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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   九月十一,突然传来绿儿的死讯。
      艺萱匆匆赶到地牢时,绿儿的尸身已被移走。她站在门边听见两个洒扫的下人在议论:
      “是服下的鹤顶红吧?那可真是没救了!”
      “可惜了,年纪轻轻、花朵似的,说没就没了”
      洛洛胆子小,不敢走进这个刚死过人的地方。她站在外边正等得焦急,艺萱慢慢出来:“洛洛,他们将绿儿送去那里?”
      洛洛小声回答:“我听齐大娘说送去郊外的义庄了,大约火化后再下葬。”
      艺萱很想赶去送绿儿最后一程,可是没有卫卓云的允许,洛洛、齐管家、齐大娘等人都不敢答应她外出。
      艺萱叹口气不再坚持,她闷闷不乐地踱回书房。
      绿儿的死,她大约猜到些缘由,大抵是她对那个男人太过绝望。可怜绿儿与他虽无夫妻之名,到底是有夫妻之实的,对他钟情如斯的女子死了,他却淡漠处置。艺萱推人及己,深觉悲哀。
      九月十三,征得卫卓云的同意,艺萱拖着洛洛陪她去仙女庵进香。
      一直徘徊到暮色依稀,她仍没有回去的意思。洛洛不安地催促数次,她才如实告知:“洛洛,你无需再等我了,我已决意留在此处修行。”
      洛洛吓得不知所措,哭着哀乞:“好姑娘、是洛洛做错什么了吗?你留在这里洛洛该怎样和主子交代啊!”
      艺萱一面安抚她一面取出早已写好的一封书信共一串精致的手链交给洛洛。那串手链精美绝伦,由紫色水晶拼织而成,那特别的缠绕式样戴在手腕上正好可以遮住她手上的烧伤。这是她的手腕烧伤后,卫卓云特地为她在弥珍坊定制的。
      艺萱希望凭借这些能为洛洛开脱失职之罪,确保洛洛生命无忧。
      洛洛捧着书信和手链走也不敢、留也不是。生怕一离开她就遁了踪迹,自己无法向主子交代,便在仙女庵里伴她两日。
      第三日见着她主子来时,洛洛急切地迎上去,声音有点急迫又有点惊喜,简直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
      “主子...你可算来了....主子...”洛洛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卫卓云耐着性子接过书信,一目十行的看罢,意思不过是说她不愿意再回去并请他不要因此责罚洛洛,并谢他多日的照拂云云。
      薄薄的信笺在他手心揉作一团,他转头望着远处新开的槐花,那些素雅的花瓣怎么看都觉得碍眼,他的眉头越蹙越紧,突然将手一挥,沉声道:“来人,给我围了这庵堂。”

      那一日,一向清净的佛门圣地,突然间闯进来几名男子。
      正在做早课的几个姑子吓得缩成一团,惊恐不安地看向闯入者。
      居先一人正是面色冷凝、神情凌厉的卫卓云。
      他在佛堂正中的椅子上歪身倚坐,双腿交叠着高高搭在桌子上。他目光冷冷地扫过庵堂,突然随手一指。
      众尼姑中年纪最小的必清立刻被人抓起来丢到他的脚下,他以脚尖抬起必清的脸庞,那是一张被惊吓得近乎扭曲的稚嫩的脸。
      必清只有11岁,还只是个孩子。
      卫卓云寒着脸站起来一把拖起惊慌失措的必清丢进一间禅房,大力将门甩上。
      那可怜的孩子扑跪在桌旁,哆嗦着不住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卫卓云径直走过去将桌上的经卷、香炉、木鱼等摆设物件统统打落在地,然后转向她,冷冷道:“现在开始,把这些收拾好。”
      必清在慌张中有些迷惘,不知他意欲何为。
      “记住,不要让我说第二次!”警告完毕,男人负手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
      必清挣扎着站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
      好不容易都规整好,那男人却看也不看,噼里啪啦尽数挥落在地,再度冷声吩咐:“重新收拾——”他面上的表情越发阴冷,看得必清心下发颤。可怜的孩子一面悄悄流眼抹泪,一面抖着手继续收拾
      必清第二次收拾得比第一次更加仔细,可那男人却似乎越发的不满意,抬脚就把近前的桌子踢翻。一桌子的东西摔落在地,整个禅房再度一片狼藉,他火气极大地吼道:“重来——!”
      必清含着泪,俯下身一一捡拾,那摸样甚是凄凉。
      当门外一阵急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时,卫卓云唇边掠过一缕冷笑,他知道他等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下一刻,门开处,林艺萱紧张地奔进来一迭声地叫着“:必清——必清——”

