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88、经·参

　　还有另外一个发现，就是燕王爷天生是个演戏的料子，因为这一番装疯卖傻着实太像，像到我时常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很快，京中又来圣旨。这一次，谢贵“理直气壮”地挟圣旨要求我离开。
　　我心中不屑他，暗道他算个什么狗东西，敢威胁我！等我回京后，定要寻个由头第一个办了他！
　　在张信归降前，我心中尚且拿不定主意，还想着要找借口留下来。如今，燕王爷“病”已确定，又有张信暗中相助，我便打定主意回京。因为王府一切情况都在王爷掌控下，再不是之前我所想象的那样，担心谢贵会借着我不在的契机对他“下手”。
　　我回京，至少可以在朝中再为他做些什么，哪怕这些都是他所“不屑”之事，哪怕微不足道。
　　姐姐一直担心我违抗圣旨会引得皇上震怒，便三番两次劝我早日离去：“此番已是叫你冒险，不可再惹怒皇上。你还是回京较为妥当，毕竟相距甚远，京中一旦生成变故，或是有人暗中做手脚，你也好接应，否则只怕措手不及。”
　　姐姐的想法，也算与我不谋而合。
　　燕王爷却不这样打算，他想要叫我留下。
　　“留下？王爷，这可是违抗圣旨，我要找什么理由？”
　　他低头看我，笑容带着一丝狡诈：“先前我给你找的理由就不错。”
　　我有些发懵，问道：“什么理由？”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我顿时面上发烫，背后冒汗，攥起拳头来在他身上锤了两下。
　　他是想叫我同皇上禀报，就说他借着疯劲儿对我……然后我为了名节，不得不留在王府，嫁给他。
　　这理由，简直太疯狂！
　　我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却开怀大笑，一面抱紧我，将下巴枕在我颈间。
　　“妙锦，你还是回去吧！”
　　他又换做十分正经严肃的语气，道：“回去等我，我很快回去京中接你，然后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明媒正娶你，你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活着了。”
　　我眼睛有些湿润，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如此“肉麻”的承诺。
　　我留给他的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临走前，我最后一次为他洗头发，依旧是跟姐姐一起。这一次他没有发狂，而是躺在那里傻笑。
　　我心里想着，如果他一直是这样“疯”着，没准皇上也不会对他再下手。
　　但想起年前他对周王爷说的话，没有兵权如何，没有封地又如何，他一辈子都逃脱不了是王爷的命运！只要他还是王爷，只要他还在这里，哪怕他疯了，皇上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启程时，姐姐泣不成声，此番别离，着实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我回头望着燕王爷的脸，近在咫尺，却不能牵手相拥。明明应该朝夕相伴，却要天各一方。我心中无数遍呼唤，只能不发一言。唯有老天知晓，我怎么放心得下，我怎么忍心离开！
　　我总有种错觉，觉得这是永别。万般不舍，但我必须要走。我要回京复命，叩谢皇"恩"！
　　我要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人想要暗中伤害我的燕王爷，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京师，奉先殿。
　　皇上看了一遍我从燕京带来的奏折，轻轻合上，放在手边。
　　隔着龙案，他低头看我。
　　我望着他的脸，突然感到极度的憎恨与厌恶。
　　天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他！为什么竟一门心思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暗嘲，年少不懂事，多么荒唐！此人多么阴狠，多么虚伪！就连自己的亲叔叔也不放过！
　　他神色和缓，朝我走来。我努力保持不要露出厌恶之色 ，他抬起手，快到我耳边时，我终是忍不住后退一步，躲开。
　　他有些尴尬，放下手，问道："舟车劳顿，你可还好？"
　　我将手藏在袖口，紧紧攥成拳，又勉强柔声道："回皇上，臣安好。"
　　“先前听说你在燕京大病一场，如今可好利索了？”
　　“回皇上，已无大碍。”
　　又是一阵沉默。
