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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林艺萱想起要给卫卓云熬莲子粥是去水天一色居回来后的第三日。
      她将那日带回的莲子找出来,细心剥了壳取了莲心装在一只小盆里细细淘洗。一面洗着,她一面思索是不是再搭配些别的食材。
      彼时,两个侍女抱着许多衣物一路小声说着话,往西院走去。经过小厨房时,艺萱听见她们几句声浪——
      “翠儿,东院住的是哪尊大神?”穿青衫的侍女好奇地问。
      梳着两弯环髻的翠儿压低声音道:
      “谁知道呢,若说是爷新纳的侍妾,可是爷多数时候都是宿在西苑,也并未听说叫她侍寝。若说是个侍女却又独享东院尊荣...哎....说不清楚啊...”
      “能住进东院的这些年来她可算是第一人,总之我们若见着了还是恭敬些保准不吃亏。”绿衫的侍女自作主张对艺萱的前程做了光明假想。
      两个侍女转过月亮门,艺萱便再听不见她们的言语。但就她听见的这两句谈话,也让她心里也隐隐愁闷起来。
      来到这陌生之地已经月余。终日白吃白喝已叫她很是不安,如今听见这样的议论,她委实难过得紧。
      诚然,如他们所言自己在这府邸里确实身份尴尬,既非侍女也不像侍妾...她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是他救回来的弱小?是他收留的孤女?他若属意于她,为何又从未道明。这么一想,她便有些坐不住。
      莲子粥端上桌子不久,卫卓云就来了。
      艺萱婉转地道:“离开家乡太久,我想回去看看。”
      她的家人早已作古,并没有什么可供探望之人,这句话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他低头喝着碗里的莲子粥,并未点破她:“去看看也好,我安排人同你去,你预备去几日?”
      她斟酌道:“其实不必安排了,我此去便是归家,不需再劳你费心。'
      其实她那里还有什么家呢。
      他把碗搁在桌上,抬眼看着她:“一年前的事情你都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过去的一年里,有太多她无法忘怀的事情,夹杂着他们的恩恩怨怨,她虽然对他小有微词,但是当初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是他伸出的援手这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她轻声回答:“我记得。”
      他立刻接口道:“那就不要违逆我的安排,给你两日,两日后必须回来。”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也一如既往的不容商榷。

      在她的坚持下,此行颇为低调。不过一车一马。除了她和洛洛,赶车的是卫夺云最信任、最得力的属下阿鲁。阿鲁此行任务艰巨,一人分饰四角——既是马夫还担当了打杂、跑腿外兼保镖。
      三人在隆兴县城的酒楼落脚,打点好一切后,来到林家老宅。
      林家老宅早已毁于战火,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大门布满蛛网,廊柱也已腐朽不堪。艺萱静默看了许久,转身走进陵园。她亲自为父母的坟茔除草、培土,摆上带来的香烛果品,默默焚烧纸钱祭奠。

      这次借故出来,她其实真的不想再回去,可是洛洛寸步不离贴身跟着她,阿鲁也时刻不忘一个忠仆的本分,亦步亦趋关注她的行踪,总会在不远不近之处暗中保护着她们。
      换言之,她其实被看得很紧。
      回去的路上,阿鲁赶的车既稳当又快捷,眼看已是安镇境内。
      艺萱无可奈何,一路默默叹气。
      细心的洛洛将她照顾的十分妥帖,总会在适当的时候询问她是否要休息、是否要饮食。眼见离他的府邸渐近,林艺萱对洛洛道:“在前边茶棚处先歇一歇吧。”
      马车缓缓停靠路边,阿鲁走在前头去茶棚张罗。
      送上来的是一壶热茶共一碟面果子,虽算不上多精致却也洁净可食。缓缓喝着茶,艺萱随口问了一句:“洛洛,你怎会到这府里为婢?”
      洛洛偏着头想了一想道:“两年前,我爹爹病了家里无钱医治欠了镇上医馆许多银子,后来爹爹还是没治好,我就自卖自身进了府,卖身的银钱还了医馆后剩的就由远亲近邻帮着料理了爹爹的后事,我孤苦无依投在这府上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与洛洛的一席闲谈,让她有所觉悟;她其实无需为难自己,也无需纠结于身份问题,便当自己是同洛洛一般卖身在他府上的侍女吧。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在报答他吧。只要将该还的尽数还了他,她也可一切自便,无需再呆在这个是非之地。

      探亲回来,林艺萱便将自己的意愿同卫卓云讲明。
      彼时,卫卓云沉吟良久,道:
      “好,如你所愿。不过,你自己算算,要在我这里为奴为婢多久才能还清。”
      她听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在较真,只微微嘘了口气,无论怎样,既然把话讲清楚了,她也就少了许多顾虑。为奴为婢也罢,一年两年也罢,总有个头。届时只要还了他的人情,她就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对他欠身施礼,似乎即刻起已作出一副尊卑有别、上下有异的生疏摸样。“我即刻去齐大娘处听候差遣。”
      才到门边,他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又不容拒绝;“既然诚心做我府上的奴婢,何须旁人安排,我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你只管听我的差遣,任我驱使即可。”
      她只得站住,听他不紧不慢地续道:“我知道你的字写的不错,这很好,如今你就替我将这本《道德经》从新誊抄装裱。这一本年深日久已经残破不堪。”
      她转身回来,见他从身后的书橱上取下一本厚厚的《道德经》,那崭新的书皮,怎么看也不像是年深日久破损不堪的样子。
      见她神色疑惑。他居然面不改色的胡乱翻开书页,“嚓——嚓——嚓——”一连撕下三章,再往书里一夹,啪地仍在窗前的书桌上。
      “笔墨纸砚有现成的,你就在这里誊抄,需要什么叫洛洛去找齐大娘要就好。”
      她咬着唇,低着头走过去捡起桌上的《道德经》,对于他这般无赖行径,她真的无言以对。