      之前,林艺萱本在后院忙着洒扫,却见老主持一脸难色,颤颤巍巍的向她走来。
      “姑娘,老尼有个不情之请!”
      亦萱停下手里的活计,仰头看着慈祥的老主持:“师太请讲。”
      “前院有人来接你...你还是随他们回去吧,你若不去,他们不知会将必清怎样…….唉——”老主持长叹一声说不下去了。
      无须细问,亦萱也明白来者何人。看来想要摆脱他果然没那么容易。她凄然道:“是我连累了师太——连累了必清......”想到年幼的必清,艺萱心中一阵乱跳,她太了解那个男人,这世间的恶事没有他做不出或不敢做的端看他想怎样做。
      艺萱丢下扫帚心急火燎的奔向前厅。
      老师太目送她去远,双手合十长宣一声佛号,摇摇头,颓然转向后堂。

      此刻,一眼看见蹲跪在地上捡拾物件、完好无损的女孩,艺萱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她来得及时,还好,她没有连累无辜的必清。
      艺萱目不侧视地走上前拉起必清:“还好吧?”
      那孩子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她连忙掩住她的嘴,把她带向门外:‘快走——我们出去——“
      两人已跨出门坎,卫卓云不紧不慢的声音追上来:“你留下来——”声调不高却充满威胁的意味。
      艺萱的身子一僵,却并不回应,只管拉着必清:“我们快走——”
      卫卓云也不阻拦,只是缓缓道:“我明日会来,后日也是,再后日也是。”
      他若天天如此,这佛门清净地只怕再无清净可言,这个男人为了对付她向来不择手段。
      亦萱知道不能因为自己带累整个仙女庵,辗转无策,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在一众女尼惊惶不安的目光中走出庵堂。
      卫卓云挥了挥手,带着自己的手下随后撤离。

      洛洛永远记得从仙女庵回王府那天,主子和林姑娘在树林里那场争执。
      她第一次看见自己主子的眼里压抑了那么沉重的阴郁和哀伤。而一贯轻言细语的林姑娘居然能将主子惹得那般恼怒,说真的洛洛很佩服她。
      起初,林艺萱只是婉转地请求卫卓云让她离开,可他冷着脸不言不语。
      好话说尽后,艺萱也有些急躁起来:“我会离开这里,回去隆鑫县城,....我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碍你的眼...可以吗?”
      卫卓云眉间愁色一层层加深,眼底是让人读不懂的落寞与哀伤。尽管相处了这样久,尽管他做了这样多,显然这女人从未在意或者说完全无视。她执意要走,还这样急不可待,这叫他觉得她罔顾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但真正叫卫卓云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她执意要走他居然觉得不舍,甚至心慌。其他侍妾要离开时,他何曾这样?
      明明是不舍,可是卫卓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怒意来。他俊美的面容慢慢扭曲,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咆哮;林艺萱,我不想为难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想时时看到你,你不明白吗?
      可挽留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格外冷厉:“你还欠着我许多,不还了,你那里也不许去。”
      艺萱还在挣扎:“我欠你的,来生再还好吗?”难道这个男人必定要她灰飞烟灭以酬此恩才会放手?
      卫卓云寒着脸,半分退步也没有,冷冷说:“不行,我既然是个恶人,是个魔鬼,就不会同你讲条件,你欠我的必须即刻还我。”
      这番寒彻心扉的话语,仿佛漫天冰雪都凝结在心尖之上最脆弱的地方,将艺萱牢牢地缚在当场。这样冷心绝情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他吧。他终于不需再掩饰,将自己最本真、最恶劣的一面尽数抛给她了。
      “我不想回去......”,她怎么也说服不了他,可她实在不愿回到那里。
      她林艺萱只是平凡女子,她所想要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常伴常依。
      可是这最简单的生活却注定是卫卓云无法给她的。
      就算他卫卓云只是富家子弟,光是他身边储着的那些侍妾已让她心中幽怨,难以接受。何况他贵为皇子,若是他有机会成就帝业,届时,她林艺萱在那三千后宫里又该如何自处?
      世人皆道天家富贵地,可是艺萱知道那华丽外表之下的天家其实是这世间最无情最黑暗也最肮脏的所在。
      那宫里她虽只待了7个月,却也实在阅尽人世辛酸。第一个月,她初进皇宫分在莉妃宫里做粗使宫女,她第一次知道一个女子为了争宠可以那样不择手段。第二个月,她流落到浣嫔宫里做洗衣宫女,同样目睹浣嫔两面三刀的虚伪脸嘴,第三个月,她辗转来到茗妃宫里,茗妃当着外人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温婉样子,却只因宫女雨蝶赞了她一句生得美貌,茗妃当场就甩给雨蝶一记耳光,又恶语毒言将她好一番羞辱。直到最后被排挤到乐嫔的“温泉宫”。先时所见都是女子们争风吃醋的嘴脸,那一个个原本该温婉善良的女子为了争夺一个男子几乎都变成了妖魔。而在温泉宫,看着因病失宠的乐嫔,她又实实在在地体会到君王的薄情寡意。
      如今,她只是想在自己的心受伤之前逃走,这样也不可以么?他居然还来问她为什么?他做下的那些事哪一件不叫她难堪?
      林艺萱默然无语,耳边听得卫卓云第二遍问她:“为什么离开?”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错,艺萱唯有沉默。
      卫卓云一双眼深沉地盯着她,语气渐渐开始不善:“你就这样急不可待想要离开?又是谁在等你?是那个陆一峰?还是你新近结交的什么人?” 他的话正戳在她的痛处,且这样的怀疑委实有些伤她。心里一痛一恼之后,林艺萱面上却越发冰冷下来:“承蒙大人高看....小女子急不可待要离开....确然....”她预备拿来刺他的话还未讲完,卫卓云铁青着脸抢上前一把拖住她的手腕便走。
      艺萱知道挣扎无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不用管我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我承不起!你做的那些苟且之事还不够羞辱我?我不想卷进你那些爱妾的争斗里!我只是平凡女子,只想要普通生活,我已经知难而退,请你放手好吗?何况...没有你我会过的很好很好!”
      他被她的谴责逼得步步后退,声音黯哑:“相信我....我会给你个交代.....”
      女人寒着脸将眼转向别处,显然她决心已定,并不听他的分辨。
      卫卓云曾派人查过林艺萱的过往,他知道她所经历过的一切。柔弱如她竟然能独立扛下许多风霜,他知道在这个女子幽谧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宁折不弯的心。没有他,她自然无所谓。可他卫卓云却会觉得难以忍耐。

