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路过的世界》北盔

3、覆灭繁芜

　　我留了一封信给沐泽，告诉他不要找我，同时悄悄遗落了帮我订船票的经理人的电话。

　　加里宁格勒的码头，蔚蓝色的海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许多年前每夜陪着我的海。阳光在波浪上投下细密的影子，穿透蔚蓝的水面，照亮每一个细小的泡沫。华沙在我身后渐行渐远，过往的一切仿佛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A城港口，我不自觉地去寻找沐泽的身影，只收获了满眼陌生的面庞。不知怎的，心里却又丝丝庆幸，还好！他没来。

　　简单安顿下来后，我去了晏村墓园给外婆的坟前放了束白菊，青黄色的地面上那些柔弱的花瓣儿在打着颤。外婆，我回来了。

　　A城的变化很大，国内经济发展迅速，原本老旧的城市，好像一夜间变了样子，唯有我曾住过的那排低矮的木棚房还在那里，亘古不变。它扎眼地戳在城市中心旁一幢高大的楼房旁，杂草般丛生着。

　　路过A市最繁华的地方，一阵咿呀的胡琴声吵得我耳痛，回头看看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乞丐，正唱着：桃花红，李花白……小乞丐身旁，躺着个两鬓斑白的落魄醉汉，眼睛攫着女孩乞讨的碗，像豺狼。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静立着，眼睛被刺痛。时光回溯到五年前，记忆涌来，“父亲”狞笑的脸，用竹条抽我的画面，将外婆砸得满头鲜血的画面，……如数回来。

　　像见了鬼魅一般，我哆嗦着转身，融入滚滚人潮。沐泽……我好想你。

　　回到住处，七爷的人已在屋子里等候多时。我按照他们的安排进了A城古巷的一家咖啡馆做侍者。

　　临近中秋节的时候，咖啡馆特别忙碌，很多在外面读书的人都回来了，忙着会友叙旧。客人们经常爆满，需要等坐，一波客人走了，又一波很快来了。和我一组的小女孩请了病假，我顶着负责的这一区，忙得团团转。

　　“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
　　“那他怎么还没来？”
　　“说是刚下飞机，一会儿就到。”
　　几个年轻人催着另外一个打电话的姑娘，等候着某个不守约的朋友。我为他们续了咖啡，他们礼貌地对我说谢谢，阳光洒在他们干净的面孔上，让人艳羡。
　　“青慧，你们来了。”那个打电话的姑娘雀跃。

　　我放下手中刚收回的餐盘，扯了扯围裙，端来只新杯子，向他们那桌去了。
　　“你好，可以……”微笑僵在我的脸上，“点餐”两字还未说出口，我急忙转身而去，撤掉围裙，不顾主管的呼唤，一直逃到北河边。河风迷了眼，我踉踉跄跄地倒在了那片茂盛的芦苇之中。苇花漫天，悠悠扬扬。他还是回来了。

　　手机响起，老板在电话里显然异常愤怒，他威胁我说：不回来，就别想拿这个月的工资。
　　晚上九点，店面即将打烊，我进了咖啡馆的大门。
　　老板自然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怒骂，骂完之后，他吐着恶气说：“以后在这样，就炒了你！去，把这瓶酒送给3号桌的客人。”
　　熟悉的背影就在眼前，该来的终究躲不去。沐泽清朗的声音从席间传来，空气重得让我难以呼吸。这个世界总是在苦苦相逼。

　　咖啡馆灯光幽暗，那个叫青慧的女孩，兴奋地叙述着她从街上救回流浪小猫的故事。我向客人们打了招呼，把酒轻轻放在桌上，想像着他投射来的冰冷目光。可是沐泽只是优雅地往杯中倒着酒，没有瞥我一眼。我们仿若从不相识，他是客人，我是侍者

　　“帮我们把这酒倒好。”一个胖子喊住了我。
　　我重新回去，一杯杯满上，端好。借着余光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暖黄色的灯光飘落他纤长的睫毛尖儿上，落在我的心上，化为一片繁芜。

