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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猿粪是坨屎 ...

  •   白色网格状林立的soho大厦群中,路晓晖拐进底商的一间咖啡厅,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上个月是她的30岁生日,这个年纪,小姑待嫁且空窗多年的现状不仅让她的妈妈变成了祥林嫂加专职媒婆,也让她自己着实有些心急。不是担心嫁不出去,而是这么多年一个人在高速运转的帝都超负荷工作,低质量生活,倍感力不从心,很想有个家能让她停一停,有个怀抱能给她安定的归属感。

      于是,在销售人员一番死缠烂打之下,路晓晖一咬牙一跺脚,刷掉了两个月的工资,在楼上那家叫做天使之眼的据说只接收高富帅和白富美的婚介公司交了会费,成为一名光荣的贵宾女会员。在见过三个要么秃头要么臃肿要么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会员之后,她第四次坐在这间咖啡厅里等着客服小姐口中真正的高富帅。

      为了接见这位被客服小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男士,路晓晖特意化了个小妆。长发随意的垂下,半遮在刘海儿中的眼线尾轻扬上挑,妩媚得很委婉。裸粉色复古长身西装以珠光白色打底,袖筒半挽,露出藕段般莹白的小臂,显得干练中不失明媚,明媚中又添几分美艳。白裤配金色坡跟鱼嘴鞋,衬得一双长腿又魅惑又轻盈。

      路晓晖非常满意自己这身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打扮,暗自下定决心,要真是个那么好的男人,一定将他拿下,方才对得起精心准备的这身行头!

      眼看着咖啡厅里的异形时钟滑过了约定的时间,那位神秘男士还未出现。路晓晖想,虽然她这个混迹于市中心高端写字楼多年的资深白领最讨厌不守时的人吧,但念及古代美人出没时总要拿一拿糖,犹抱琵琶还得半遮面呢,如今好男人又精贵过杨贵妃的岭南荔枝,晚到个五分十分的也就不计较了吧。她招来服务员,又点了个蛋糕,悠然打发时间。

      二十分钟后,随着咖啡厅大门上的风铃猛一阵响,一个身材高大威猛一脸胡茬眉毛浓黑的寸头男闯了进来。极有性格的幼齿白弱服务生爱答不理的上前招呼这位左顾右盼的大哥。大哥来不及擦擦满头汗,先朝服务生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他,紧接着大喊一声:“哪位是路女士?”

      安静的咖啡厅被这声似洪钟的一吼给镇住了,为数不多的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在门口的大哥身上,他却浑然不觉,坦荡又带着几分焦急的扫视那些投过来的目光,试图从中找出他的路女士。

      路晓晖不知哪根神经在这么个当口搭错短路,竟然腾的一下站起身,腿撞得椅子歪了一歪。她木呆呆的看着门口这个天蓝色衬衫、黑西服搭在臂上的大哥,下意识的举起手,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我”。

      此举无疑恰到好处的刺激了一众八卦的神经,目光们又齐刷刷盯死在她的身上。

      路晓晖顶着张大红脸打量他,将近185的身高,担得起一个高字。又黑又粗的眉毛,连鬓的胡茬,乃毛重之人,大眼睛双眼皮,睫毛很密,乃浓眉大眼之典范,嘴唇微厚,总比薄唇薄情要好些,一笑起来两颊凹进去一对深深的酒窝,显得这个粗糙的男人又有几分憨态可掬,笑容里透着那么点孩子气。

      如果不是他那瓮声瓮气的粗糙嗓音和此刻满脑门子的汗再加上刚进门时的冒失,高富帅的一个帅字也勉强算合格了。到了路晓晖这个年纪,服务生那种白嫩幼齿已经担不起一个帅字,她眼中的帅哥要有味道和岁月的沧桑感。呃,眼前这人身上被烈日炙烤出的汗味和脑门子上那些长得着急的褶子不能算!

