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缘与劫》躲在文字背后嬉戏

32、三十二

　　月影西斜，卫卓云浴着月色悄无声息地回到林艺萱身边。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去，女人睡颜恬静，一切安好，这让他舒心许多。
　　如水月色下，卫卓云伫立在床边，长久的沉默着，目光闪烁不定。
　　他想起艺萱在临睡前，枕在他的臂弯里，目光那样清澈、安宁，仿佛不入俗世般纯净，充满信赖地望着他。当她听见他准备带她下山时，含蓄内敛的女人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她的眼底有满满的欢欣和幸福。
　　的确，他本是来带她走的，可是眼下朝局动荡，只怕接下来会有意想不到的大变故发生。他承诺她的只怕是难以兑现了。卫卓云仰首望月，低低叹息一声，她与他才刚刚交付彼此的真心，才初初品尝到相爱的滋味，老天爷就接二连三的给他们制造别离和无奈。尤其是此刻，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必须将她推开。只是这样想想，卫卓云都觉得自己很残忍、也很卑劣。
　　然而今次一去，他连自己是否还能全身而退都无法料定，将她推离他，也实在情非得已。
　　他这一生虽然只走过二十三载，但是身为帝王家的子嗣，他自小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经历得多，也早熟得多。
　　明明身份是这样的尊贵无匹，可是要在帝王之家生存，要超越手足弟兄获得自己向往的权利和地位，除了不断的力争上游，他更是不得不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不得不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这也许就是帝王家子嗣的悲哀，帝王之家从来不存在什么真正的亲情。自古至今，为了登上权力的巅峰，多的是骨肉相残、父子相争的惨剧。
　　就连与他向来同气连枝的二皇子，他也不敢全然信任。毕竟在皇权面前谁又晓得份这情谊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根据阿鲁的禀报，老七卫凌云围困龙隐山的做法已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命一搏，卫卓云久经沙场自然知道此一战必是万般艰难，胜负难料。
　　明日，只要一离开墨玉山，迎接他的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雨腥风。自他执掌帅印之日起他就知道早晚会有战死沙场的一日，他卫卓云从来不惧去面对，也必须去面对。
　　但是，墨玉山上这个女人，是他心底的一点执念。若不将她妥善安置，他就算赴死也难以安心。
　　对于死，他从未怕过。他却怕自己身故后林艺萱失去依傍再遭苦难。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和归宿。可是果真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啊，他好不容易得到这女人的心，却要这样阴差阳错地辜负掉。
　　有一霎那，他很想摇醒她将眼前的困局对她和盘托出。可是说出来又能如何？她若因害怕而退缩会令他失意介怀，她若选择跟随，在那凶险异常的乱军之中，他不可能时时守护着她，况且以她目前的体质，根本不宜劳累奔波。若是叫她重蹈湖心岛覆辙.....思及此，卫卓云的心猛地抖作一团，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她若是再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他纵然是万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送她回王府或许是一条路，可是先不说母妃对她的成见和威胁，单是那一帮各怀鬼胎的侍妾就可趁他不在的时将她吃的骨头都不剩。清高如她，却也单纯如她，她绝不是那群心机城府俱深的侍妾的对手，他不能冒这样的险。何况，他若有去无回，她在王府里必会受尽煎熬直至萎谢消逝。
　　既然眼前的困局，说出来除了令她徒增忧惧于事无补，与其如此不如让她毫不知情地断了对他的念想，或许能忘掉他才是她的幸福吧！或许卫景云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他同这个四弟，虽没甚交情。但是他的心性人品他是略知一二的；卫景云生性淡泊，寄情山水，醉心音律。他不仅细心温柔，重要的是他知道他对她有情，自会将她照顾得妥当，会给她那些他无力给予的一切。诚然，林艺萱已是他卫卓云的人，这一点就算卫景云他日介怀，不能给她什么名分，但是以卫景云的心性为人也能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将她留在卫景云的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护她周全的唯一办法。
　　这一刻，纵使他卫卓云已经决定放手，可一想到是自己亲手将挚爱的人推向情敌，他心里微苦、鼻端发酸、不留神眼角就被泪水濡湿了。
　　“这样也好，至少她无需再担惊受怕了！”他自言自语着，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
　　卫卓云在床边蹲下来，以手支头靠在枕上静静将艺萱的睡颜悉收心底。她还那样年轻，她还有更锦绣的路可以走，还有更美好的人可以去爱。他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涉险，不能叫她再遭受那样的伤害，不能眼睁睁看她痛苦却束手无策。
　　诸事已定，卫卓云悄悄叹口气，脱鞋上床。
　　当他挨着她躺下时，女人猛然惊醒，一睁眼看见他的眼睛，她立刻安下心来，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卫卓云张开双臂拥住她，将唇印在她的发顶。他要好好记住离别前这一夜，记住这女人的睡颜，记住这女人的温柔和她身上的馨香……
　　在这样的温存爱意中，女人若有感应般，模模糊糊呼喊出他的名字：“卓云……卓云……云……”
　　卫卓云抚着她的脸颊柔声回应：“我在，一直都在，你安心的睡吧！艺萱！”
　　其实，他过了今夜就不会在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这样拥着她、安抚她，卫卓云突然觉得心里百味杂呈。
　　爱，原来是这般滋味！甜如蜜糖，也利如刀刃啊！
　　月光下，女子尚有病色的脸庞那样让人怜惜，卫卓云俯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他在心里默默对她许诺：艺萱，我的艺萱，我若能侥幸活着回来，任凭天下人怎样不齿于我，不管是要用怎样的手段！我也会让你重回我的怀抱。

