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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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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又办丧事了。
这对将军府的当家主母秦老夫人来说,真是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将军府乃高祖御赐。作为京城里的朱门大户,红白喜事,自然是极其惹人关注的。
秦家祖辈跟着高祖一起打下了大周江山,传至今日,仍是大周朝最受器重的武将世家。唯一遗憾的便是,这一代的秦家,只有两个女儿和一位独子。两个女儿皆以嫁为人妇,而那独子,却成了秦老夫人最大的心病。
独子名为秦少郅,生的是玉树临风,剑眉星目,幼年时便同圣上交好,深得圣宠。如今他子承父业,是官居二品大周将领,只是不常在京中,多数时间驻守嘉峪关。
十六岁那年,秦老夫人替他觅得一位贤良人家的女儿,两家换了八字选了吉日,顺顺当当地到了大婚的日子。谁曾想刚拜完堂,还未来得及圆房,秦少郅便连同父亲一起被皇上召入宫里。
原来这天,大周朝的老邻居木辽国在嘉峪关和大周兵戎相见。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身为将军府的后代秦将军秦睦自然得领命上阵,不过由于先前他腿疾未愈,恐在前线不能尽心,便主动跟皇上说,带上犬子秦少郅。
皇上心里原本就是这么想的,见秦将军如此深明大义,立即下旨,给秦少郅加官进爵。于是年仅十六岁的秦少郅成了最年轻的将领。当晚,秦将军回了家跟秦老夫人告别,又同夫人说了些话,便带着儿子秦少郅去了嘉峪关。
秦老夫人一下子送走儿子和孙子,心里说不出落寞。
不过最落寞的莫过于刚入门的新媳妇,新婚第一晚只有一点时间跟夫君说几句话,连盖头也是她自己揭开的。
秦少郅也很无奈,对于成亲他其实还没多少概念。不过当看到自己的夫人羞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地同他话别,并说了好些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话,他觉得心暖,有种自己已经长大的感觉。因将军府一贯没有纳妾的风俗,他对男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自然也是没好意思多看几眼新媳妇,急急忙忙聊了几句,便跟着自己的父亲离家而去。
若是知道三个月后他这位新媳妇就殒命的话,他那晚一定会多瞧几眼。当看到那封家书的时候,他很是悲伤,一是觉得自己的媳妇走得太突然,二是他想了半天,脑海里只有她那一身红嫁衣的模样,至于她的五官,却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她留给他的记忆甚至都没有家里养的那匹小白马多。
他这第一任夫人,是这么没的:她一想到夫君年纪轻轻便要在边关出生入死,便日日夜夜地担忧。后来她决定去山上的灵隐寺给他求平安符,回家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她一不小心从山上滑了一跤,跌破了头,到家之后没挨过一天便阖眼长辞。
四年之后,秦睦腿疾复发,皇上体恤老臣,便特赦他在回京待命,将秦少郅抬举至他的位置。
秦睦也乐得将自己的儿子托举上去,自己则是顶着正一品特进荣禄大夫的武阶,在京中太仆寺领了一份太仆寺卿的闲职,没事管管马什么的。
秦少郅这次随同父亲述职,在家小住几日,期间顺便去第一任夫人的坟上看了看。不过在他要走的前一天晚上,秦老夫人便给他说定一门亲事。想嫁入将军府的人家,可是排着队地等着的,尤其是当今圣上和秦少郅自幼便建立起的关系,更是很多人想要攀附的资本。
不过谁也没料到,这第二任夫人,在嫁过来回门的那天,马车突然失控,当街撞上一个卖炊饼的,卖炊饼的没事,只受了些皮外伤。新夫人却从马车上摔下,头撞地,当场殒命。
二十岁的秦少郅伤心之下,办完丧事便回了嘉峪关,一心一意对付木辽国那位奸诈狡猾的凤捭。而原本排着队想嫁入将军府的大家千金们,渐渐就少了许多。
去年,木辽国和大周和好,嘉峪关恢复安宁,可秦少郅他不愿回来。他一回家就想起满屋子的红色喜庆以及两人夫人的突然离世。红白对照太过鲜明,刺得他眼睛疼。
如今,皇上的长子已经四岁,也有了三位公主。
秦将军心疼爱子,但是因秦少郅两次新婚受挫,也不大敢跟他说娶亲的事情。皇上大约是看出来了,索性直接给自己的爱将赐婚。
既然是皇上赐婚,大家都觉得,这下肯定是没问题的。
秦少郅纵然是心里不乐意,也不得不回京成亲。已经二十六的秦少郅在边关锤炼十年,同十年前相比,更加相貌过人,那一脸英气在唇红齿白的纨绔子弟中愈发显得出众,连皇上见了都夸他仪表堂堂。只可惜他克妻的名号在前,如不是皇上赐婚,倒还真没有人家舍得把在家心爱的姑娘贸然嫁过去。
可这一回,那新夫人也未能躲过秦少郅克妻的诅咒,大婚前夕,那位千金大小姐不知道吃了什么,上吐下泻,等大夫来了之后,已经翻了白眼。
皇上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被这秦少郅的硬命弄得哭笑不得,差点想找人去算一算秦少郅的生辰八字。
秦少郅这回啊,是真的把克妻的名号坐实了。
高墙红瓦,铺满白绫。
府里异常忙碌,生怕仓促之间哪里会留有纰漏,万一那先前的囍字还在,可就真是要让前来吊唁的客人嘲笑了。