　　我感叹，不知从何年何月何时起，我二人之间，只剩下了沉默。他一动不动站在我面前，似在等着我说什么。我心中明白，他无非就是想要我放低姿态，给他个台阶下。
　　可这台阶我就是不想给！凭什么？
　　可我终究硬不过皇权，我咬紧牙关，仿佛做了极大心理斗争，才朝他跪下道："臣谢皇上。"
　　好半天，他才扶起我，淡淡说道："不必谢我。"
　　他又称"我"，不是"朕"。
　　可恨的"我"！
　　"四皇叔可好？"
　　明知故问！
　　我没好气道："皇上不是已经看了张昺和谢贵的折子？皇上派去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燕王爷，王爷好不好，皇上自然知晓。"话一出口，我即察觉失礼。本想跪下请罪，突然又想起他将我四哥徐增寿贬去西北之事，心中又窜起火苗来。
　　看出我面色阴沉，他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
　　"臣不敢。"但愿他没有听出这三分怨气和嘲讽。
　　他低头看我，平静着语气道："我没有想到四皇叔病得这样严重。还有，你的胳膊……那件事情我有些冲动，你莫要介怀。"
　　"臣不敢。"当日他一怒之下扭断我的胳膊，这件事情我永远都忘不掉！他如今是皇帝，是主宰天下之人，可他却动手伤害一个女人！即便他是玉皇大帝，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没有理由被原谅。
　　"我看看你的伤，可有留下疤？"他说着，便伸手作势拉开我领口看我颈上，我又羞又气，惊慌一躲，装上了殿内的柱子，撞得后背生疼。
　　他自觉失礼，有看清我面上明显的嫌恶与戒备，有些薄怒地收手。
　　我心中有些委屈，觉得如果是燕王爷，就一定不会这样待我。忍住鼻子的酸意，我朝他一拜，道："臣已安好，不劳皇上费心。皇上若无要事，臣便告退了。"
　　说罢，我便后退往外走。他看着我，再没说话。
　　我觉得自己是"飘荡"出了奉先殿，一路上不断有人朝我行礼，叫我"徐大人"。看起来与往常似乎并无什么不同，但每个人看我的眼光都带着一丝探究，仿佛是看着什么稀奇的物件儿，或是什么怪物。
　　我不大喜欢这种感觉，有些想要逃跑。
　　回到通政司，左右通政、参议等人见我到来，纷纷迎接。不断有人像我询问燕王爷病情，我不愿多说，便随意讲几句。有大胆者盯着我的脖子和右手看，我当即便明白为何众人看我眼神有异，那日发生在奉先殿之事，只怕已传遍前朝后宫，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他们应该惊讶于我犯了圣怒，被皇上打了，却没被皇上杀掉吧！我心中冷笑，对着那些将我当成怪物的人，一一瞪了回去。
　　刘喜文递给我厚厚一摞疏奏，叫我十分心惊。
　　“这么多？！你是不是把他们该看的都给我了？”我有些痛心疾首，当初为什么选择来通政司？！
　　刘喜文嘴角抽动几下，小声道：“大人，没错，就是您的。”
　　我哀叹一声，瞥见左参议案几处坐着的人十分面生，似乎是新调入通政司的，便叫他过来问清名号。他大概没有想到我第一天回朝便会找他说话，估计又听过不少我的传言，偷偷打量我好几眼。
　　“下官通政司左参议冉经义见过大人。”
　　我重复一遍他名字，觉得十分熟悉。突然想起之前收到过不少拜帖，其中好像便有此人。我眯起眼睛打量他，又问道：“冉经义，可是满腹经纶之经，义薄云天之义？”
　　他似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道：“回大人，正是。”
　　我也不多说什么，示意他坐下。
　　看着那一摞疏奏堆得比我还要高，我痛苦地从中抽出一本，觉得生存没有什么指望了。粗略看了一眼，猛然吓出一身冷汗，那内容看得我心惊，竟是湘王爷朱柏异谋之事！
　　湘王爷异谋？
　　看到这疏奏的第一反应，我居然想要笑。不会又像周王爷那样，是被人陷害的吧？到最后折腾一圈，发现是个乌龙事件，然后又被皇上夺了兵权和封地……
　　想到这里，我便笑不起来了。先是周王爷，现在又是湘王爷，下一个会是谁呢？
　　皇上应该也想到要对燕王爷下手，只是目前后果未知，比起向朝廷服软的周王爷来讲，燕王爷如今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放下这一本，又拿起另外一本，内容更加叫我吃惊，哦不，是大吃一惊！这个居然是参我的本子！
　　我饶有兴味地读起来，上面写着我的种种“劣迹”，什么妖颜祸水迷惑圣上都已经算是赞美了，里面不乏“挟天子以入仕”、品行不端，妖狐转世……看得我心惊肉跳，还有点想笑——我在朝中影响如此之大？
　　抬头时，发现众人皆悄悄打量我神色，估计是想要瞧瞧我看到这疏奏的反应。但见我一副饶有兴趣、津津有味的样子，难免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