      她暗中松了口气,看来这回客服小姐终于良心发现,没诓得她太离谱,高帅勉强算吧,至于富不富她不是太在意,只要比她富就可以了。

      大哥迈开大长腿三两步走到桌前,伸出手咧嘴一笑:“你好,路女士!我叫白旭阳。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路晓晖伸出手,在他满是汗潮的掌心轻轻一握,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没关系。我叫路晓晖,很高兴认识你。白先生是吧?请坐。”

      “你叫啥?”这位白先生没坐,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戴上,朝她探了探脖子,眨巴了两下眼。

      当“白旭阳”这三个字钻进路晓晖的耳朵,她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三个字开启了一段尘封的记忆,代表了那段被她刻意忘掉的记忆中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但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的路晓晖坚持相信人有重名,她怎么可能在相亲场上遇见她曾经认识过的那个白旭阳呢?只是那对和记忆中的男孩完全吻合的酒窝又怎么说?

      “路晓晖?!你真是路晓晖?我是白旭阳啊,你还记得我吗?咱俩是高中同学,还坐前后桌呢!那时候我和咱们班男生去操场上打球,你给我们买水,咱俩还一起演过英语老师编的那特傻的话剧!每天咱俩都一起去上课,你抄我物理作业,我抄你政治卷子,后来……”

      “打住打住!后来咱俩就绝交了!”路晓晖愤愤的打断白旭阳。

      是了,对上号了,那段她努力忘记的记忆又在他一分不差的絮叨中被她记起来了。她不禁按着太阳穴叹息,这到底是怎样的孽缘才能让茫茫人海中失散多年后的一对少年旧识在此时此地遇上,而且由头居然是要面对面坐下相亲?!

      如白旭阳所说,高中那三年,她和他诚然有诸多牵扯,诚然在绝交之前两人是混得极好的死党,然而事实并不完全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她坐在白旭阳的前面是因为她想和贡杰坐同桌,她给他买水是为了去看贡杰打球,给贡杰买水,她跟他一起演那个特傻的英文短剧是为了演痴爱男主角的女配,而当时饰演男主角的就是贡杰。

      她费尽心思和白旭阳混成死党,为的就是让他成为一杆遮天蔽日的大幌子,挡一挡自己一整个高中时代苦苦追求贡杰这一回事。唯独一件事,他每天等她一起上课而不等她一起下课是因为,他每天都要把刻苦上晚自习到最后的安茜送回宿舍。

      安茜,一想起这两个字路晓晖就头疼,这么多年情伤落下的老病根恐怕就剩这一个没能治愈了。正是这两个字,让面前这个高中时个头比别人高、声音比别人粗的白旭阳指着她的鼻子狂吼:路晓晖,咱俩绝交!从今往后,谁他妈都不认识谁!

      “还记着呢!”白旭阳抹了抹脑门子上的冷汗热汗各种汗珠子,讪讪的笑了两声,磕巴都不打一下,立刻转移话题,“哎,好几年没见,你还真变了不少,我都不敢认了,真是看你七十二变,假小子变天仙啊!”说完大大咧咧一坐,招呼服务员,“给我一杯不加冰的冰水!”又看着路晓晖认真道,“天儿真热!”

      路晓晖忍着脑仁一蹦一蹦的疼,运了口长气,道:“你别想蒙混过关,变着法儿骂我以为我听不出来呢!我又不是孙猴子不会七十二变,也变不成天仙!你是有几年没见我吗?拜托您老人家掐着您的脚趾头算算,十二年好吗!”

      白旭阳微愣了下神,随即坏笑起来,指着她的脸:“哎哟哟!你看看你那眯着眼阴险的样儿,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又显摆你那对卧蚕呢!你那是卧蚕吗?充其量也就是对吊死鬼儿掉你眼皮底下了!你还真没变成天仙,最多就是个土地奶奶!”

      “你这厮!”路晓晖立目扬眉,威武的抄起咖啡杯,“再说我泼你了啊!”

      “别,土地奶奶,我这身可是会见美国老板的行头,你给我泼了,我晚上还怎么去赴国际晚宴啊!”

      “你再叫一土地奶奶试试!”

