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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 ...

  •   艺萱一向素颜简装,比之平日的随意装束,今日她的装扮已算很用心;漆黑的长发分作两把,一把斜斜挽在脑后,剩余的柔顺地垂落在胸前。发髻上别无他物,只点缀着一只珍珠步摇,步摇顶端四蝶纷飞,镶着精琢玉片花饰,其下分垂珠玉串饰,行止之间,摇曳生姿。
      宽松的雪青色衣裙,掩不住她曼妙的身段,逶迤行进时,雪青色的裙摆拖曳在光洁的石板地上,宛若渐次盛开的花。
      无需修饰,她亦眉目清丽如画,秋波眉黛间一派清逸安然,让人错觉这女子身上笼罩着一层奇异的清辉,如莲之出尘,如冰之真纯,如月之空灵。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盈盈步微月”。
      她就这样安宁静寂地走过,却令得见她的男子遽然失了魂魄!
      她穿过满街惊艳的目光,款款走向醉兴园。

      直到艺萱翩跹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长街的尽头,卫景云才将目光收回。
      这条路,是艺萱出入所必经的,他特意选择坐在路边的茶寮里,为的就是最后看她一眼,只要她一切都安然无恙,他也就可以真正的放开手了。
      在野葱河畔,他终于找到她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一年前将她错失,他一直觉得心中不安。
      那些日子里他内心的煎熬和担忧不比卫卓云来的少。
      而最终促使他将她的行踪知会给卫卓云是因为他看见了地上那三个字。
      虽然只是随手涂鸦在地上的三个字,可是因为是她心上人的名字,她竟然不舍得用脚去践踏……
      她蹲在那里默默地用手涂抹,那模样细致而温存,仿佛在抚摸所爱之人的脸……
      那一刻他知道,哪怕先找到她的人是他,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一如初见时那样。
      或许成全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卫景云慨叹一声,心中已有了决定。
      让她爱的人来带她走!
      这也许,是他这个早已被她定位为朋友和大哥的人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放下茶盏,卫景云抬眼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近侍,问道:
      “小牛儿,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小牛儿连忙咽下满嘴的茶点,回到:“奴才方才说的是许知府啊,他家要办赏荷宴会,听说邀请了许多达官贵人前往,奴才还听说,他们家有两位千金小姐,那可都是有才有貌的绝色佳人啊,一位年方十八……”
      正喋喋不休,舌灿莲花的小牛儿嘴里被塞进一只包子。卫景云突然正色道:“你老实说,到底收了他家多少银子?这么卖力游说?”
      小牛儿脸上一红,嗫嚅道:“其实…..奴才…..奴才…”他双手一摊,将手上的十两银子呈到自家主子眼前:“牛儿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卫景云在他额上一记暴栗:“嗯哼,下次?你还敢有下次?”
      小牛儿心里一慌,身子一矮就要跪下去。
      卫景云伸手一扶,笑道:“对了,许知府家里有两个女儿?”
      小牛儿不知他是何意思,只好老老实实回话:“正是,听说大女儿爱好演奏古筝,小女儿擅长茶道……”
      卫景云清雅一笑:“很好,左右咱们这边的事情已经了解,从这里去许知府家一趟,也要不了几个时辰,不如顺道拐去他家看一看这二位才艺俱佳的闺阁千金!”
      小牛儿大喜过望:“四爷当真?”
      卫景云早已迈开大步:“四爷我帮你保住了赏钱,你还不乖乖把茶资结算了,跟上来!!”
      小牛儿乐得眉花眼笑:“是是是….奴才领命!!”

      当天空传来滚滚雷声时,艺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出门前明明还晴空万里,如今却显出暴雨欲来之相。她没带雨具,只希望能在大雨下来前赶到醉兴园。
      可是夏日的雨说来就来,隔着醉兴园还有半条街的距离,大雨已倾盆而下。满街的行人纷纷奔向街道两旁店铺的屋檐下躲避。
      艺萱正低头拂拭衣摆上的雨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云娘,好巧啊!”
      她转头,看见了多日不见的沐逸安。