朱门大开,前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彼此相识的上完香后便三三俩俩凑在一起,对今日逝去之人唏嘘不已。
将军府的当家主母秦老夫人一脸疲惫地倚在榻上,伺候她的老嬷悉心地给她揉着腿,宽慰道:“老夫人别太忧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秦老夫人唉声叹气,说道:“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我这孙儿明明是极好的,怎么就落得个克妻的名声!”说起来这第三位少夫人是死的最快的一任了。
老嬷道:“夫人,我听说灵隐寺里的僧人很是灵验,多少不如意的人家去求了签后,日子较之以往,总是会舒心些。不如过些日子,夫人去那寺里拜拜佛。”
秦老夫人道:“且算了吧。”不说起灵隐寺她还不会想起自己的第一任孙媳妇。
老嬷嬷刚要继续劝慰秦老夫人,就听管家进来报:“禀老夫人,出殡的一应东西,皆已妥当。”
秦老夫人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忙吧。切不可让亲家觉得我们将军府亏待人。”
管家应了一声,退到了门卫,正好看见自家公子倚在门侧,一脸的烦闷之色。
秦少郅看着满府的白色,想起祖母和母亲先前在他耳边辛酸地絮叨个没完,心里感到一阵一阵地烦躁。他瞧见管家,遂招收叫他过来。
“你一会送完她,去跟老太太禀告一声,我回关外了。”秦少郅嘴里的她指的便是今日要出殡的新夫人。
秦少郅一想到回头老太太还得在他耳边聒噪,就觉得日子没完没了,不如早点离开,省的总听人说他克妻。
管家刚要张嘴劝慰公子,秦少郅已经转身抬脚离开。
他想,自己也没干啥坏事啊,只不过是在关外上阵杀敌。可是为什么娶了三任夫人都死了,想想都觉得心累。
他表示,自己这辈子就死在边关吧,成亲这种事太可怕了。要不是自己在关外打仗,见多了生死,怕是早就难过得找个角落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儿。
秦夫人一听儿子就这么走了,急得心里乱成一团,跟秦老夫人说了之后,秦老夫人长叹一声,道:“罢了,且由着他吧。郅儿心里想必也是不痛快的,你这做母亲的也不要太逼着他。”
秦夫人姚氏听老夫人这么说,也不敢多有言语,只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日日夜夜替儿子念佛求缘。几个月之后,她还专门去了一趟灵隐寺,捐了一大笔香油银子,替秦少郅求来一根姻缘签。
那主持笑容满面地看着功德簿上的钱数,对秦夫人说:“夫人,令郎的婚事,此番定然会顺当。”
姚氏听了,欣喜地归家,到处去寻觅合适的姑娘,她想,实在不行,娶了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也是行的。如果一个不行,就娶了两个平妻。两位儿媳同时进门,她就不信还能出事。
姚氏当天晚上就去找了秦老夫人,跟她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秦老夫人有些犹豫。
倒不是说她看中家世瞧不起小门小户,而是他们秦家,自立家之处就有家训,不得娶妾室。如今,尽管说是平妻,那也觉得有些不妥当。
姚氏抹着眼泪说道:“母亲大人顾虑家训是对的,可如今咱们秦家就侄儿一根独苗,这三次亲事都没成,他心里又有些在意,这些年越发不爱归家。媳妇跟您一样忧心!”
秦老夫人也怕秦家就此绝后,便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既然要从小户人家里挑,那也必须是家风严谨人家的闺女。郅儿可是我们将军府的独子,再低就也不能委屈了他。那些妄想攀附权贵一心钻营的人家,还是不要为好。”
姚氏应了一声,又陪着老夫人用了晚膳,这才回自己的院子。
当晚她找来自己身边的陈嬷嬷,命她去打听打听,选些合适的人家。
姚氏道:“你尽管多选些好姑娘。到时候,也能让老夫人多一些选择余地。”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你选好的人家先给我瞧,我瞧好了再送给老夫人定夺。”
陈嬷嬷笑着道:“夫人,您放心吧,奴婢这就去命人处处留意着。”
等陈嬷嬷走后,姚氏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直到自己的夫君秦睦回来这才有了些精神。
秦睦进屋后说:“夫人,听说你今日去了灵隐寺求签了?”
姚氏点头,想到那主持的话,脸上浮现出笑意,说道:“求得一个好签。这几日我就打算再帮郅儿挑选几乎人家。”
秦睦安慰道:“郅儿还小,你别太担心。”
姚氏撇了撇嘴,说:“郅儿今年都二十六了。想当初你这个时候,二姑娘都出生了,大姑娘满地跑。”
秦睦挨着她身子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姚氏又道:“当年都怪自己生了郅儿后没好好调理,不然定要再给你多生几个。如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就叫我想起大姑娘二姑娘如今的家,那一院子的打闹声,热闹极了。”
“好了好了,郅儿的事,皇上擦手了也未见的好,我们担心也没用。”秦睦想了想,“不如过几天请大姑娘带着外孙来将军住几日,让你也高兴高兴。”
姚氏恩了一声,不再哀怨。
其实她觉得自己嫁给将军府还是十分幸福的。婆婆从不为难,秦睦待自己十分体贴,将军府又不允许纳妾,实在是极好的一门亲事。现在却在懊恼自己生了孩子太少,那独子的婚事便让一家人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