　　十点，咖啡馆打烊。客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包括3号桌。
　　老板说，因为我白天逃班，所以要留下来收拾晚场。望着空荡荡的咖啡馆，我反倒觉得轻松，一口应了下来。表针指到十一点二十三分，我和另一个上晚班的女孩终于收好了一切，她男朋友已在外面站了好久，我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来锁门。

　　背起包，关掉门廊最后一盏灯。巷口的路灯坏了，四周一片漆黑，门锁扭动的声音在微凉的夜里格外清晰，为了壮胆，我哼起了潮汕小调。

　　“离开我，你就那么开心！”
　　沐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淡寒霜，我僵在那里。
　　“你对我可曾真心过？”
　　我该说什么，说我不开心？说我真心过？还是说一切都是骗局，除了我的名字，他所知的有关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累了，不想继续了。”
　　“那为什么不走得悄无声息，丢下张名片干什么？又干嘛非要跑回A城？”
　　“A城是我的故乡，名片是不小心掉下的。”
　　我避过他的目光，冷冷地说，脸颊忽然被捏得生疼，沐泽眸中满是怒意。

　　“林静怡，你厉害！”
　　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扛上肩膀。爱情是一枚纠缠的结，也挣扎，系得越紧。
　　“放我下来。”
　　他倔强地往车场走去：“休想，除非你那张骗子嘴学会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
　　“不会说话就闭嘴。”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沐泽充耳不闻，把我直接摔倒草地上。

　　“你不是要下来吗。”他双手抱在胸前，似怒非怒地看着我。
　　我拍拍身上的草叶，想站起来。谁知，他竟然再次窜上来，又把我狠狠地摔上肩膀。
　　“还学不乖！消失一次不够，又来一次。你不是青春期未过的小孩了，一天到晚玩离家出走的游戏，累不累。我耐心再好，也不能总是毫无原则吧。我从华沙跑回来找你，结果你胆子越来越大，竟然装作不认识我！”
　　沐泽絮絮叨叨，像个唠叨的老头儿一样，数落着我的不是，心就这样被他融化，柔软的无力抵抗。

　　“放我下来，我头晕。”
　　沐泽停住责备，默默地把我扛到车场。
　　七爷说，必须让沈沐泽无法自拔地爱上我，要让他要愿意用命来换我的爱，要让他愿意放弃一切……我不知道七爷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地设计沐泽的爱情，我只知道，如果不能让他那么爱我，臻臻就会死……

　　车内灯光依稀照亮他沉静的眸子，向我的目光充满期待，温暖的手心覆在我的脸上，静静地等着。
　　“你应该能猜到我和七爷的关系不那么简单。”
　　“我不在乎。”
　　“我在乎，‘华沙的玫瑰’这个称呼多讽刺，你的梦想刚刚开始，你不能和一个被世人诟病的女人在一起。”
　　“这就是你离开我的理由？那为什么不走远一点，让我永远都找不到你。”
　　“我爱你。”台词其实早已写好，我只是按着剧本演下去就好，杨把沐泽的一切都调查得很清楚，甚至他读了那间幼儿园，小学时最喜欢的同窗，最喜欢吃的……我的两次离开，是专门为他设计的私人订制。

　　果然，他把我揽入怀中，于是前嫌尽释，与七爷他们所料的一点儿不差。
　　我的心没来由地疼起来，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这一刻的耳鬓厮磨那么不切实际，虚幻得让人恐慌。
　　“为什么去那家咖啡馆作侍者？”
　　他温暖的手摩挲这我的头发，我的心空荡荡的。
　　“你说过你喜欢那儿。”

　　他温暖的表情，让我不敢直视，嘴里的台词按部就班地说出来，假的、真的，命运急速地奔跑在没有尽头的未来上。因心底那一点爱情的私欲，我心甘情愿地被七爷利用了。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避之不及的贫穷和饥饿，而是欲望。所以，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被彻底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