      “不叫了不叫了!”白旭阳当即拱手告饶。

      路晓晖见他嘻皮笑脸的一张容颜,又想起了高中时小白旭阳的怂样,一时没保持住冷酷的威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白旭阳见她笑了,也嘿嘿的笑起来。笑声中,他们都仿佛回到了家乡高中的土操场上,那些有哭有笑的日子。

      半晌,路晓晖眨了眨变得模糊的双眼,望着对面的人幽幽的说:“好久不见,白旭阳。”

      “好久不见,路晓晖。”声音很轻,有几分沙哑。这是他独特的嗓音,以前总觉得粗糙,今天听上去竟格外煽情。

      难得今天这个从来只对她嬉笑怒骂的粗糙家伙这么配合,路晓晖反而不想煽情了。

      她舒舒服服的往椅背上一靠,既然是熟人,也就没必要装那七分矜持。她歪着头斜眼瞥着白旭阳,不冷不热地问:“这么多年没见,混壮了?也跻身高富帅行列了?”

      “高富帅?你见过哪个高富帅挤公交车来相亲?悲催的被堵在路上,迟到这么长时间,一路狂奔,一身臭汗。”白旭阳继续抹脑门儿上的汗珠子,顺手解开领口的两粒扣子,抄着领子扇风,锁骨处的凹凸不经意的若隐若现。

      路晓晖顿时也觉得一股热气由内而外蒸了一蒸,不由得感叹:“今天确实热啊!”她喝了口咖啡,饶有兴趣的问,“你说你啊,高富帅仨字起码也占个高吧,虽然没多富,但也应该算个中产阶级吧,这么多年就没姑娘追你?怎么沦落到婚介手里了?”

      白旭阳愣了愣,低垂着头没精打采的晃了两晃:“唉,一言难尽啊!”

      路晓晖换了只手托腮,笑眯眯的说:“我下午没事,你慢慢说。”

      白旭阳翻了个白眼:“说什么?”

      “叙旧啊!从高中毕业开始说吧,从绝交到高中毕业虽然咱俩没说过话,但好歹还在一个班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什么新鲜的。捡着我没听过的说吧。”

      看着她那张映在光影里笑容很是明媚的脸,眼里藏满戏谑,白旭阳心里隐约有些不太好受,也不知是为了“绝交”两个字,还是十几年没见仍然熟悉如初的感觉。

      他的神情只不过黯了一瞬,便立马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问:“你怎么也堕落到相亲这条路上来了?”

      “我……”路晓晖的明媚笑容僵了一僵,垂着眼道,“大概是姻缘福薄吧。”

      “我还以为你和贡杰……”

      路晓晖抬眼,对面的一双瞳仁很深,阳光里,她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丝苦涩。她淡笑着轻叹一声:“我也以为……”

      半刻沉默,白旭阳撑着沙发坐直身子,端起他的半杯冰水对路晓晖说:“哎,咱俩也不是文人骚客,伤春悲秋的白瞎了这么好的天儿!这么多年没见,再见面居然是在这种场合,也算是不一般的缘分了!来来来,以水代酒,干一杯吧!”

      路晓晖噗嗤一笑,端着咖啡杯和他的冰水碰了一下:“要干你干啊,没听说过干咖啡的!”

      白旭阳也笑:“那咱就随意。”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很久。不知心里想得什么,都专注的看着窗外。

      阳光穿过林立的大楼洒在行人的身上、脸上,照亮他们的匆匆形容。一对小情侣勾肩搭背的从窗外走过,在白旭阳和路晓晖一块玻璃之隔的位置甜蜜的吻了对方。

      路晓晖的神情像一块逐渐消融的冰雪,染上了柔软的春色。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旁若无人的甜蜜爱情。但时过境迁,她恐怕再也遇不上能让她旁若无人的人,即使遇上,她也没有力气旁若无人的爱了。

      虽则今天不是凄风苦雨,但似乎特别容易伤怀忆旧。路晓晖正想着是不是该打消这种情绪,随便说点什么话,顾一顾多年不见的旧友,就听见白旭阳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问了句:“路晓晖,你说爱情是什么?”