      这场大雨落下前,卫卓云正坐在桌边饮茶。茶香袅袅,是他喝惯的玉露茶,也是那个女人喜欢的口味。
      杂务缠身时,卫卓云很少会静下心来思前想后,能有这样一个安静独处的午后,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随着袅袅茶香悠悠飘远。他想起自己作为皇子的这一生,不知是悲哀还是幸运。深宫的血雨腥风中他早已学会谋算、习惯鲜血和杀戮。为了生存、为了皇位、为了权力地位,他已经割舍了太多,无论亲情、友情、爱情他都秉持一种疏离的态度,不靠近也不强求。
      在他的身边除了纪元杰可以称为朋友,更多的是盟友——这是为了权利富贵而盘踞在一起,也会在他失势时顿作鸟兽之散的一群人。
      从他决心追逐权力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只能是一种固权的手段,他要娶的女子不是最爱的却是最有用的。
      贵为人上之人的他,拥有令无数人艳羡的地位和权力,却独独得不到人间烟火和常人的喜乐,他只有二十四岁,但这鲜活的生命却要在咄咄逼人的寂寞中慢慢煎熬殆尽。
      可他毕竟还年轻,毕竟还有一颗驿动的心。
      所以林艺萱的出现,不经意间就撩拨了他心底的某根弦。
      那个女子单纯、倔强,外表明明那样幽谧柔弱,心却勇敢纯粹。
      从最初的掠夺到后来的相知相许,这一路走来这个女子只是单纯的爱着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的出生和姓氏所带来的一切。这是她最难得也是她最珍贵的地方,也是他最看重的一点。
      说来很讽刺,尽管他卫卓云玩弄权术、冷血残酷甚至虚情假意,私心里却盼着有个人能对他全盘真诚,也许这便是所谓的人性的自私。
      虽然他自私,可他最终还是把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男子的所有情感都给了这个女人。
      卫卓云知道终有一日,时光的马蹄会踏碎他今日谋夺的一切,当他步入再无力掌控权力的暮年时,他不愿意林艺萱只是属于他的一段锥心刻骨的疼痛记忆。所以就算她是他的执念也罢,贪念也好,这一生他都想抓住她不放!
      其实抛开那些权势富贵,他也只是一个内心孤寂的男子,何尝不期盼有一个人可以给与他最纯粹的爱和温暖。
      就算她所憧憬的那种夫唱妇随、朝夕相伴、眼中只有彼此的生活,他注定无法给她。
      可他愿意竭尽所能爱她护她!

      大雨铺天盖地而来时卫卓云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雨势磅礴,顷刻就把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起风了,雨随风势斜斜飘落在窗台上,洁净的地面上立刻绽出一个个水印。
      卫卓云不由蹙起眉峰。
      为了迎回林艺萱,他在醉兴园很是用了一番心思安排布置,可是她会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不来么?
      卫卓云忽然有些不确定,在这种感觉之后,涌上心头的是一丝莫名的心慌。
      他猛地丢下茶杯,旋身出房。
      直到他冲进雨幕,他随行的三个属下都呆住了。等反应过来他们的主子根本未带雨具,有两个立刻紧追出去,另一个开始满屋子寻找雨具。
      卫卓云在大雨里健步如飞。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兰怡布庄。他不能再坐等她的出现,他必须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有亲眼看见她,他那颗几乎被思念噬空的心才能重新鲜活,只有看见她,他一年多来积攒下的饥渴思念才能得以餍足。
      他要亲口告诉她,纵使他日会有权力、地位的种种阻碍,但是只要她相信他,他必定会为她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他要告诉她,这三百多天里他所有的相思之苦。
      他要告诉她,这世上,她就是他拼命都想要保护的最心爱的人。
      他要告诉她,这一生,他不能没有她!
      他要拥抱她,从她的身上汲取力量来强大自己。
      纷繁的思绪,杂如乱藤,缠绕着他的思维,他满心满意只想着那女人,只想着兰怡布庄,却不曾注意到自己匆匆走过的街角屋檐下,他渴求得见的那个人正望着眼前的雨幕出神。
      难道是天意弄人?
      这样彼此牵绊的两个人居然在大雨滂沱中交错而过……

