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心动 ...
-
旁边山坡上一朵摇曳的白色小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花瓣上都是白色的绒毛,花芯如同雪花一般清洁,上面点缀着点点黄蕊,十分稀奇,但因为太小,在这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里,并不轻易惹人注目。
她伸手摘下这朵小花,用尚自稚嫩的声音问如寄:“你会变成这朵花的样子么?”
如寄眼睛盯着岳好手上的花儿,注目良久,后来伸出细瘦修长的手把这白色小花接过来轻声道:“这是雪绒花。”
岳好不懂,见如寄神情专注,心奇道:“雪绒花?这名字真好听——”
“嗯,这花本长于高山奇寒地带,在人迹罕至的孤崖峰顶,只有雄鹰才能落脚的地方,雪绒花喜欢在那样的地方盛开,不与百花争春,只有高高的天和雄鹰才配作它的伙伴。所以在西方,这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勇敢者。”说到这里,如寄把雪绒花凑到鼻端,轻嗅它的气息。
岳好听得入神,问道:“想不到在我们这样的穷山沟里,随手一朵不起眼的小花竟然这么了不起?”
如寄听了,转过头来看着岳好,他薄薄的嘴唇微笑了一下,对她道:“雪绒花就是雪绒花,西方人把它奉为尊贵的国花也好,东方的牧民嫌弃它有味道牲畜不吃也好,它仍是它,不会因为别人对它的崇拜还是瞧不起而改了天性。”
岳好点点头,觉得如寄说的话大有深意,自己心中微有所动,俯首沉思。
如寄续道:“微小,洁白,像一朵夏日的雪花,晶莹又纯洁,不争妍,不斗艳,在那高山崖上,与雄鹰为伴……”轻轻地说完,看着身旁的岳好,见她低着头静静地一动不动,纯净的只属于少女的眼睛,在专注地看着雪绒花,心型的脸蛋因为嘴角微微抿起,显得下颏更为秀气。
“关于雪绒花还有一个传说,有些国家坠入爱河的男子,会不畏风险攀上悬崖,摘一朵雪绒花放在心上人的窗前,表达心意,心上人掀窗看见洁白的雪绒花,就会爱上这位勇敢的男子;但是若是这男子采摘雪绒花的时候,把雪绒花连根□,那么他就会受到诅咒,摔入悬崖而死。”
岳好嗯了一声答道:“不能动了它的根?”
如寄手指轻轻转动雪绒花,末了把花儿递给岳好道:“这不过是传说罢了,想来采摘雪绒花太过危险,很多人遇上了凶险,所以人们就附会一番。你刚才说我会变成这朵小花么,我想我不会吧,我长到如今十八岁了,还真的——真的——”如寄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似乎费了他很大力气,好半天才续上道:“我长到如今十八岁,还真的从未勇敢过。”
“你怎么这么说?”岳好听了他的失落,心里自发为他不平,肯定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我或许读过许多书,对生,还有死或许考虑的多些,但是我真的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如果我是,那我该早早地结束生命,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煎熬。”
岳好看到他的哀伤,一时激动,伸出手拉住如寄的手道:“你别这么说。你说的许多道理我不懂,可我常听我奶奶讲,人活一辈子,没有谁是容易的,一死了之比活下来容易多了,只有没用的人才会碰到一点儿难处就想到死——你看我一个人从小就照顾爷爷奶奶,上学的钱也没有,买衣服鞋子的钱也没有,到处受人欺负,被同班的单丽丽她们看不起,那我不也好好活着呢么?”
如寄听她说着话,微凉的手反过来用力,轻轻握住岳好粗糙的小手,薄薄的嘴唇微笑着对她说:“所以你比我勇敢,我或许可以面对别人的怜悯,但是我不确定我能受得了别人鄙视的目光。”说到这里,把岳好手上拿着的雪绒花拿起,抬手向上,把花簪在岳好枯黄无光的头发上,满是病容的脸毫无血色,说话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山风里:“你才是一朵雪绒花。”
岳好听了,眼眶竟然有些湿,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看着眼前静静地出神的如寄,从他白色的毛衣看到他被风掀起的柔发,他清亮的目光那样悠然世外地看着远方,就在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就那样失落了。
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爱上一个人,可她这么望着眼前轮椅上的少年,她就知道自己是爱如寄的。
爱他,她唯一的朋友,让她为之骄傲的少年。
“你生于尘土,将归于尘土——最近我常常想这句话,可惜当初我年纪太小,若不是最近感到自己随时可能死,可能还不会理解这句话的妙处……”如寄的声音悠悠地道,用的仍是闲聊的语气,说着她完全不懂的话。
“怎么会呢,你那么聪明?”岳好看着他,实心实意地反驳。
如寄嘴角淡淡一笑,他伸手撸起白毛衣的袖子,只见苍白瘦削的手臂上,是触目惊心的几道割痕,如寄口气静静地道:“我说我不够勇敢,是因为我曾经自杀过几次,用刀,沿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不想再这样窝囊地活着,可惜我没用,割得不够深,被我父亲和继母救了过来,他们担不起这样的名声,并不是不希望摆脱我这样的麻烦的。我从小就需要人抱着洗澡,抱着进出,上下床,甚至大小便……我想如果一死了之,对我,对人,都是一件解脱。可是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去年春天天气一暖,他们就立即把我送到这里,我记得那时到处果树花开,我本受不了花粉,但是来了这里,竟再也不想离开。这些时日我跟这片果林仿佛密友一般,我常常想,在我死后,有一天这片林子也终究会消失,一切存在的莫不从尘土中来,再过美好,也终究会消失。那今天我父亲继母对我的轻忽,别人对我的歧视,甚至我自己对这具躯体的憎恨,又都算得了什么呢?好好地在这人烟罕至的地方看这世界,则生或死,又何必强求?”
岳好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盯着如寄胳膊上的伤口,心里满是难过,为了如寄,也是为了自己,十五年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委屈,这时低声道:“我刚才说我奶奶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我跳进河里好几次,可是都没死成。本来——本来我打算等爷爷奶奶死了我就跟着死了算了,可是——可是……”她没有说完,自己怀孕了,又即将结婚这件事,真的不愿意多在如寄这样的人面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