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鸢》陆凌零

8、天子

　　折腾了半夜，最后还是没能走成。

　　我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罗奕风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有了昨晚那个昏睡咒，他想必睡得比我好得多。

　　嫉妒地磨了磨牙，起床，吃饭。随手抓了个侍女过来问一声，说小侯爷一早就奉旨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八成是给留在宫里用膳了。

　　我哦了一声，无聊地回去整理包裹。把整个屋子又翻了两遍，确定再没有什么可以打包带走的东西了。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眼睛瞥到角落里的一个东西，是昨天那只倒霉的纸鸢。

　　想必是那两个小丫头跟食盒毛毯一起收拾了回来，又给我送到了屋里。

　　左右无事，我伸手把那破了个洞的纸鸢拿过来。那丑的不能再丑的纸鸢瞪着两只大眼睛，看得我直瞥嘴。

　　伸出一只手指弹了弹那薄纸糊的面子，我一脸鄙夷：“长这么丑，也敢跟我叫同一个名儿。”

　　拎着纸鸢，摇摇晃晃地进了小侯爷的书房。我动手把那纸鸢拆的只剩下几根零散的竹篾，四处看看，见墙上挂着把装饰用的宝剑，于是踩着椅子把剑拿下来。拔出来比了比，有些长，只能凑合着把竹篾削了削修整一下。

　　从桌上随手抽出一张纸，糊在重新扎好的支架上，拿起一旁的毛笔描了只老鹰出来。看了两眼，觉得不满意，一把撕了又重新画。撕了糊糊了撕，好不容易才画出只像点样子的出来。我把这脱胎换骨的纸鸢朝着太阳举起来风干墨迹，眯着眼看了看，满意地一笑：“这才像只黑鸢的样子，昨天那个根本就是只呆头麻雀么。”

　　那透明的纸忽而映出站在门口的一个身影。我放下纸鸢看去，却是苏寂雪，于是腾出一只手来朝他笑眯眯地挥手：“苏公子呀，我们昨日去郊外放纸鸢，可惜你没有同去。趁着今天有空，咱们一起在府里玩玩？”

　　苏寂雪站在原地，嘴角似乎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小鸢，你……还真是……一等宣城纸，极品长峰狼毫，金丝楠木桌，雪貂坐垫……”

　　我转头看看刚才撕得乱七八糟的纸，当刷子用秃了的毛笔，到处都是墨迹的桌子，和墙角边那张留下了一只黑漆漆脚印的椅子，又转回头来看他，一脸无辜。

　　现在心疼了，我刚才四处折腾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

　　苏寂雪认命地施法整理书房。我拿着纸鸢兴冲冲出门，远远看见平常伺候我的两个小丫头，连连招手：“小翠儿，小兰儿，你们知道这府里哪里能放纸鸢么？”

　　小丫头们平时就没拿我当主子，嘻嘻哈哈地把我领到了侯府的后花园。小兰儿看着我手里的纸鸢，抿了嘴笑：“鸢哥儿，你这……是……纸鸢？”

　　我横眉立目：“怎么了？不比街上卖的那些像得多？”

　　小翠儿牵过线来，也咯咯地笑：“若说像不像真的老鹰，自然是鸢哥儿的这个更相似些。可要说纸鸢的话，鸢哥儿这个……飞得起来么？”

　　我一把抢过线，跳着脚道：“哼哼，小爷我现下就放给你们看看！”

　　扯着线绕花园来回跑了几圈，那纸鸢仍旧不紧不慢地在我头顶一尺飘着。我瞥眼看了站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的两个小丫头，一皱鼻子，悄悄地捏了个咒扔在纸鸢上。

　　就听原本还在笑的两个小丫头一声惊呼，那纸鸢高高腾空，我手中的线呼啦一下去了大半。

　　纸鸢本就扎得逼真，乘了御风咒高高飞着，看起来倒仿佛是只真的老鹰一般。我抬头眯着眼，迎着阳光看那个展翅而飞的黑影，微微地笑。

　　恍惚仍是在云淞山上的时候，我指了头顶飞过的黑鹰问师父：“师父给我起了‘小鸢儿’这个名字，可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像这真的黑鸢一般遨游长空？”

　　师父只是取下叼着的烟斗，伸过一只手来摸着我的头顶淡淡地笑：“小鸢儿，师父不要你将来遨游长空，只要你每一天都能……过得快快乐乐的……”

　　正神游天外，忽听不远处一个声音道：“真是希奇。京城中，已经多少年不曾见过苍鹰飞过了。”

　　我悚然一惊。方才自顾发呆，竟然没有发觉有人进了花园。神思一懈，那纸鸢没了御风咒的助力，在高空打了几个转，好像个喝醉了酒的人摇摇晃晃乱飞一阵，终于一头栽了下来。

　　啪地一声，落在刚进花园的为首那人肩上，又弹起来落到他脚边。

　　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线，没扯动。束手束脚地站了，悄悄地抬眼看进来的几人。

　　罗奕风站在那人旁边，脸上表情实在是纠结，我认识他以来还没有见他如此纠结过。苏寂雪跟在罗奕风身后，同样哭笑不得。

　　被我砸到的那个人，虽说已到中年却丝毫不减英俊挺拔。穿着一身黑袍，那其上绣着的五爪银龙和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让我一瞬间猜出了他的身份。

　　纵然我是妖怪，也要忌讳真龙天子几分。

　　慌慌忙掸了掸袍子，回想着志趣小说里提到的礼仪伏下身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草民封枫见过皇上。”

　　头低着看不清那几人的表情，我心里直嘀咕：这皇帝不知道是暴君还是仁君。要是我倒霉碰上个暴君，就凭我方才砸他那一下，便是罗奕风也保不了我，到时候总归是要用法术逃跑了……

　　正乱七八糟想着，眼角却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那纸鸢拾了起来。似是把玩了一会，头顶一阵爽朗的笑声：

　　“果然是个有趣的。奕风，他可就是你说的那人？”

　　罗奕风的声音恭敬答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