　　墨玉山与雪岭、寒潭相隔千里。
　　撇开寻找雪莲花和捕捉蛟鱼的辛苦不说，单是这两日一夜的纵马奔驰，其中的辛劳也可以想见。
　　卫景云却比预计的归期提早半日回来，一来他是怕耽搁太久怀了雪莲和蛟鱼的药性，二来，他的确悬心某人。
　　卫景云将药材和羊奶酒交代给易沢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他本想好好补上一觉再作打算。
　　一进门，就对上卫卓云凝重的脸。看得出他这三哥已等他许久。不知为何，卫卓云的脸色比之他这个才远行归来的人更加不好，脸色苍白不说，眼圈分明泛着乌青。
　　卫景云解开身上的披风搭在椅背上，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喝干，这才好整以暇地坐下来静观其变。
　　卫卓云看了他一会，黑色的瞳仁中神色复杂。良久，他站起来，淡声道：“我要走了。”
　　卫景云喔了一声。
　　卫卓云一面往外走一面又说：“善待她。”
　　卫景云继续喔了一声，忽然一口茶呛在口里，他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善待她？你什么意思？”他追出去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要走？你想不辞而别？不带她吗？”
　　卫卓云蹙起眉头，明明心里那样不舍、那样纠结，口中的话却说的无情无义：“这样的她，还适合留在我的身边吗？”
　　卫景云一怔，随即怒道：“你说什么？她落得如此这般，岂非都是你的缘故？你是在嫌弃她？”
　　卫卓云不置可否，缓声道：“这里不是有更适合她的人吗？”
　　卫景云厉吼一声猛然出手，早就想给他的一拳终于在极度的愤怒中击出。
　　其实卫卓云的身手远在他之上，他若有心避让，卫景云连他的衣角也沾不到。可他却一动不动，似乎就在等他击出这一拳，似乎只有这样他心底淤积的痛才能舒缓一二。
　　“嘭——”一声，卫景云的拳头重重击在他的左腮。
　　卫卓云蹙着眉头硬生生地受了。
　　看着他渐渐红肿的腮和嘴角沁出的血丝，卫景云一呆；他难以置信的看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眼前纹丝不动的卫卓云。他居然不避不让？他为何不避不让？
　　卫卓云脸上的肌肉痛苦万分的抽动着，他好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就在卫景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漠然地抬手将嘴角血迹一擦，头也不回地急步离去，只是那身影不似平日那般从容优雅，淡定沉着。卫景云竟然看出几分萧索之意，卫卓云，他竟然是落寞和悲伤的。
　　那么，方才他的一番话确然口是心非吗？

　　卫卓云一路急走，很快就来到石阵之前，只要穿出石阵他就将奔赴生死难料的战场。
　　一只脚已经踏入石阵，他突然驻足，转头望向林艺萱的住所。他方才出来时，那女人才扎完银针正在休息。
　　离别在即，他何尝不想再看她一眼。可他又实在没有勇气再回房去面对林艺萱，他怕自己再看见那个女人将无法挪开脚步。
　　想他卫卓云乃人中龙凤、沙场王者，却连与自己心爱女子当面话别的勇气都没有。
　　卫卓云沉沉呼出一口气，缓缓攥紧双拳，他在心里默默重复对她的许诺：艺萱，我若能侥幸活着回来，任凭天下人怎样不齿于我，不管要用怎样的手段！我也会让你重回我的怀抱。请你等着我！等着我！
　　未几，他猛地一咬牙，终于大步踏入石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