      无根水像天庭掷下来的千万条银丝,遮天盖地。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幕,紧随其后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艺萱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沐逸安上前一步想以自己的身子遮住她,艺萱却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就这样小小的一步,已足以表明一切。
      两人间的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一时间无言以对,各自看着雨幕出神。
      夏天的雨来得突然去得到也及时。随着雨势渐小渐停,屋檐流下的雨水渐渐像断了线的珠子。
      这时,长久未出声的沐逸安突然问:“云娘?那晚在石桥上你看见了什么?”
      艺萱一怔,半晌,缓声道:“不过是一时眼花,误将路人看做了故人。”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沐逸安知道那晚半卧在地上的她,心中一定承受了极大的疼痛。
      可是她与他不过数面之缘,交情尚浅,连朋友也算不得。也许他在她的眼中也就是一个路人罢了,他没有资格再探究更多。
      沐逸安突然转了话题:“我明天就会离开铁梅镇了,我约了好友同去博雅书院求学。云娘,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一别后请多珍重啊!”
      艺萱微微侧目,看着他清秀的面孔,突然想起昔日的卫景云。可是无论是对那个为她付出过许多的男子,还是眼前这个情意隐忍,目光殷切的男子,她唯一能做的选择还是拒绝,唯一能说的也只有那一句:“沐大哥,珍重!”
      或许,只有这样的拒绝才是对人对己最好的吧!
      虽然早已意料到,但到此刻沐逸安才真的觉得该死心了,他双拳一拱,涩然一笑, “云娘,多珍重!”
      彼此郑重的道了别,踏上各自选择的方向。

      卫卓云披风带雨地冲进兰怡布庄。
      正埋头绣花的小夏和沐英吓了一跳。
      卫卓云一把扯住小夏,双目炯炯地逼视着她:“人呢?林艺萱呢?”
      小夏被他孟浪的举止吓了一跳,看着直逼到眼前的这张俊美的面孔,她居然忘记了该怎样说话。
      沐英也是一愣,随后她开始大喊大叫:“兰姨!兰姨!”
      李海兰闻声赶来,一眼看见卫卓云,她有些意外:“咦?是你?”
      卫卓云丢开小夏,直奔李海兰:“她呢?林艺萱呢?”
      “林艺萱?”李海兰稍已思忖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大概才是云娘真正的名字。她镇定地瞧着卫卓云:“她去醉兴园了,难道…你们路上错过了么?”
      错过?不!他绝对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卫卓云掉头就走。
      门外,暴雨已歇,彩虹在不远处拱立。
      卫卓云踩着积水的路面跑得比来时更快。他的两个属下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只好一路小跑地跟着。
      卫卓云一路风驰电掣,可是在看见醉兴园的大门时,他反而放缓了脚步。
      其实,他只是有些心虚,林艺萱若还是未到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失控?她若是已经来了,彼此暌违已久,自己看见她的第一眼该说什么?
      他的两个手下面面相觑,满腹疑惑却都不敢多言。
      卫卓云抬头向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跨进醉兴园的大门。