      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卫卓云却觉得仿佛一道冰冷无形的城墙在悄然筑起,将他与她永远隔阻在彼端。
      “小女的人生无需大人再操心!”
      女人的语气和神情是如此的坚定而决绝,她的一切都在表明——她根本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他,这让卫卓云有种被轻视被忽略的挫败感。这让自视甚高的他颇受伤害。这二十三年来,他卫某人身边百媚千红,谁不仰慕他、俯就他、追随他,独独她让他吃瘪让他难堪,让他心神不宁。
      卫卓云冷眼看着女人:“你能去哪里?”
      他说这话的原意不过是觉得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她一个小小女子只怕会吃亏上当。在艺萱听来却格外刺心;是啊,她的确是孤身一人无家可归,可她骨子里那股傲气让她不甘示弱:“天下之大,何愁无处可去!”顿了顿又道:“这天下哪里不比这里好?”
      彼此将话都讲死了,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对峙着,直到暮色来临,山谷间开始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逐渐转浓,寒气也随之弥漫上来。
      衣着单薄的艺萱不由环抱住自己的身子。

      卫卓云其人多数时候是一副淡漠少语的样子,但他的行事作风很有几分恣意妄为,从心所欲的做派。风度、体面这些虚礼于他真正是身外之物,他若想讲究时必是循规蹈矩,反之则不过敝履而已。比如此刻,女人去意弥坚,男人面上未动声色心里暗自决定哪怕用再卑劣的法子,他也要留住她。面对这个女人,他显现出的正是最没风度,或者说最无耻的一面——
      “怎么?你觉得我是慈悲为怀的人?我会让你心想事成?最后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去?”
      听见他这句话,艺萱心里一抖,下意识地用手紧扣住衣服,她有些迷惘,如此高贵体面的他为何会变得这么无耻赖皮,还是说这才是他的本性?她见识过他的恶劣凶狠,也领教过他的风流儒雅。这个亦正亦邪的男子她是真的招惹不起。
      “我只是想要离开……”林艺萱推辞的话才说出口。卫卓云已经抢先出手,他采取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他拖过她,将她打横了往肩上一扛,往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对峙到最后,这个女子到底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林艺萱被卫卓云丢进车厢里时。正在打瞌睡的洛洛来不及回避,只得尴尬地缩在角落。
      卫卓云烦躁地堵在车门边坐着,声音黯哑地吩咐:“阿鲁!回府——”
      阿鲁得令,扬鞭打马疾驰如电,道路两旁的树影急速向后退去。
      林艺萱觉得浑身发冷无力,她咬着唇抱着膝蜷着。
      卫卓云抿着嘴,不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分外冷厉。
      可怜的洛洛看着苦大仇深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车厢里一时静的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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