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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求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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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到性情巨变?
林美惠摇头,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对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讲,还是我住到小风的屋子去吧,我这次回来,总要过了年才走,这么占了你的屋子,我过意不去——”
岳好忙说没关系,坚持让林美惠住到自己的老房间去,她言辞既有礼,举止又很从容大方,一番话说完,林美惠目不转睛地看着岳好,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住了——我虽然很多年不在国内,可听说你当初是跟小风成亲住进来的?”
岳好没想到林姑姑竟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了,她有点儿尴尬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是因为小岩……因为小岩做的事,你们俩才不得不成亲的?”林美惠的声音很低,仿佛这个镇子里人人皆知的事情是个不能让人听见的秘密一般,刻意控制着音量。
岳好不得不嗯了一声,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就想中断谈话。
林美惠的手轻轻搭在岳好胳膊上,岳好躲不过去,只好看着她,听见林姑姑低声说:“小好,我认识你的时间很短,可是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家小岩,他真的像你当初跟别人说的,做了那件禽兽不如的坏事么?”
岳好脸色微变,手臂一动,挣脱林姑姑的手,很快地打开水龙头,低着头匆匆把手洗干净,回过头来对林美惠道:“您大老远地从美国回来,可能累了,我上去把我的东西收拾出来,你可以洗漱休息了。”
不等林美惠答应,她先出门去了,快步上楼,进粉色房间将自己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搬进林风的屋子,又从杂物间拿了备用的干净床上用品,给林美惠放在屋子里的时候,正好林美惠进门来。
岳好对林姑姑一笑,指着床上的寝具道:“都给您放好了,洗澡间的东西还是老样子,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林美惠看着她,从她的客气里体会到了一抹先前没有的疏远——看来事情过去了八年,但眼前这个眉眼玲珑心思剔透又漂亮又聪慧的女孩子,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呢。
林美惠嗯了一声,很淡地说了一句谢谢,没再多话。
岳好走进自己的房间,她东西不多,几件冬天穿的大衣毛衣挂在壁橱里,床单换上自己常用的,内衣之类的收进抽屉,就算收拾好了。以往林家三人没回来之前,每晚的八点半是她给谢芳读书的时间,她知道今天晚上谢芳肯定没有心情来听自己读书念报,想着下楼去跟她说声晚安,进了书房,不想里面却空无一人,她纳闷地瞅了瞅谢芳平时坐着的沙发此时空空的,转过身,向着谢芳的房间走过去。
谢芳的房门虚掩着,她伸手敲门,里面谢芳的声音问是小好么,岳好应了,推门走进去,见谢芳跟林嘉树面面相对,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林风高高的个子站在地上,见她进来,一家三口人一齐将目光转向她——岳好想不到他们一家人竟然都在,自己停住脚,有一种闯入者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谢芳,将其脸上仿佛刚刚哭过的痕迹看在眼里,目光移向林风,他幽黑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正看着她,岳好感到自己的心口怦然一动,忙移开眼睛,对谢芳道:“我来看看你睡了没有?今晚还念书么?”
谢芳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你们都去休息吧。小风,跟小好一起上楼去休息,日子长着呢,有话慢慢说。”
林风嗯了一声,迈动脚步,向门口走过来,到了岳好身边,见她愣着,低低地催促了一句“走吧”,岳好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向外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去了。
室内的林嘉树看着房门带上,清了一下嗓子,声音低低地,带着一丝自己都不习惯的口吻问谢芳:“伤心什么呢?孩子回来了哭什么?”
谢芳用手擦了擦眼睛,冷淡地答:“我哭我的,你笑你的,有人哭,有人笑,这不正是人生?”
“你又来了,好好地说话,又说什么人生不人生的!”林嘉树无奈地摇头。
“嫌我是个书中蠹虫,你可以接着去找你那些风情万种会撒娇会温柔有血有肉的情妇去——当年你不正是这样做的么?我对我的生存状态没有什么不满意,如果你听不惯我说话,大可以不要到我跟前来……”
林嘉树沉默地听着,可是她的最后一句似乎令他忍无可忍,张口打断道:“除了撵我,你就没有一句别的话说么?”
