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米达战记》笑醉青锋

1、离别

　　“霍劲铮中校，恐怕我不得不遗憾的告知你，基于你眼睛的受损状况，你已经不再适合执行空勤任务。”年逾五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老军医一边看着手上的体检表，一边以略带遗憾的口气述说着残酷的事实。

　　宇宙中的阿贝林射线实在是战斗机飞行员最大的敌人，短则五年，长则八年，一个战斗机飞行员的飞行寿命就会到头——因为人的眼睛长期沐浴在阿贝林射线之下会产生病变，最初的症状是眼睛容易疲劳，若不终止飞行，任其发展下去则会从短暂性失明发展成终身失明。

　　因此，战斗机飞行员一旦眼睛检查出病变就必须终止飞行，当然，这得在他没有住进黑昭帝国军人荣誉公墓的情况下，战斗机飞行员是个高危职业，很多年轻的飞行员都没能活到眼睛产生病变的那一天。

　　面对如此噩耗，坐得笔直的年轻红发军官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他轻轻从医生的手上抽出自己那份体检表，仔细的看了半晌后这才抬头与医生对视。有些受不了那冷然沉静目光的逼视，医生避开他的视线，一把抓回体检表，喃喃说道：“这真令人遗憾。”

　　虽然每年至少会碰到四、五例这样的病人，但适时的表示下同情，也是医者仁心的一种表现。

　　“是的医生，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青年军官附和道，声音却是冷静异常，听不出丝毫的沮丧之意。

　　“那么，如果再没有什么事了的话，我就告辞了，医生。”年轻的军官站起身来，对医生说道。

　　“嗯，你的体检报告我会随后送到你们队部。”医生点点头，示意谈话已经结束。

　　名叫霍劲铮的年青军官戴上军帽，“啪”的一声向上校军衔的军医行了个漂亮的军礼后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霍劲铮一脸平静的大步走出医院，心里却似火山爆发般沸腾，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当这天真的来临时，他却还是觉得太过突然。坐上车，摸出香烟急急点燃，狠狠的吸了几口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却似乎没有任何效果。他一脚踩在油门上发动了车，手却似不受控制般打着方向盘，没向基地的方向走，去哪里，他不知道，只知道现在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住了七年，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

　　当霍劲铮在外面漫无目的的游荡了近两个小时，心情终于平复了许多后，才开车回到了所在的帝国空军狼烟飞行大队军官宿舍

　　一推开自己宿舍的门，霍劲铮就看到在房间里塞满了人，现在是什么情况？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么……

　　一向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霍劲铮也不禁眉毛往上挑。

　　看到霍劲铮回来，原本有些嘈杂的屋子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屋子里飘荡着压抑沉闷的气氛。

　　“队长……”

　　看着这些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面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霍劲铮突然晒然一笑。

　　“你们这是要干嘛？来给我开追悼会么？”

　　霍劲铮走进屋子，将军帽挂到衣帽架上，又随手解开风纪扣，随意的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施施然的喝了口茶后，才又笑道：“在狼烟混了七年，总算熬到平安退役，丰厚的退役补贴和一份薪水优渥的工作正在等着我，我以为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你感到高兴么？”一向沉默寡言的朱曦成突然问道。

　　“当然。”

　　“骗人！狼烟是整个帝军里最难考，死亡率最高的部队，如果只是想平安混到退役，进什么狼烟……”

　　“曦成！”朱曦烈大声喝止自己异常激动的弟弟。“闭嘴！”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仿佛连一根针掉落到地上也能听得见。

　　喝止了弟弟后，一向多话毒舌的朱曦烈没再说话，只掏出一支香烟递给霍劲铮，并给他点上了火。

　　霍劲铮静静的吸了口烟后，才轻轻的说道：“我想静一会。”

　　如同海水退潮般，屋子里的人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霍劲铮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双手抱胸，斜倚在墙上，望着窗外浩瀚的宇宙星空，任思绪杂乱无序的乱窜。

　　朱曦成说得没错，尽管狼烟是帝军里最难考，死亡率最高的部队，但每年依然有无数军中精英即使打破头也想考进来，而每个不得不离开狼烟的人都恋恋不舍，临行前都不禁失声痛哭。七年，足够他经历无数的生离死别，早上还在一起打闹玩笑的战友，转眼间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他却连回头多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曾经，他以为自己迟早会混进狼烟的英烈室，却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了那少数几个熬到退役的幸运儿之一。

　　这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看着手中即将燃尽的香烟，霍劲铮自嘲的笑了笑。可以从此过上安定幸福的日子呢，娶个贤惠的老婆，生几个听话的孩子，朝九晚五，人生不过如此。

　　然而，他真的能够融入到平淡幸福的平民生活中去么？一向作战以果敢冷静著称的霍劲铮心里头一次出现了彷徨不定的情绪。

　　他十六岁即考入军校，迄今已在军队中干了十年了，军营的生活早已溶入到他的骨血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离开军队的一天，他为自己所设想的结局从来都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而且……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只差一点点了呢，离那个传奇。

　　安陵御风，黑昭军中最传奇的人物，狼烟部队王牌飞行员。四年间击毁敌机一千三百八十四架，此记录迄今无人能破。而自己，只差十七架就可以平了这个记录。

　　真是……不甘心，明明已经这么接近了……

　　“叩、叩、叩”

　　被敲门声所惊醒，霍劲铮收拾起情绪，扔掉已快燃到手指的烟头，整了整军容，朗声道：“请进。”

