了，点着脑袋得逞似的咧嘴笑了笑，没有他仙界小百科在，路上铁定会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