谢芳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没有!”
林嘉树愤然起身,谢芳听着他向外走的脚步声,心里正仿佛解脱一般地松了口气时,却又听见他大步走回来的声音,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前方,皱眉道:“怎么又回来了?”
“回我老婆的屋子,有那么奇怪么?”他的声音带了谢芳熟悉的盛气凌人的口气,三十多年前两个人在大学初遇时,那个来自小镇一穷二白,除了身上的破胶鞋蓝布衣什么都没有的青年,仿佛又回来了一般。
只不过这时的谢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满心幻想爱做梦的少女了。
她冷冷地站起身,走了十一步,堪堪站在床边上,头也不回地淡淡地说:“我听说在城里,你那个情妇有个外号‘天下谁人不识君’,她既这般开门恭迎天下客,到了最后还能找到你这样的当她的入幕之宾,你包养她八年,听说现在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跟小岩小风一般大,这女子想来手段一定非常人可比——不知道你怎么离开她了?”
“你跟我的问题,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么?”林嘉树将门带上,那清脆的哒的一声,让听觉灵敏的谢芳微微一怔,转过身看着林嘉树道:“你关门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一向说不过你——”林嘉树走到她身边,谢芳虽然看不见,可是他定定的目光仿佛火炬一般,将她的脸颊都烤热了,她犹疑地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如果心胸坦荡,为人无愧,怎么可能在口头上输了阵仗?”
“我是心里有鬼……”
谢芳感到了不对劲,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想双手这时却被林嘉树握在手里,相依相握几十年的两双手,熟悉得仿佛握着自己的一般,谢芳手上用力,就想挣脱开——
“阿芳,你真不能试着原谅我么?”林嘉树紧紧抓着她,不肯松开,口上叹息着问她。
谢芳想都不想地摇摇头,有些惨白的嘴唇十分冷淡地说:“你若是了解我一点儿半点儿,也该知道我向来不辜负人,但人若辜负了我,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
“你嘴上这么讲,可是那么多辜负你的人,你不是都原谅他们了么?单独剩了我一个,非要到死的那一天才算了结么?”
谢芳听见“死”这个字,神情一变,茫然的眼睛努力地对准林嘉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所以这就是原因?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得不离开那个女人,回到家里等死来了?”
“如果是这样,你愿意原谅我么?”林嘉树握紧她的手,低声问她。
谢芳任由他握着,愣了很久,后来她点点头,好像失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矮身坐在床边上,隔了很久,慢慢地道:“如果是那样,我原谅你。”
她感到自己的头被他贴在他的身体上,纯毛的高档料子沾着她的肌肤,有些麻痒,似乎因为他就要死了的缘故,她脑子里不知道怎地,就回忆起三十多年前,两个人在大学里两情相悦,那情窦初开的日子,她第一次被他拥在怀里,细高劲瘦穿着蓝色补丁衣服的青年,拥着她仿佛就拥住了全世界一般,兴奋得浑身都在颤抖——一转眼,三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身边这个人,就要死了……
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湿,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虽然装死能让你原谅我,可是我不想再骗你——阿芳,我身体好得很,什么毛病都没有……”林嘉树的声音在她脑袋顶上说道。
谢芳猛地直起身子,腾地站起来,她虽然眼睛盲了,可气头上手劲并不小,双手用力,险些将强壮的林嘉树推了个跟头,她气愤地指着房门的方向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你能不能不用这个‘滚’字?”林嘉树摇头,刚刚将她拥在怀里的感觉稍纵即逝,短暂得让人想留恋,却无法留恋,他满心恼火,十分沮丧地说。
“不能!滚出去,滚得远远地,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气愤得脸色雪白,跟她脆弱的心脏打交道许多年的林嘉树关切地盯着她,很久,转过身,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道:“我去隔壁睡,你别顾着生气,注意身体,早点儿休息吧。”
他没听见身后的回答,房门关上,林嘉树站在门口默默地伫立,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房内的灯光熄了,他才移动脚步,向着客房走过去。