　　“中队长，大队长请你过去他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狼烟飞行大队队长办公室

　　狼烟飞行大队大队长段守致准将坐在办公桌后，将手中霍劲铮的体检表晃了晃，对上校副大队长华未颜笑道：“真可惜，不是么，他是离御风最近的飞行员了。”

　　“御风是在四年间击毁敌机一千三百八十四架，而小霍是在七年间击毁敌机一千三百六十七架。”华未颜有些不满的强调道。

　　“可是现在战事也没原来那么紧了呀。”

　　“……”

　　华未颜没再吭声，她从段守致手里抽出体检表，又仔细的看了看，半晌，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可惜，他是自御风之后，迄今为止我所见过最优秀的飞行员。上个月的庆功会上，队里几乎所有人都提前预祝他早日破记录，想不到……”

　　“报告！”

　　“进来”

　　霍劲铮走进办公室，向两位长官行了个军礼，然后立正站好。

　　“稍息。”段守致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直接切入正题说道：“霍劲铮中校，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很遗憾，你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飞行员，真是舍不得你离开。”

　　霍劲铮微微低下头，抿紧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后才抬起头大声说道：“大队长，我永远不会忘记在狼烟的日子。”

　　段守致站起身来，走到霍劲铮面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并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道：“保重。”

　　“是！”

　　霍劲铮仰起头，身体绷得笔直，他的双臂紧贴身体，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硬是从牙齿缝里逼出了个“是”字。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华未颜突然道：“劲铮，你有没兴趣去考试飞员？总装部试飞大队长期招收退役飞行员从事飞机初期的地面飞行试验，因此不涉及到太空中的阿贝林射线，但是他们要求很高，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退役飞行员也容易被刷掉，被录用的比率往往只有五十分之一。”

　　“我愿意！”还有什么比能留在部队继续飞行更令人感到高兴的呢，虽然比率低但他有信心。

　　“那行，我和段队长给你写介绍信，不过你也要做好被刷下来的心理准备。”华未颜拍了拍霍劲铮得肩膀。

　　霍劲铮很严肃的点头“是！我会尽全力争取被录取，被刷下来就去郊区买栋别墅养老，顺便给我儿子讲讲他老子在狼烟的英勇作战史。”

　　“那是，等他长大了，再送来狼烟超越他老子。”华未颜也挺严肃的开着玩笑。

　　“恩，等他长大了，一定送来给段队长和华队副调教。”霍劲铮抿着嘴，一本正经的说。

　　段守致狠踹了霍劲铮一脚“滚犊子！那时候我和华队副早不在这里了，坐轮椅调教你儿子啊！给我收拾东西，乘早滚蛋！”

　　等霍劲铮离开后，段守致问华未颜：“你觉得小霍会被那家伙看中么？”

　　华未颜答道：“难说，那家伙挺挑的，虽然小霍挺不错。”

　　“我觉得十有八九会看中小霍，小霍比较对他胃口，再说小霍是目前离他最近的，他不可能不留意。”

　　“……那小霍会被玩得比较惨……然后再发现偶像是那种人……”华未颜面露不忍。

　　“……咳咳……人生总要充满惊喜才有趣么。”段守致掩饰的喝了口水。

　　二天后霍劲铮正式退役，第三飞行中队中队长由原第三飞行中队副队长朱曦烈接替。

　　狼烟飞行大队的走廊上

　　朱曦烈追上朱曦成

　　“怎么了？小弟，最近你一直闷闷不乐。”

　　“没什么。”

　　“嘿，骗谁啊，还不是因为一直追赶的目标走了？”朱曦烈一边说着，一边向外噜噜嘴。大楼

　　外，霍劲铮正在将行李搬上装运车。

　　“我会超过他的。”朱曦成盯着霍劲铮的身影，硬声回道。

　　“你当然会超过他，我们的最终目标可不仅仅是超过他。”朱曦烈带着痞痞的笑容说道，“走吧，时间快到了。我们赶紧去集合。”

　　机场上，即将进入星际飞船的霍劲铮站在舷梯上，再次回望夕阳下身后狼烟大队的大楼，在心里默默道别，“再见了，狼烟。”

　　当星际飞船刚刚飞出星球，象变魔术般，星空中突然冒出上百架黑昭帝国的战斗飞行机，它们朝着飞船直冲而来，就在飞船飞行员以为自己即将被数百架战斗机撞到尸骨无存的时候，这些战斗机却突然拐弯，向着四面八方发散开来，远远望去，就象一朵在宇宙中绽放的绚丽花朵。

　　年轻的飞船飞行员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声骂道：“这些家伙们都疯了么？”

　　年长的船长却没有接话，他深深的吸了口烟斗，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偌大的船舱中唯一的青年乘客，淡淡说道：“也许，我们只是不小心带上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几十年来，他接送的狼烟退役飞行员不在少数，但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送别仪式也是第一次见到，而这个被送别的年轻人也不像以往那些人那样痛哭流涕，他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在见到如此盛大的送别仪式时依然毫不动容，平静如水的人。

　　然而，老船长所不知道的是，在霍劲铮那平静的外表下，是翻江倒海般激烈的情绪。看着窗外围绕着飞船不断做着高难度动作，似示威，又似道别的狼烟战斗机群，他知道，他今生永难忘却今日这一幕，永难忘记在狼烟的日日夜夜。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而他却不知道。

　　狼烟飞行大队大队长办公室

　　段守致望着楼下空无一机的战斗机停机坪，咬牙骂道：“这帮混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身后，华未颜却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容说道：“他值得这样的待遇，不是么，他可是继御风之后，第二个被伙伴们冠上战神头衔的家伙啊。”

　　“……通知下去，全员禁足一个月，整顿军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