      每日,她都坐在书桌旁埋头誊抄。
      他不再同她多话,有事时他自去忙碌,无事时,他便握一卷闲书,或是切一壶香茗歪在距书案不远处的小榻上休息。
      夜里,他也不许她回下人房就寝。他让人在自己床前的六扇屏风之外给她支了一具小榻,供她休息。
      所幸的是,他并不常回书房就寝,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宿在西苑。艺萱虽困在书房,与他却也算相安无事。
      一日三餐也自有侍女定时送来房中,他若在时便同她一道用。初始,她刻意拒绝。他便不紧不慢地说:“这一项不算你欠我的人情,只当是府里包吃包住,况且,你若不吃饭,还哪有力气为奴为婢的报答我。再则,主子叫你做什么你难道还要讨价还价不成?”
      一番话,说的艺萱哑然无语。她原以为找准自己与他的定位后,能够远离他,却不料将自己弄到这般尴尬境地。
      夜里,她常常秉烛誊抄直至深夜。一连赶了两天一夜,居然誊抄了大半。
      这夜,他突然回到书房。她待要回避,却被他叫住:“将这两日的成绩拿来看看。”
      她只得捧了厚厚的一沓奉上。他照例歪在小榻上,一页页翻看,突然递过来两页:“你念这段我听听,似乎有个错处。”
      她只好接过来,对着烛光一句句念给他听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泊兮若无止。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两页纸都念到头了也不见他挑出什么错处。艺萱便躬身道:“如若大人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瞧不出喜怒:“我要就寝了,你去哪里?”
      艺萱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幸好他接着说道:“既是我府上的奴婢,不该侍候主子洗漱吗?”
      艺萱只得出去给他准备热水及洗漱用具,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好,他仍旧不准她离开,而他的理由简直就不算一条理由。他说:“我怕黑,须得有人守夜。”
      艺萱绞着双手:“就算是府上的奴婢,有些事确实不是我份内的,要不请齐大娘再为您妥善安排。”
      他冷冷道:“既是我府上的奴婢,难道不该一切听从主人的吗?何况你和别的奴婢不同,你还欠着我许多人情不是。”
      艺萱无奈,只好勉强道:“如此,我就在外间书桌誊抄经书吧。”
      他点点头:“也好—— ”顿了顿又道:“我若有事自会使唤你。”
      于是这一夜,艺萱只得困守在书桌前,虽然她与他之间隔着一道六扇屏风,这一夜也叫她如芒在背,不得安宁,那具为她而设的小榻她根本不敢靠近。
      《道德经》通共抄了四天三夜,他在书房里宿过两夜,这两夜于艺萱来说实在难熬。
      第五日一早,她总算将他要的新书誊抄、装裱好,可是封面的墨迹未干。侍女洛洛就来传他的话:“林姑娘,这些衣裳是主子交代要你亲手缝补好的。”
      她接过来一一展开,分别是三件外袍、一袭披风、两件中衣。
      她想起他一向衣冠楚楚的样子,根本不相信他会真的再穿着这些破损的衣服。再细一看,这些衣服上的破损、脱线之处分别是人力故意为之。她还记得那本被他当面撕毁的经书,她可以大胆揣测;这些需要缝补的衣服定也是那人的“杰作”。
      她无奈地叹口气,知道分辩也没用。收拾起笔墨纸砚,转头开始穿针引线。这些活计若紧着些,在她最多两日便可做完。可是不知何故,夜里送来的蜡烛却无缘无故比往日的短小许多。是以她夜里便不能多做,这样一耽搁,这一两日的活计就变成了三四日。
      依然是这样,在缝补衣物这三四日里。他两夜未归,回来那两夜照例宿在房中。艺萱照例在他眼跟前苦苦熬着。
      待到这些衣物缝补如新,洛洛又捧了许多绢缎、彩线送到她手上。虽然这已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听完洛洛的转告,她心里还是隐隐抽搐了一下。
      洛洛说:“主子交代要姑娘做几张精致的手帕子,这白色的要绣几支莲花、这绿色的要绣几叶兰草、这蓝色的要绣几杆瘦竹、这玄色的要绣几行诗句....主子叫你先绣别的,诗句他想好了再绣。”
      转告完,洛洛不由同情的看看她:“姑娘,这么些活,可够你忙一阵子了,爷又不准别人插手,洛洛就是想帮姑娘也是不能的。”
      艺萱以手扶额,心知这分明是他在故意为难他。转念一想便也释然;也罢,虽然是辛苦了些,但是能尽早还了他的人情也是一桩好事。
      如此这般,她困在他的书房将近一月。而他依旧是隔三差五就会宿在书房里。让艺萱意外又安心的是这多日的相对,他与她居然相安无事。
      直到这夜,他醉酒而回,瞧着她仍坐在灯下默默刺绣,也不言语。只是他停留的目光那样久,久到艺萱心惊肉跳。尽管表面上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摸样,颤抖的手指却将她出卖,一个不慎,绣花针扎了她的手指,她低哼一声连忙用手捏住。他似乎也察觉了,站起身靠过来。艺萱惊怕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他蹙眉看住她,瞧见她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惶之色,和一副紧张戒备的神情。他转身踱回床边,又回复冷凝的神色。沉默片刻他忽然大声道:“把爱穿绿衣裳的侍妾叫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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