      艺萱走进醉兴园后,照例在柱子之后的位置落座。
      今日,大堂中食客全无,是因为下大雨的缘故吗?人少,堂中的小台子上便没有艺人表演,张先生也避在后台偷闲。
      谢二哥送茶水上来,不知为何今日的他看上去无端的多了几分拘谨和惶恐,话也不如平日多了。艺萱问一句他便回一句,莫名的显出几许生分来。
      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张先生才会上台,艺萱有些趣味索然地转着手里的茶盏。谢二哥把茶点放到桌上时,艺萱注意到他是用的双手,且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全不像他平日随意大方的做派。
      她看着糕点,居然不是平日里那些做工粗陋,式样简单的摸样,就连盛糕点的盘子似乎都变得考究了。糕点一共三盘,一红、一绿、一灰,每一盘都精致漂亮,一看就是极好吃的样子。艺萱指着灰色的一盘,试探着问:“这个是茯苓糕吗?醉兴园几时换了这么精细的茶点?”
      谢二哥拘谨地说:“是啊...嘿嘿...”
      艺萱的目光转向第二个盘子,吃惊地发现那居然是做工极其精致的“玛瑙丸子”,“这个也是醉兴园免费提供的?你没弄错吧?”玛瑙丸子取材红枣、山药、配以蜂蜜、芝麻等辅料是很耗时、成本极高的皇室糕点之一。醉兴园的老板再会揽客,也不可能下这样的血本啊。
      谢二哥表情有些生硬:“咳咳...是啊..是啊...我去问问后厨。”
      艺萱生怕这些过分精美的茶点是旁的客人付费买下的,她若吃了,只怕会害了谢二哥,是以她将糕点推在一旁,只是倒了杯茶慢悠悠地抿着。
      茶水入口,温热适中,她却心下一惊,急忙将茶水吐回杯子中。她不可置信地着手里的茶杯——如果她没品错的话,今日杯子里装的是上好的玉露茶,这样名贵的茶叶不是一个普通客栈所能提供的而且还是免费提供。
      小舞台上突然传来醒木声响“啪——”,说书的张先生已然升座开说定场诗:“话说天下奇事皆未有小老儿听闻的这桩更加匪夷所思......”
      那是全新的章节,是以前她从未听过的故事,可是才听了几句,艺萱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这是一段外人不可能会知道的往事,而且是一桩绝对真实的往事!
      她混乱的脑子一点点清醒起来;今天的一切那样怪异,是有人特地作了安排?抑或这些都是巧合?那茶水、那点心、那段评书?还有“茯苓糕”、“玛瑙丸子”、“玉露茶”...这些茶点不正是当日她与他的最爱?
      自与他分开之后,一年来她做过许多关于他的梦,记忆里那些或甜蜜或苦痛的旧事交替出现在她的梦里,甚至有几次的梦境分外真切,一次是梦见初遇他时,他强势地要亲近她,他拧着眉,牢牢掐紧她的双肩,对她大吼:“又想自寻死路?你倒是贞烈的很!......” 她记得自己的双肩都被他掐得生疼,可是伸手推拒时才发现不过南柯一梦。一次是梦见在那棵高大华美的银杏树上,她与他执手相依,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脸颊上游移,一双眼含着情意专注地凝视着她,她记得梦中的自己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
      现在这一切...难道又是一场美梦?这一切都那样真实而美好。艺萱祈祷,如果是梦就不要太早醒来,哪怕让她多贪念片刻这样的美好呢!
      身后有脚步声起,不急不缓却似乎每一步都踏在艺萱的心上......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在心底默默地数着那步子:一、二、三、四、五......
      再走一步,身后的人就会挨着她,可身后的人却忽然驻足不前。
      艺萱呼吸一窒,呆呆地不敢稍动,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进一步深究,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又是惶恐、又是哀伤......。
      角落里、柜台间、小戏台上,谢二哥、李曼雪夫妇及张先生等人都屏住了呼吸,偷眼看向站在艺萱身后的男子。
      男子长身玉立、双手负在身后,尽管他一身湿衣却并未有损他的清华高贵,甚至额上垂落的几缕湿发更添一种魅惑之感。
      他蹙着眉头,狭长深邃的眼里纠缠着深情、忧伤、思念和欢喜,静静地凝视着艺萱的背影。
      艺萱站不起来、亦没有回头的勇气,她颤抖的手指紧张地扣紧桌子的一角。
      清冽的薄荷清香由后面涌来,将她的呼吸布满。
      “艺萱——”这是再温柔不过的一声呼唤,却如一记惊雷炸响在她脑中。
      这镇上的人只唤她“云娘”,艺萱这个名字,连着她的一切过往。连着她的喜怒哀乐、连着她的爱恨情仇,连着那些与他纠缠不清的曾今......
      她缓缓闭上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是梦!一定是梦!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可是那熟悉的声线再度响起,他一字一句地说:“艺萱,想我的时候,你哭么?”
      这样温柔的一句话,这样满含情意的十个字却一下击中艺萱心底的某处,她难以抑制地开始颤抖……
      一双修长的、骨骼分明的手由身后缠绕上来,将她一点点抱住,那蛊惑、低沉的男音在耳畔响起:“你就这样听着我的名字,听着我的故事,倚靠回忆活着的吗?可是艺萱这不是我想给你的,你的归宿、你的人生不能仅仅在回忆里寻找,在回忆里度过。”停了停,他如宣誓般续道:“林艺萱,我来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从今以后,我要主宰你的一生!”
      艺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眼泪泉水般流淌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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