      路晓晖惊喜的转头,心想,他这个话题开得倒挺别开生面的。她窝在沙发里懒洋洋的把球又抛了回去:“我倒想先听听你这位曾经的痴情先生怎么看。”

      白旭阳的目光仍停在窗外没动,虽然那对小情侣已经欢天喜地勾肩搭背的走开了。

      “爱情……就是指尖掠过图书馆里一排又一排整齐的书脊,不经意间顿了一顿,抽出来的那一本。”

      彼时,路晓晖脑海中闪过的片段是她在墨尔本维多利亚图书馆里遇到孙奕的情景,正是白旭阳说的这个样子。她饶有兴趣的笑,坐在对面一脸胡茬的糙老爷们儿,在装修风格颇有些矫情的咖啡厅里,端着一杯凉白开,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意境的一番话,还真令人刮目。看来毕业这些年,白旭阳果然变了许多,料想也是因为这十几年情场中摸爬滚打,自有一番感慨吧。

      他的见解太过内涵,路晓晖恍惚间有点接不上话,于是果断决定将话题拉回红尘俗世。

      “哎,我是你的第几个啊?”

      “第二个啊。”白旭阳抛了个白眼儿给她,嘟囔一句,“明知故问。”

      路晓晖眨巴眨巴眼,心想,明知故问从何谈起呢?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天啊,他误会了!路晓晖有点窘。

      她问的是跟他相过亲的天使之眼的女会员,他却以为她问他交往过的女朋友。只是这个当口,她无暇计较自己能不能算他一个女朋友,因为此时意识到的另外一件事着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那第一个不会是……”

      “就是安茜。”白旭阳伸着拳头在她张大的嘴边比了比,苦笑着说,“快闭上吧,下巴掉了我可不管扶。”

      路晓晖听话的扶了扶下巴:“多少年了?毕业八年,大学四年,高中三年!十五年?”

      “十四年,我高二才喜欢她的。”白旭阳一本正经的纠正。

      “好吧,十四年。”

      他严肃的表情让路晓晖觉得自己算错了他喜欢安茜的年限都是对他那份情窦初开却无果而终的少男情怀的亵渎,只好顺着他说。但其实她记得很清楚,高一两个人刚混熟时,白旭阳就不止一次故作无意的跟她打探过安茜其人。

      “你呢?我是你的第几个?”

      路晓晖面带微笑,难得的一本正经:“你是我见过的第四个男会员。”

      “没劲了吧!我问的是,如果咱俩成了,我是你第几个男朋友!”

      “咱俩怎么可能成!”她笑得前仰后合。

      白旭阳也笑了,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没好气的敲了敲桌子:“不能成你刚才问我!”

      路晓晖见他脸红了,也觉得不太好意思,虽说高中时的亲近感仍在,但对面的人毕竟已经从当年那个大大咧咧的青涩少年长成了大大咧咧的成熟汉子,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调戏他。

      “嗯……”她托腮认真思索了一阵,决定好好回答他这个问题,把面子还给他。于是爽朗一笑,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如果不算幼儿园牵过手的男小朋友,小学时幻想过当他孩儿妈的男生,初中暗恋过的班草,那你是第四个。”

      趁他没搭声的空当,路晓晖又在心里掰着手指默默算了一遍,贡杰、孙奕两个正牌,魏萌恐怕不能算,充其量算个发花痴的懵懂小青年,陈致远得算一个,虽然只有短短八个月,就彻底老死不相往来了。嗯,没错,他是第四个。

      但白旭阳似乎并没在意自己的排位,疑惑的盯着她看了约摸十秒钟,恍然大悟道:“路晓晖,你是不是整牙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像是龅牙!”

      冷汗一串,黑线三条,此言一出,席间着实清静了好半天。

      但八卦这东西犯起病来有时就像毒瘾,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路晓晖喝了口咖啡,顿时觉得又神清气爽了许多,提起精神问:“你和安茜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拖拖拉拉了十几年?”

      “唉,说来话长。年代太久远,你容我回忆回忆。”

      这个时候,白旭阳的一身汗基本退干净了,软踏踏的窝在沙发里拧着眉头做苦思状。路晓晖正好整以暇的等他回忆,他却一皱眉头,一副大爷样儿的抬手点着她说:“太安静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先讲讲你的第一位正牌男朋友怎么分手的吧,顺便也提醒提醒我头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是了,她的第一位正牌男朋友正是让安茜和白旭阳十几年都没被缘分撞一下腰的贡杰。可是那是她人生中最痛的一道情伤,不仅伤了自己,更伤得他们四个每人一个体无完肤,她不太想去触碰,也不太敢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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